作者|徐亦凡 編輯|漆菲
“驕傲男孩（Proud Boys），後退一步，隨時待命！”——在9月29日舉行的首場總統選舉辯論會上，當被主持人華萊士問及“是否該譴責白人至上主義與民兵團體”時，美國總統特朗普向極右翼組織“驕傲男孩”如此喊話。
在總統發出這番言論幾分鐘後，“驕傲男孩”成員進行了瘋狂慶祝。他們在社交平臺稱，特朗普總統的言論是“歷史性的”。該組織的一些成員還認為，這番言論是在默許他們使用暴力手段。
“驕傲男孩”是一個由男性成員組成，宣揚白人至上主義，自稱為“西部狂熱愛國主義者”的組織。專門追蹤仇恨團體的“南方反貧窮法律中心”形容，這是個出了名的厭女、恐伊斯蘭的白人民族主義仇恨團體。
驕傲男孩在波特蘭遊行
今年夏天的多場混亂事件中都有“驕傲男孩”的身影：8月22日，他們身穿防彈衣，帶著手槍、棒球棍、盾牌、石頭，手舉競選標語出現在俄勒岡州波特蘭司法中心，支持特朗普連任。但很快，反種族主義示威團體“反法西斯主義運動”（Antifa）也出現了，並和“驕傲男孩”發生衝突，雙方互相投擲煙霧罐、石頭，混亂與狼藉延續一整天。
“驕傲男孩”引發的失控不只這一次，這個團體擅長將政治暴力帶到街頭，因此被Facebook、Twitter、YouTube等社交平臺封殺。這種尚武兇悍又排外的形象也讓人想起特朗普的主要支持者——蓄著鬍子的強壯白人，他們大多來自美國南方地區，生活在農村和農場，拿著槍支擊退一切入侵者。他們也常常被蔑稱為“紅脖子”（Redneck）或是“白垃圾”（White Trash），普遍學歷和收入不高，擁護持槍權，立場保守。
但這些人並不能完全代表美國社會的白人群體。儘管膚色相同，“驕傲男孩”的主體成員與華爾街金融精英和硅谷科技精英從不在一個圈層。歐洲新移民及其後代所代表的白人，大多是經濟實力與社會地位低下的草根階層，而身處社會頂層、佔據政治話語權的，往往是盎格魯撒克遜白人新教徒的後代，只有在反高稅收問題上，這些頂層白人可能和特朗普站同一邊。
支持特朗普的中下層白人
教育、就業、財富上的巨大差距讓美國白人之間不斷分裂和兩極化，身處中下層的白人也被政治和文化精英白人所鄙夷。當他們為貧困和地位低下所困擾，又被移民奪走工作機會，必然會滋生出反精英和仇外情緒。特朗普從不吝於表達重視藍領工人這類白人的利益，這很對他們的胃口——對他們來說，支持“美國優先”就是支持“美國白人優先”，從而讓少數族裔、LGBTQ、女性等邊緣和弱勢群體靠邊站。
無論白人間如何劃分三六九等，有色人種始終被視作更低等的存在。白人川粉不管社會地位高下，都不妨礙他們對少數族裔心懷偏見，哪怕對方也和自己一樣支持特朗普。有在美國的華人感慨地說，同為川粉的身份並不能消除白人川粉的種族歧視，反而更讓他們對華人這樣的少數族群心懷鄙夷，“他們對我們華人作為移民而挺川感到不可思議，認為華人沒有資格搶他們白人的特朗普”。
雖然逃脫不了遭受歧視的命運，但在黑人、亞裔、拉丁裔這樣的少數族裔中，仍有一批忠實的川粉，即便當特朗普反覆稱新冠病毒為“中國病毒”時，他的華人支持者依然真誠期待其連任。
特朗普的華裔支持者
“我們比拜登支持者更團結”
“中國病毒”這個詞經由總統散播後，亞裔尤其華裔在美國遭受的歧視也像火苗被煽動般蔓延開。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今年3月報道稱，“停止仇視亞太裔”（Stop AAPI Hate）組織在一週內收到超過650起針對亞裔美國人的歧視報告，亞裔被吐口水、被要求離開商店，Uber司機甚至拒絕接送他們，一些人還遭到線上和線下的雙重攻擊。
這種具有種族歧視意味的語言以及仇恨行為激怒了許多亞裔，但有人認為，傷害的根源不在於特朗普。《日本經濟新聞》引述一位50歲華裔軟件工程師的話說，“針對亞裔的歧視一直都在，這並不是特朗普說一句‘中國病毒’所帶來的，他在這件事上沒有決定性的影響”。也有亞裔表示，自己沒有感受到歧視。
一直以來，包括華裔在內的大多數亞裔都更傾向於主張多元文化主義的民主黨。根據“亞裔選民調查”的數據，有超過一半的亞裔選民打算投票給拜登，其中不到1/3打算投票給特朗普。如果細分亞裔選民，只有越南裔大比例倒向共和黨，佔到該族裔的48%，而印度裔、日裔、韓裔選民中支持拜登者都在半數以上。
亞裔選民在2020 選舉中的投票意向
但一個變化是，共和黨在近些年的選舉中逐漸收穫了更多的亞裔支持者。特朗普競選顧問克利夫·李曾在2016年對《南華早報》表示，儘管失去了許多傳統的共和黨支持者，但特朗普非傳統的風格吸引了一些通常對政治不感興趣的人的支持，包括許多華裔美國人。
