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原創)

——紀念母親逝世十五週年

題記:許久都想寫一篇紀念母親的文章,可遲遲沒有動筆。不是思念不烈,而是怕自己的筆力不夠,不能表達內心那種情懷,難以傾情抒發對母親的崇敬與懷念,從而褻瀆了母愛。

這種思念始終啃噬著我的心。思想著這種樸素而純淨的情感,何須華麗的辭藻,何須任何的修飾才能完成,如再不傾訴這種情感,便是真的不孝了。由此,便有了這一篇拙文。

01命運多舛

母親是一位出生在舊社會的普通女子,經歷了許多舊社會女子不同一般的苦難。

她出生在一個貧苦的家庭,加上外公多病,日子過得就更加緊張。別說上學讀書了,連起碼的生活都無從保障。

母親年少時外公逝世,她便隨改嫁的外婆,來到一個新的家庭。由於生活所迫,母親被賣給別人家裡當了童養媳,一棵鮮嫩的花就這樣提早凋零。

童養媳也並非是養著,母親雖然年幼,可還得幹許多活,承受一個幼孩不能承擔的責任。想著好在也是家庭成員,不管怎樣,成年後或許會當家作主,便只有忍氣吞聲。

然而不久,母親未來的夫君因為積病於身,也撒手人寰。年僅十六歲的母親,便被人說媒,嫁給了後來的丈夫。

總算是有了依託,可是好景不長。丈夫走日本時(老人常把日本軍國主義入侵家鄉,家鄉百姓躲避日本人的那段歷史,叫做走日本),未能及時逃脫,被日本鬼子殺害。

少女的母親,哭得死去活來,一時無法承受失夫之痛,一病不起,足有幾天昏迷不醒。人們都認為此女子忠烈,恐怕難以復原,便為其準備後事。

母親卻奇蹟般地甦醒過來,她怎麼能這樣過早地隕落,沒看見仇人的沒落甚至滅亡呢!

她變了一個人似的,個子高挑的她,本是消瘦的身子,就更加消瘦得不像樣子了。

我的母親(原創)

她鬱鬱寡歡不可終日,自己也不知道命運將如何變換,未來在哪裡。年紀不大,孤立無助,顛沛流離,就像是沒有根的浮蓮,漂浮不定,又怎能走出人生的低谷,前途未卜。

解放後,母親嫁給了我的父親,一個跟隨姐夫學習打鐵的青年。父親有一個姐姐,比他大十多歲,早早地嫁了出去。

父親兩歲那年,我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父親自小是鄰家的大嬸帶的,也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

長大後,父親學藝歸來建立了自己的鐵匠鋪,母親又輔佐父親打鐵。一個姑娘家,輪著個大鐵錘,幹起了一般男子都無法勝任的工作。

鐵匠鋪裡成天叮咚叮咚的聲音響徹整個村莊,像是母親宣示著新生活的開始,期待未來生活的美好,一切憧憬都可以預示般地像這些聲音響起後又不斷地綻放生機。

好在父母勤勞,手藝精湛,為人又很誠實,生意漸漸趨好,家境也日漸好了起來,後來便有了兩位姐姐。

母親既當媽,又當父親打鐵的助手,不辭辛勞。

母親一共生育了九個孩子,由於疾病及其他一些原因,我的一位姐姐,一位哥哥,以及我的一位弟弟都已夭折,剩下的只有三個女孩,三個男孩。

在那個多子多福,人丁興旺的年代,母親可算是看到了希望,也受到了鄉親的尊重。

雖然那時的育人成本很低,可這麼一大家子人,也給母親帶來了無窮的勞累與經濟上的拮据。

不知什麼原因,父親不打鐵了,當起了村裡的基層幹部。打鐵做生意,對於自家的經濟卻是殷實的,而當基層幹部,日子卻不象從前,父親選擇了後者。

家裡的日子並不像以前那樣遊刃有餘,反而緊巴巴的。

父親經常處理公務,也是非常用心,對家庭過問較少;母親卻擔起了家庭的全部負擔,任勞任怨,心裡卻是滿心歡喜。

或許她感覺到,這是一種新的生活,與以前的生活截然不同,心裡充滿希望。

我的母親(原創)

