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 瀟湘晨報
江西三日遊，還送土雞土鴨等十樣大禮包，這等“美事”只要129元，會員還能便宜30元。
10月9日，一行50人的老年團從長沙出發。次日，66歲黃爹爹在江西婺源縣一購物店內摔倒後不幸身亡。
瀟湘晨報記者暗訪發現，這個團報價為每人129元，會員優惠30元。這129元中，保費不到2元，組團社最高抽78元，線路供應商分10元，到地接社手中只有39元。50人的團僅收1950元團費，租大巴就得6000餘元，還得安排導遊及遊客在當地的吃住玩。
地接社自然不會做賠本買賣，於是他們就安排老人進購物店，直到悲劇發生。
婺源縣文旅局多次催促，組團社湖南溫馨夕陽國際旅行社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溫馨夕陽旅行社”）以死者不在遊客名單上，遲遲不出面配合調查。
瀟湘晨報記者輾轉婺源縣、長沙市調查發現，溫馨夕陽旅行社未與全團遊客簽訂旅遊合同，事後補籤電子合同還涉嫌偽造簽名。溫馨夕陽旅行社等4家公司還涉嫌組織“不合理低價遊”。
目前，江西、湖南兩地相關部門已介入調查此事。
01 隨團出遊卻不在遊客名單中
9月底，溫馨夕陽旅行社會員收到一份宣傳單：江西三日遊，送土雞、土鴨等十樣大禮包。
家住長沙開福區的黃爹爹邀請鄰居一起參加這次旅遊，他們委託會員蘇爹爹報名，由其墊付團費，約定上車見面時給。溫馨夕陽旅行社體育路營業部收到團費後未開具收據發票。
報名後，黃爹爹的鄰居有事不能參團。黃爹爹將此事電話通知了蘇爹爹。蘇爹爹誤以為是黃爹爹退團，於6日晚告知溫馨夕陽旅行社，將黃爹爹的名字從名單中劃掉，而鄰居的名額被保留下來。
瀟湘晨報記者通過比對多人口述，查看蘇爹爹與旅行社員工周小姐聊天記錄，以及查看供應商8日從組團社收到的名單，佐證了這一事實。
“9日出行前，一位遊客有事不能出行，我打電話給周小姐。沒多久，黃爹爹到集合點，才知道是我聽錯了，他就頂替空缺的名額，團費正好退給沒去的人。”考慮到車上有導遊跟團，蘇爹爹沒向周小姐說這個事。
溫馨夕陽旅行社對此回應稱，根據協議，後續行程由供應商負責，他們按流程於出行前給對方發送了遊客名單。至事發前，未收到有關黃爹爹隨團出遊的反饋，也沒收過其團費。
供應商湖南名途國際旅行社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名途旅行社”）的解釋是，“地接社安排的導遊從長沙一起出發，沒有告知相關情況”。
導遊接受江西婺源縣公安局蚺城派出所問詢時說：“我跟領隊確認過遊客是否到齊，得到肯定答覆，所以只核對人數。”不過他承認，“在江西當地入住賓館、去景區，黃爹爹用的是他自己的身份證辦理登記。”
02 遊客稱有人試圖出展廳被攔回
宣傳單上有個不起眼的二維碼，經掃描是份行程單，註明遊客需從絲綢、乳膠、廚具、玉石及保健品五家展館中選四家，每店停留90分鐘“自由購物”。10日下午，黃爹爹一行來到婺源縣中泰來商行，這裡銷售蠶絲被等床上用品。
據遊客趙爹爹與蘇爹爹介紹，10日下午1點多進店，展示廳房門被關上，內外有人員看守。50位老人圍坐在展臺四周。因空間小、人多不通風，中途有幾位老人試圖出去被攔回。
店員講課半小時後推銷蠶絲被及床上四件套，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貴了，店員詢問“能接受多少”……有說1000元、800元、600元的，黃爹爹還價“最多500元”，與店員言語爭執一番後，他退到角落處，拉來一個塑料凳子試圖坐上去。
目睹事發過程的趙爹爹說：“地板很滑，黃爹爹還沒坐穩，凳子突然滑動，人就往前撲倒在地。他不停喘氣，臉上發青。”
婺源縣公安局蚺城派出所通報稱，120於10日下午2時45分左右接警，醫護人員約15分鐘到達，急救醫生接受問詢時表示，“現場手測感覺沒有脈搏”，隨後緊急送往醫院，經過一個半小時搶救後宣佈死亡，初步判斷疑是心源性猝死。
瀟湘晨報記者10月12日走訪購物店發現，這裡有十多個展廳，正常使用的七八個，事發展廳40多平米，四周堆了產品，中間是展臺，50餘人同時擠進去，空間逼仄，現場未見有排風口，供遊客休息的塑料凳子中不少出現破損。
該購物店貼有“萬畝桑樹林”“神奇的蠶絲被”“選擇真絲告別風溼”等宣傳字眼。該店王店長否認推銷時誇大宣傳，“就是普通蠶絲被套，蓋了未必能長命百歲？”
該店負責人肖先生回應說，“沒有規定必須待滿90分鐘，遊客聽產品介紹，不買也不要緊，可以上洗手間，到外面走動，沒有限制人身自由”。