李西（化名）自認是真正的華人川粉，他同一幫支持特朗普的華人在社交媒體上結識，並在微信上建了不少群組。在他看來，這次選舉中川粉是空前團結的，相反，拜登的支持者是分裂的——很多人只是單純不希望特朗普連任，才倒戈民主黨。儘管拜登會贏得他們的選票，但這些選票的共性僅僅在於“不要特朗普”而非出於相同的政治取向，也不是出於多麼認同與喜愛拜登。
而川粉明顯更“同心同德”，李西說，他們喜歡特朗普是因為都認同共和黨的執政理念，“我們支持小政府，支持降低稅負、減少福利，反對奧巴馬醫改，這些都是特朗普在做的”。
除了經濟理念近似，華人注重家庭、通過自力更生取得成功也契合“美國夢”所宣揚的價值觀。李西認為，民主黨增加福利的做法不可接受，強調個體奮鬥的觀念才更為他所欣賞，“還是應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實現自己的價值，而不是靠福利去養活”。
由美國華裔建立的保守組織“華裔美國人聯盟”（Chinese American Alliance）也有著類似價值取向。該組織成員大多在40歲至50歲之間，學生時代就赴美求學，他們信奉勤奮、努力的意義，也都靠自身拼搏在美國社會獲得了中產地位。其網站簡介上，“華裔美國人聯盟”表示，他們旨在“努力發揚傳統的家庭價值觀，保障平等受保護的權利”。該聯盟主席Chuck Li在最近一次採訪中表示，“雖然我們人數少，但並不是未被充分代表的少數派，我們在經濟上表現非常出色。”
對於華人來說，無論在2016年還是現在，支持特朗普還關乎更為明確的議題，其中之一就是教育機會。奧巴馬政府時期曾推出大學錄取平權法案，旨在為黑人和拉丁裔提供更多入學機會，白人和擅長讀書的亞裔遭遇更為嚴苛的錄取要求，特別是亞裔進入名校的機會由此大大減少。
特朗普上臺後，司法部開始調查哈佛、耶魯等常春藤大學在錄取過程中對亞裔的歧視，認為其“以違憲的方式對美國人進行種族和民族隔離，會在美國人民中滋生成見、怨恨和分裂，從而損害所有人利益”。特朗普政府於2018年撤銷了這項政策，在尤其重視教育的部分華裔看來，特朗普政府自然是值得支持的。但也有觀點認為，廢除該法案不過是為了白人利益考慮，亞裔只是搭便車。事實上，上世紀70年代開始，作為弱勢的亞裔能在各大名校中獲得更多錄取機會，恰恰也得益於當時平權法案對少數族裔的保護。
不論出於切身利益還是價值取向考慮，華人川粉們這次堅定地認為特朗普可以連任。李西說，四年前自己也是特朗普的支持者，但當時因為媒體和民調都有著明顯傾向，他們也沒料到特朗普能勝出，但大家今年堅信特朗普一定會連任，拜登遙遙領先的民調結果在他們看來並不靠譜。李西說，他和其他不少支持者還去博彩網站買了特朗普勝，“哪怕輸了也沒關係，投錢就是為了支持他”。
“認為黑人就會投給民主黨，也是一種種族主義”
相比亞裔，黑人所遭受的歧視似乎更為顯性和歷史悠久，但這不妨礙也有非洲裔選民支持特朗普。比如美國著名饒舌歌手侃爺（Kanye Omari West），直到今年聲稱自己要參選前，都算得上是最高調的黑人川粉。
2018年，侃爺戴著“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的帽子出現在白宮，坐在橢圓辦公桌旁高談闊論，他說自己“非常喜歡特朗普”，並且猝不及防地給了對方一個擁抱，這場會面被《滾石》雜誌描述為“有史以來最瘋狂的橢圓形辦公室表演”。
當時的侃爺毫不掩飾對特朗普的力挺，“他們試圖恐嚇我不要戴這頂帽子，但它給了我力量……當我戴上這頂帽子，我就成了超人”。他還對特朗普不配得到黑人支持的觀點大加撻伐，“自由派想利用種族主義控制黑人，因為我們知道自己是驕傲且富於感情的人，所以當我和一個自由派說我喜歡特朗普，他們就會表示‘可特朗普是個種族主義者’，你覺得用種族主義就能控制我嗎？那可攔不住我”。
尷尬的是，今年大選讓侃爺改變了想法。他在7月受訪時說，自己不再支持特朗普，因為他要自己參與總統競選，“我要把這頂紅帽子（MAGA）拿掉了”。但他依舊錶達了對民主黨人的不滿，“認為黑人就會投票給民主黨，這也是一種種族主義”。
從數字來看，特朗普的黑人支持者的確比例極低。2016年大選後美國有線電視網（CNN）做的出口民調顯示，只有8%的黑人將選票投給了特朗普，89%投給了希拉里。而在弗洛依德事件之後，黑人對特朗普政府的不滿加劇。各家民調結果顯示，特朗普在黑人選民中的支持率在5%至10%浮動。