02沐浴新時代

孩子稍微大的時候,母親已在家呆不住了。她勇於跟隨父親,擔任了村婦女主任,加入了那個熱水朝天,充滿生機的新時代。

她象個上滿發條的時鐘,忙裡忙外,奔波不停,那樣激情四射,身上有使不完的勁一樣。

新時代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新鮮,母親也感覺到只有這時,自己才真正地當家作主,命運似乎在自己手裡掌握。

她滿腔的熱情都投入到新時代去了。她不僅參加公務,還積極響應號召,自己養起生豬來。

她的勤奮,她的熱情,她的當家作主的思想,她的突出的先進事蹟,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省勞動模範。她的事蹟被製成幻燈片,編製成歌曲在各地廣泛頌揚。

農村露天放電映前的幻燈片裡,都要播放她的事蹟,《十唱蔣巧雲》就這樣廣為流傳,可謂是當時家喻戶曉的新聞。

取經的人絡繹不絕地前來,母親也時常被請去各地介紹經驗。參加各種會議,也接踵而來,一時之間,成為了風雲人物。

依稀記得我小的時候,一次母親參加省勞模會議,我硬是要求前去,可母親只帶著襁褓中的弟弟走了。我望著漂渡在河中的渡船,哭哭啼啼,失望至極。

在我的印象中,我是姐姐們帶大的,記憶裡都是跟姐姐們在一起的情景。

大多時間,都是姐姐們拿著母親得來的各種獎章讓我玩耍。我觸摸著那些耀眼的獎章,不知道它們的份量,更不懂它們的光芒。

我的母親(原創)


那些獎章與證書,隨著時光的推移,也漸漸失去它的光澤,以至後來不知遺落何方。

年少時期,並不知道那些獎章的價值,更不知道那些獎章中包含母親多少汗水與心血。

母親也並未把那些獎章放在手心裡仔細端詳,她似乎覺得,那些不能代表什麼,或者她感覺她所做的都是她應該做的平常事,不值得炫耀。

後來我懂事時才覺得,母親的那些獎章,是一座座豐碑,是那個時代最耀眼的路標!儘管母親對於它們是那樣的釋然,得到了就得到了,遺失了就遺失了。

母親就像個男人,成天在外幹活,對於家務似乎做得很少。我那時也是穿著姐姐們穿剩下的衣服,鞋子也沒有象樣的。偶爾看著母親在燈光下為我們粗略地縫補破舊的衣服,或者是釘上一兩粒失落的衣釦。

在我讀初中的時候,已經不記得母親曾經的輝煌了,更看不到那些獎章的光芒。雖然人們也常常提起此事,可我知道的也是母親作為一個勞動模範,也就是積極參加各種勞動而已。

母親也還是那樣勃發生機,身上散發著無窮的力量。

她又擔任了生產隊長,這是我們那兒幾乎罕見的現象。幹農活時,男人乾的活,她作為一婦女貞國不讓鬚眉。

車水時一般是男人背的水槽,母親卻揹著它;收稻子時,一般是男人擔的稻穀,母親卻擔著稻穀;抬打稻機時,一般是兩個男人的事,母親卻去抬,彷彿母親就是個男人。

有時母親還叫板有些男人,與男人比試,可那些男人們個個畏懼,不敢比試。或許他們不是被母親的力量嚇住,而是被母親的精神震懾,那種無畏的不服輸的精神,讓男人們卻步。

母親是少有的婦女中的共產黨員。或許她心裡有種責任,肩膀上自然要擔當更多的重擔。共產黨員的模範帶頭作用,對於她一個農村婦女來說,最樸素的情感便是這樣處處走在前頭,幹最重的活了。

我年少時並不清楚母親身上哪有那麼大的能量,能夠與男子比肩。我也奇怪母親似乎沒有病著的時候,也從未見過母親吃過藥,休個假。

記得有一次父親去縣裡開會去了,母親胃痛得一晚上沒睡,那時我真擔心母親會因為病痛離開我們。見母親痛苦了一晚上,我們也陪著母親哭了一晚上。母親就是我們的一切,我們焦急、無助。

可是第二天天一亮,母親的胃卻不痛了,她依然早起帶領社員們出工,幹活,一刻都未耽誤。

我的母親(原創)


03母愛重如山,深似海

世界上的愛多種多樣,尤其是在一個博愛的時代,愛,就更加的多了。而唯獨母愛重如山,深似海!