蚺城派出所拷貝了展廳監控，唯一的攝像頭對準展臺區域，存在監控死角，故沒能拍到老人摔倒的過程。
03 事發後補籤合同還偽造簽字
事發後，婺源縣文旅局多次致電溫馨夕陽旅行社，對方遲遲不露面配合調查處理。該旅行社提供的一份電子旅遊合同中，行程描述一欄沒有提及需要進購物店。
這份電子合同簽署時間為10日下午3時16分，旅遊代表者簽字一欄是蘇爹爹的名字。不難發現，這份電子合同在事發後半小時緊急補籤的。
“簽字造假，我70歲的老頭不會寫上面的字。”蘇爹爹否認代表所有老人簽字，他認為，旅行社試圖推卸責任。趙爹爹證實，他從沒見過合同，也沒簽過代簽委託書。
溫馨夕陽旅行社周小姐承認，出行前未與每一位遊客單獨籤合同，旅行社準備的電子合同中，附有全團遊客名單，考慮到蘇爹爹組織的人最多，準備讓其作為代表簽字。
周小姐說，8日將電子合同發給蘇爹爹，之後也催過多次，可能蘇爹爹上了年紀不會操作，沒能及時簽署。出事後，她徵求遊客意見由自己代簽，“部分遊客同意了，我就簽了蘇爹爹的名字”。
對於周小姐的說法，蘇爹爹不解：“與遊客籤合同是旅行社的事，我沒接受任何文字委託，出人命後讓補籤，那更不敢了。”
記者進一步核查發現，溫馨夕陽旅行社在發團前，替參團遊客購買了保險，保費1.96元/人。因黃爹爹不在遊客名單中，沒簽合同也沒有買保險。
04 兩地多部門介入調查處理
“地接社跟遊客之間沒有文字協議，到哪裡報名找誰。”江西新運通國際旅行社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運通旅行社”）法定代表人高總建議家屬同時找組團社維權。
蚺城派出所認為，地接社、購物店在某些方面做得不到位，或多或少存在過錯，對死亡有一定誘因，需要承擔連帶責任。地接社及購物店對此沒有異議。
“公司存在連帶責任，絕對不會迴避。”名途旅行社相關負責人12日晚趕到婺源縣，在他看來，“死者隨團出遊成既定事實，地接社安排的導遊沒有核驗遊客身份，即便核對了，沒有及時向供應商和組團社彙報，工作存在疏忽；組團社操作失誤，導致原本報名的老人不在名單中；購物店環境封閉。四家公司沒有一方可以逃避責任。”
因組團社不在監管範圍，婺源縣文旅局建議家屬向其所在地旅遊部門投訴。有關購物店涉嫌違法違規問題，縣市場監管部門將介入調查，至於江西地接社的問題，會向江西省文旅廳彙報處理。
14日接到家屬舉報後，長沙市旅遊質量監督管理所約談溫馨夕陽及名途旅行社，督促兩家旅行社赴江西配合調查並參與協調。針對舉報，該所表示將依法依規進一步調查處理。
截至發稿前，瀟湘晨報記者獲悉，四家公司已和家屬就賠償問題達成一致意見。
05 利益鏈:一價全包還是暗藏套路
“一價全包！全程0自費！含2早2正餐。”這是此次行程宣傳單上的承諾。
只包2早2正餐，也就意味著其他餐食需要自費。有遊客吐槽，行程進行一半，老人花90元買了三份正餐，某景區船票收50元。趙爹爹說，凌晨5點起床，晚上10點才回賓館，行程緊張、吃住條件差、購物店產品價格貴。
團費堪稱“白菜價”，四家公司如何賺錢？瀟湘晨報記者暗訪調查時，溫馨夕陽及名途旅行社相關負責人給出了答案：組團社負責組織遊客，每人1.96元保費，從99元、129元中抽走48元、78元的“人頭費”，以49元的價格將遊客批發給線路供應商，供應商轉賣給線路生產商地接社，自己分得10元“中間費”，到地接社手中只有39元的“接待費”。
50人僅收1950元團費，租大巴就花去6000餘元，還得安排導遊及遊客在江西當地的吃住玩，顯然低於接待成本價，地接社自然不會做賠本買賣，只能通過拿購物回扣、餐食及自費景點差價等方式盈利。
“這個團是低價遊嗎？”“肯定是，還要說什麼，明眼人都知道。”名途旅行社相關負責人毫不避諱地說，“只要價格做得低，肯定會拿購物返點，低價遊是行內普遍現象。”
湖南睿邦律師事務所執行主任劉明律師說，資本是逐利的，獲得利潤是旅行社的重要目的。一般來說，旅行社的利潤最終來源於遊客，所以所謂的低價優質團在市場中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消費者對此應該有充分的認識。
此外，消費者報團旅遊，應當積極主動要求與旅行社簽訂合同明確具體行程、吃住行的相關細節，並要求開具所交費用的發票。在遇到糾紛時，憑上述證據可直接向旅遊主管部門投訴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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