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土地,

我的土地

文丨羅春會


艾青曾有一首詩《我愛這土地》裡一句非常有名的句子:“為什麼我的眼裡飽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我也愛著我腳下的土地,因為她養育了我!但是我腳下的土地已經不像土地了,因為她不再長莊稼,到處開挖修建硬化,甚至什麼也沒有,整片整片地只有荒草!土地不長莊稼了,猶如一個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人一樣!

土地的神奇是因為一粒種子可以在她的懷抱裡發芽開花結果,變有量為無限可能的增量;她的偉大在於這無限量的增長結果讓世上的人在這日月星辰間不斷繁衍生息,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我的老家是坡地多平地少,儘管如此,仍然是沃土良田,春種秋收,秋種夏收,一年兩季人勤地產,是好地方。大秦嶺南邊,四季分明,春華秋實。

在我很小的年歲,天仍在黑暗裡,父親和母親就頂著天空的星星,或者是颳著寒風的早晨,跟村裡人到地裡幹活了。地是集體的,男女幹同樣的活,比如挑糞,翻地,施肥,播種,扳玉米,割麥子,是記工分的。出工的人象放羊一樣一起去一塊地裡,大家都在勞動。這塊幹完了去另一塊繼續勞作。

我還小呢,不知道為什麼父母親天天辛苦頂著星星頂著雨冒著寒風一年到頭總是食不果腹?

土地上的勞作也是很有些不公平的,特別是集體制,有些人出工不出力也能拿到全勤工分,奸猾的人看似出力不賣力,老實的人拼力幹活。那時的村幹部權力之大使任何一個普通的村民都戰戰兢兢,而村幹部的親信家人和特殊人就沾了許多好處,可以分配到輕活不下死力氣的事而照樣得個全勤滿工。

可想而知,一年下來,糧食收穫並不盡人意,老百姓的生活很不寬展,糧食不夠常常鬧春荒,在沒有收穫的時候,家裡就斷糧,有人口多的到了年關就熬煎怎麼過年!現在的孩子哪裡能體會沒有糧食沒有米麵的日子是怎樣地煎熬人心!飢餓在每個人的心裡紮了根,饑饉的時候看見有人吃一點玉米粥都羨慕。哪有什麼辦法,土地出產有限,交了公糧後才能按勞按工分分糧食!四十多年前,日子就是這樣過的!村裡的人都有一句這樣的話:“白天盼著天黑,夜晚盼著天明,日子過得怎麼那麼慢!”這就是因為飢餓而發的非常普遍的感慨!

我總思考這樣的問題:是土地不好好長莊稼,還是人在偷懶?想過之後明白了一個道理,是人們在敷衍土地,看似大家都在勤勤懇懇積極地勞動,其實誰都沒有辦法將一大片土地種好!胡亂地或是很不禮貌地完全沒有虔誠的態度,只是在土地上做形式!物資緊缺是一個原因,耕種方式是最大的弊病。那麼問題來了,你認真對待我,我也客客氣氣對待你,也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絕不含糊!這是人際交往的慣常思維,人與土地的關係接觸似乎也有這個道理。沒有天時沒辦法,沒有人和就是人的不是,地就在那裡,全憑人的態度。你糊弄土地,土地對你也馬馬虎虎!就是這個理!

因此六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前期,大家普遍的生活裡糧食不夠!到了八十年代後期,土地到戶,家家自種,自我管理土地,天時地利人和相得益彰,人們攢足了勁,地也積極,春上可見麥子稠密旺盛,長勢洶湧澎湃,根壯苗足,穗大顆粒飽滿。大人們看著麥苗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那般親切!我親身經歷了那樣的場景!母親走過麥田,用她已經被歲月磨礪得十分粗糙的手掌拂過麥穗,那激動感慨的喜悅!那是不會餓肚子的發自心田的親切舉動。我也常常感念母親用她勤勞的雙手養育了我們,而將自己的身體累壞了累垮了累病了!母親是不易的,她在土地上勞作了一輩子卻改變不了生活狀態無可奈何而耗盡了年華,等到人至天命時才不再餓肚子。母親的不易並不是她懶惰,恰恰是她飢寒交迫成年累月,而天時人和都不給力。我曾在小學中學上學放學時,總是看到她兢兢業業地伺持土地,操勞莊稼。晚年的時候,母親已經快走到盡頭。那天,她坐在我們醫院外科病床上,我為她洗腳,那是我唯一一次。母親的腳結上了厚厚的堅硬又粗糙的繭子;而她的雙手也已經失去了女人應該有的柔軟,象砂紙一樣,象擦蘿蔔絲的擦子,沒有一寸完整光滑的皮膚!我心裡為母親落淚!