記得一年鬧饑荒,家裡只有紅蘿蔔,母親把它煮熟,讓我們吃。父親作為家裡唯一的勞力,也只是吃著僅剩不多的紅薯,而母親自己卻什麼都不吃,或者只吃一點點。

年少的我不懂事,與弟弟看著別人家的孩子拿著在爆米花老人那裡爆的米花吃著,很是眼饞,也要求母親去爆米花。母親無奈,只有從別人家借來一點米,也爆了米花給我們吃。

我哪裡知道,家裡別說大米了,連紅薯都沒有了,卻提出如此奢侈的要求。現在想來,這是多麼的不應該。我也不知道母親當時是怎麼想的,如此艱難情況下還答應我這無恥的要求。

幾天的紅蘿蔔吃得我們非常厭煩,可我再也不要求爆米花了,似乎那一刻突然長大懂了道理。我還主動地呵斥弟弟,阻止他的無理要求。

我讀高中是在縣城的一中讀的。那裡大多是城裡人的孩子,我一個農村的孩子在那裡讀書,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事。

我沒有零花錢,每次放假回家時,只有多帶些米,學校食堂每餐蒸飯前在自己的缽子裡多加點米,把飯吃得飽飽的,就再不想去買什麼零食吃了。

母親每次送我到河邊坐渡船時,卻要悄悄地塞給我一些零錢。我不要,她不依不撓地塞進我的口袋。儘管那些零錢跟城裡的同學相比是多麼的微乎其微,我還是非常珍惜,一直藏在袋裡不捨得花。

我的母親(原創)


由於縣城離家太遠,三十多公里,我週六週日都在學校,只有在寒署假才回家。那時,我也是夥同沿途部分同學,步行三十多公里路程回家。有時途中下了大雨,就一個勁地跑,有時到了河邊天黑不能渡河,就住在擺渡的那裡。

母親知道了罵我:“給你的錢呢,不是要你坐輪船回家的嗎?”

我把零錢從口袋裡掏出一併奉上,母親卻抱著我哭了起來。後來弟弟也去了縣城中學上學,母親依然象我讀書那時一樣,每次送弟弟到河邊時,都要塞些零錢給弟弟。這還是我們都成年以後,談論往事時,弟弟說起後我才知道的。

我家的條件並不是很好,母親將這些零錢給了我們,她在家就得省吃儉用,硬是從自己的嘴裡省下來給我們。

這或許都是每個母親都做過的平常的事,可我家人多,條件不是很好,母親對我們這樣做,還不知她對其他哥哥姐姐們做了什麼。這就是說,母親委屈自己便是常態了。

母親的愛不僅是這樣,她不因為寵愛而把孩子始終放在身邊照看。她更看重的是孩子以後的前途,讓孩子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遠,對社會更有價值。

我十六歲參軍入伍,當時公社幹部徵求母親的意見,問其是否捨得讓我走,母親毅然同意。我不知道,母親那時卻能那樣“忍心”。

每次從部隊探親歸隊時,母親總要送很遠的路。我不斷地勸其回去,她就是不回走,只是一個勁地說:“沒事,到前面一點我就回。”

又走了一段路還不見她停下腳步迴轉,我又催其回去,她還是一度地跟著送我。我真擔心在坐渡船過河不得不分別時,那時她,還有我都難以抑制自己內心的情感,心裡難受的程度將更大。

我又停下腳步勸其回家,已經是一個老人的母親,走那麼遠的路,加上離別的愁情,怎麼能忍受得了。

母親卻說:“沒事的,我去渡口邊還有點事。”

我無法再阻止她前行,只是心裡莫名地難受,但也得忍住淚水。我知道,若是我的淚水湧出,不知母親又能如何,她還能忍住離別的傷心,還能忍住淚水嗎?

我又怎能誘發母親的傷心呢?