這其中，年輕黑人選民對特朗普的評價沒那麼負面。今年7月非裔美國研究合作組織在搖擺州所做調查表明，處於18歲至29歲的黑人選民中有35%表示，自己雖然不是都贊成特朗普的政策，但他們喜歡特朗普的強硬態度和對建制派的蔑視；而在60歲以上的黑人選民中，這個比例僅佔10%。
拉丁裔的年輕選民群體中也出現了類似趨勢。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調查結果顯示，在45歲以下拉丁裔選民中，特朗普吸引到其中的35%，四年前這一數字為22%。在具有本科學歷的拉丁裔選民中，偏向特朗普的人也變多了。由於拉丁裔的人數壯大且不成比例地集中在作為選舉重鎮的佛羅里達州，這部分人沒準兒能替代特朗普在這裡失去的老年選民。
特朗普的拉丁裔支持者
《今日美國》的拉丁裔記者採訪了自己的同胞，發現支持特朗普的大多為“post-Latino”，即拉丁裔在美國的後代，他們視自己為美國人。當特朗普羞辱墨西哥移民甚至墨西哥裔美國人時，他們並不認為是在說自己。
選舉統計網站FiveThirtyEight還提出了另一個讓少數族裔倒向特朗普的原因：黑人和拉丁裔的男性選民對他的態度顯得更加開放，因為他們認為，民主黨過於將自己的選票視作理所當然。不過，少數族裔女性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歡特朗普。
特朗普為少數族裔量身定製選舉信息
儘管特朗普的種族主義傾向尤為鮮明，但沒有哪位總統候選人會嫌選票燙手。至少在拉攏少數族裔上，特朗普競選團隊和他本人還是在努力的。
特朗普不止一次說過，自己為黑人群體做了很大的貢獻，就在10月22日最後一場總統辯論上，他還表示，“我是自林肯以來對美國黑人而言最好的總統”。這在失業率上是說得通的，在特朗普治下前三年，黑人失業率在2019年8月降低至5.4%，打破紀錄，只是最近的疫情使他們的失業率再度飆升。
最後一場總統辯論
只不過，特朗普依然時不時暴露出對黑人缺乏同理心。在接受《華盛頓郵報》記者伍德沃德採訪時，伍德沃德說，自己和特朗普都是“享有特權的白人”，並詢問特朗普是否有努力“理解人們——特別是黑人——在這個國家感受到的憤怒和痛苦”，特朗普的回答是，“你是不是喝了迷魂藥，聽聽你都在說什麼，我沒感受到”。
總體來說，拉丁裔與黑人男性對特朗普的好感並不是沒來由的，除了不願被民主黨視為理所當然的票源，還因為特朗普團隊在積極爭取他們。在今年的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特朗普團隊就邀請了不少黑人男性發言。
對於如何吸引拉丁裔選民，特朗普團隊也有自己的思路。他的競選顧問之一是波多黎各前司法部長何塞·富恩特斯（Jose Fuentes）。富恩特斯說，贏得拉美裔支持的關鍵是為拉丁美洲不同地區的人量身定製信息，比如古巴人對美國與古巴以及委內瑞拉的關係感興趣；對波多黎各人來說，瑪麗亞颶風破壞後的重建和其地位問題最受關心；墨西哥人往往最關注商業問題，大多數南美人也是如此，而中美洲人最在意移民政策。
至於亞裔選民，探討經濟議題也許能讓共和黨人佔上風。來自FiveThirtyEight的數據稱，90%的亞裔美國人表示工作和經濟“極其”或“非常”重要。在這個問題上，35%的人認為共和黨做得更好，只有31%的人認為民主黨做得更好。
但想在選舉前讓亞裔選民大規模倒戈，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在華裔中，特朗普的支持率也出現了顯著下滑——四年前，35%的華裔選民支持特朗普，但目前這一數據僅為20%。這與特朗普在疫情中的種族歧視姿態有密切關係，他強硬的對華舉動引發了不少華裔的不滿。
從截至10月23日的全國民調看，拜登相對特朗普依然保有9.2%的優勢。FiveThirtyEight還對選舉做了4萬次模擬來預測誰更可能勝出，並列舉了其中100種結果，大致涵蓋了選舉中可能出現的情形——其中87種情形下拜登會勝出，13種情形下特朗普會勝出。
無論如何，對任何一位候選人來說，最終的投票才是檢驗真情含量和粉絲質量的時刻。內部存在鄙視鏈的川粉在關鍵時刻夠不夠團結，就看能不能擊敗聚集在拜登周圍的倒川派，將特朗普pick上總統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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