母親滄桑一生,就像老家的土地!她去世後那些年,家鄉的田地還一年一年地按著季節生產,春天的麥苗,五月的麥浪,六七月整個土地上都是青紗帳。然後就是十月,地裡又長出了新的麥苗,這麥子要過了冬天後到次年五月又是一片金黃色的麥子。這其實是土地上慣有的輪迴,一茬一茬從不缺席,也從不落了時令季節。但是近十多年來,我們的土地已經不再有麥苗麥浪和收割的喜悅,更多的時候只是一片片褐色的土壤,大片大片的土地撂荒了,人們不去耕種,土地也不會長出禾苗,一天天,一年年,雜草佔據了那些曾經肥沃的田畝,一任土地野草叢生。

三十年前,走出西安市電視塔南不遠就是一望無際的麥田;二十多年前,電子城以南還是大片的土地,如今這些地方曾經是良田千萬傾,麥浪如風翻卷,滿地一片金黃的時代早已消失!城市不斷地向四周擴張,糧食不值錢,土地變作了他用。而西安市的南邊已經快到秦嶺腳跟了,不是栽樹就是造樓。打破腦袋我也想不出,莊稼在哪裡種呢?

經常會看到某一塊地邊樹一個大幅的招牌,上面冠冕堂皇地寫著漂亮的標語:我們要象愛護國寶一樣愛護土地!這真是一句自欺欺人的大笑話!有些人一方面在高呼珍惜土地愛護土地的時候,一方面又一片片地蠶食土地。所以當我看到老家那平整的大面積的良田都栽上了花花草草,蓋著一棟棟樓房時,我懷疑精神上的獲得跟物質是否成正比,而且那些人造的景觀一次次打臉那些媚上欺下毀人田地的地方政要,且消耗了鉅額的資金,得到的結局卻是空景空城!好不生氣啊!

我們常常說,土地是母親,是因為她養育了我們!母親生我們身體,土地養我們成長,母親須得我們尊敬,土地須得我們去敬畏,愛戴她,守護她!但是我們的土地母親卻在這轟轟烈烈的大時代大世界裡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們的祖先在洪荒時期開荒造田,到了後人手上卻把大好的土地荒廢,輪落風塵,甚至被披上了厚厚枷鎖,那水災洪澇大水淹城,難道不是自然對人的懲罰?有來處必有去處,如今來處擋不住,去處被封堵,收納不平衡,水不淹城,不壞房屋,不衝道路,你讓它去哪裡呢?

我的家鄉是兩條山脈夾著的一個二十多里的川道,一條沙河源自大秦嶺的支脈蟒嶺。我們小時候,沙河時時都有河水,七八月汛期河水暴漲,平時都是清凌凌的不斷。附近的人漿洗衣服,淘洗糧食,孩子們則在河裡洗澡,撲魚。在川道西進溝二十里有一攔河大壩,乾旱的時候澆灌著川道北坡上下二十里的塬坡土地。今天,一河水幾乎乾枯,只有汛期漲水,也不大,汛期一過,卻只留下雞腸子似的一股細流,絲毫激不起孩子們的興致!至於用那水灌溉,那簡直是開玩笑,川道北坡所有的土地全都被荒草掩埋,土地都不種了,水庫就是個水庫!

我好怕!有一天,我的老家那片土地被大自然吞噬淹沒以至荒草連天,那時我們的後人將去何處生存,繁衍,生息?每次目睹家鄉那一片片曾經肥沃的土地變得不長禾苗不生麥子,我就一陣陣心痛!

沒有了土地,我們還以什麼賴以活在這個世界上?土地不長莊稼,那她還叫土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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