家裡只有父親與母親在家,他們也上了年紀。村落裡有些劣跡斑斑的人由於他們違法犯罪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們把怨氣全發在曾經是基層幹部的父親母親身上,經常放出一些狂言進行威脅。

父母怕我擔心,一直未說出來,有一次不小心透露了一點信息,我決定去找那些人,母親勸阻了我。

她怕我找他們會惹出什麼事來對我不好,便勸慰地說,農村人吵架說幾句難聽的話再正常不過了,畢竟未明目張膽地做出什麼事來,就算了。

我也是擔心,如果我去警告他們,自己又不常在家中,萬一他們一時憤怒報復老人了怎麼辦?想到此,我便又忍了回去。我只是找到離我家較近的一個人,請他來家裡吃飯,告訴他,我家老人在家,要他平時多多照顧,有什麼事擔當一些。

就是這樣,常常有一些令老人不快的事,老人能忍的都忍了。我再回去時,老人卻說一切都好。他們是怕我擔心,怕我分心不能集中精力工作,才這樣忍隱的。但我知道,他們是受了不少的委屈。

我的母親(原創)


04母親離世,心無歸宿

母親是突然病倒的,高血壓。那天下午,她在橘子山摘橘子,突然倒在地上不能動了,是別人將她抬回家中。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猛然一緊,知道事情不好,趕緊坐車回家。待我回到家中呼喚母親時,母親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不由哽咽了一下便安靜地睡了。

二姐這時說:“你看,你一回來她就睜開眼看你,並知道哭。兒子回來了,知道可以救她了,村落裡任何人來了她都沒有反應。”

看著母親那幾乎是乞求的目光,我的心一下子碎了。苦於自己未能學醫,只有聯繫縣醫院的救護車。可是他們都說救護車出去了沒有救護車,從下午到晚上都沒有來。

我知道他們嫌路途遙遠,又是夜間。我也奈何他們不了,便只有叫河對岸鎮裡的醫生前來醫治。醫生診斷完畢,又打了針,很是失望地搖了搖頭告訴我,母親血壓太高,就是送往醫院,治好的可能很少,能救過來,也可能癱瘓。

我寧願要個癱瘓的活著的母親,我願意服恃她,不管母親是否癱瘓,母親畢竟還在,不願母親就這樣離我而去。

第二天凌晨五點半,我起來察看母親的情況,卻並未聽到她那平靜的呼吸聲。我起身走到母親的身前,不相信母親會怎麼樣,便用手指在母親的鼻孔處試探著,確定沒有了聲息。

我的母親(原創)


我趕緊打開燈仔細查看,母親停止了呼吸。

忽然,我的鼻子一酸,各種情感一齊湧來,眼淚撲欶欶地流了下來,聲音哽咽地喊著二姐,告訴她,母親已經走了。

二姐趕過來也是嚎啕大哭,傷心之情難以言表。

大哥也在第二天從外地趕了回來,只是弟弟,由於離家太遠,又加上工作的原因,坐飛機、趕火車,又租汽車從遙遠的地方趕回來時,也未能見到母親最後一面。

他扶住母親的欞柩,痛哭流涕,怎樣都難以訴說內心複雜的情緒。我知道他內心充滿著懺悔,就像我內心一樣。

作為人子,我們對父母關心的遠遠不夠,往往因為工作,因為自己的事業,在父母一句“我一切都好,你們忙你們的”這樣一句儘量不讓兒女操心的母愛的話,就真的以為父母都好了。

許多人以為幹一些光宗耀祖的事情便對得起父母了,其實不然。父母最需要的其實是兒女的陪伴,對他們的健康時時掌握在心。父母總是替兒女著想,在自己還能強忍時都不會說出自己的不適。

母親逝去,留給我的只有無盡的懺悔。要是還能重來的話,我絕對會做得更好,可是世上哪有後悔藥呢!

我永遠失去了母親,父親也不可能獨自在家呆了,那曾經有著無盡歡快的,留有我們孩童無數溫馨記憶,伴隨著我們成長的家,沒有了。

母親走了,非常平靜地走了。她沒有帶走一生中的光環,那些榮耀早已被人們忘記,似乎她根本就沒有那些事一樣。母親也從無怨言,從未提起。

她本是一個窮苦孩子出身,有了最後的歸宿,她是安靜的,滿意的,從她那安詳的容顏就能看出。

十五年過去了,而我感覺卻依稀如昨。然而,對於母親的思念,卻深深地刻在年輪裡。

我的母親(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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