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隐去最后一丝余晖时，阎虹汗流浃背地把最后一袋麸皮搬进店里后，半倚在卷帘门边喘气。
曹智妈坐在旁边的马扎上，瞟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生不出孩子就算了，连点活都干不利索，都不知道曹智娶你做什么。”
阎虹充耳不闻，她已经没力气和曹智妈计较。她爱说就说吧，反正她也听不了几回了。
曹智对她的恩情，她这两年做牛做马的，也该还完了。
晚上，曹智回来了。阎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也不问他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阎虹的反常，让曹智有点摸不着头脑，他问：“我妈又气你了？你别和她老人家计较。”
“没事，反正我都习惯了。”
次日，天蒙蒙亮时，阎虹像往常一样自动醒来。但她依然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窗外的那片鱼肚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还要不要开门做生意，还要不要吃饭啊？”曹智妈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砰砰砰的拍门声。
阎虹闭上眼睛，假装没听到。骂吧，拍吧，反正都与她无关了。
三年前，离异的阎虹，在菜市场附近的面包店找了份营业员的工作。面包店斜对面是一家粮油店，曹智是粮油店的小老板。
曹智长得像条竹竿，高高瘦瘦的，一双小眼睛流露着生意人的精明。曹智早上经常到面包店买面包，趁着找零钱的空档，会和阎虹聊几句。慢慢地，阎虹发现曹智看她的眼神变了，多了一份灼热和柔情。
有时曹智妈炖了汤，曹智会用保温桶盛过来给她喝，说他妈煲汤煲多了，家里就他们母子俩，喝不了这么多。话说到这个份上，阎虹只好接受他的好意。
阎虹见过曹智妈好几回，曹智妈很勤快，每次到店里手脚都没停过，不是打扫卫生整理货物，就是帮忙招呼客人。有时干完活了，她就坐在门口的马扎上，眼睛总往阎虹身上瞟。阎虹觉得曹智妈的目光带刺，看得她怪不舒服的。
曹智和阎虹表白时，阎虹犹豫了。其实，按她的条件能找个像曹智这样的，已经算不错的了，可一想起曹智妈那带刺的目光，心里就发怵。
阎虹说，她要考虑考虑。可还没等她考虑清楚，就有一件事把她难住了。阎虹妈下楼梯时，不小心踩空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成重伤。阎虹倾尽所有给妈妈治病，但是医药费依然还有很大的缺口，阎虹愁得饭都吃不下。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向曹智借钱时，他却找上门了。曹智责怪她：“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怎么都不和我说？”
“我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嘛！”
“能被你麻烦，是我的荣幸。”曹智边说边塞了一张银行卡给阎虹，“这钱你先拿着，算我借给你的。”
阎虹握着那张尚有他余温的银行卡，心里冒起了酸酸甜甜的泡泡。
曹智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把阎虹妈当自己亲妈一般照顾。他生怕医院的饭菜不好吃，每次过来都拎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过来，保温桶里装的是他亲手烹饪的饭菜。香喷喷地，暖了阎虹的胃，也暖了她的心。
曹智忙前忙后的竹杆般的身材，在阎虹眼里也变得伟岸起来。
当曹智再次和她表白时，阎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曹智妈的脸，她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妈妈不喜欢我……”
“以后是我们一起过日子，又不是和她过一辈子，怕什么。”
“还有，我结过婚，而且不能生育，你能接受吗？”
曹智一听，顿时愣住了，笑容也僵在脸上。阎虹心里了然，默默地走开了。
阎虹坐在医院小花园的长椅上发呆，曹智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都没察觉。曹智坐在她旁边，深情地看着她说，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她能不能生孩子不重要，大不了以后他们领养一个。阎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阎虹妈出院后，阎虹就和曹智扯了证，搬到他家住了。阎虹辞了面包店的工作，尽心尽力伺候曹智，和他一起打理粮油店。
曹智的腰以前受过伤，一到下雨天痛得站都站不直。曹智妈和阎虹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再让他干重活，否者他的腰就要废了。
阎虹记在心里。每天早上，她把一袋袋的大米小米面粉啥的挪到门口，晚上关门时再一袋袋地挪回去。阎虹力气小，搬不动，只能费力地挪。后来，用力的地方多了，手臂粗了，力气也大了。
曹智心疼她，要去帮忙，曹智妈就赶紧按住他说：“你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体？你能用力吗？”
阎虹也不敢让曹智帮忙，只能逞强地说：“我能行。”
时间一长，阎虹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理所当然。曹智只会坐在收银台里收钱，数钱，敲计算机。
阎虹也不计较，曹智对她的情义她都记着呢，为他做任何事她都心甘情愿。
转眼，他们结婚两年了，曹智妈见阎虹肚子没任何动静，脸色越来越臭，仿佛阎虹欠她十个亿似的。阎虹心虚，自认为没能给曹智生个一儿半女，是她的错。所以，无论曹智妈怎么对她，她都受了。
那天晚上阎虹和曹智掩起门来商量说，不如他们领养个孩子吧！曹智还没回答呢，曹智妈砰地推开门走进来指着阎虹的鼻子说：“想都别想，我们家就曹智一根独苗，你不能生就赶紧腾位置，别占着巢不生蛋！”
阎虹被曹智妈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她无助地看着曹智。曹智和他妈说：“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领养的不也一样吗？”
“哪里一样了？领养的就不是我们老曹家的血脉！你要么和她离了，要么找人生一个，你自己选！”曹智妈扔下这么一句话后，走了出去，砰地把门关上了。那砰的一声震得阎虹惶恐不安。
曹智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宽心。
几日后的中午，曹智被他妈一通电话叫了回去，阎虹问他出啥事了，他也不说。阎虹等到下午三点多，也不见曹智过来，她担心家里出了什么事，于是赶紧关好店门往家赶。
哪知道，她回到家，家里竟然没人。她一阵心慌，打电话给曹智，结果电话无法接通。无奈，她只好给曹智妈打电话，她倒是很快接通了，阎虹问他们去哪里了？曹智妈倒也坦诚：“我在陪曹智相亲。”
阎虹的脑袋像忽然闯入了几只蚊子，嗡嗡嗡地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曹智回来了，他主动和阎虹解释，他是为了应付他妈才去相亲的，他爱的只有她一人。
阎虹努力扯出一张笑脸，没接话。她能说什么呢？谁让她没本事给他生个孩子呢？
是的，阎虹对这段婚姻心生退意了。
这一天，粮油店没有开门营业。因为大清早的，阎虹和曹智提离婚了，曹智死活不肯，还把她的身份证藏了起来。
曹智妈骂骂咧咧，说不知道阎虹给曹智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一直不会生蛋的母鸡当宝贝。
曹智妈越骂越难听，阎虹憋屈得眼眶都红了。曹智把他妈拉进屋里，顺手带上门，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反正他妈出来后好像整个人都蔫了。
从这天起，曹智妈不再对她指桑骂槐，可阎虹的日子依然不好过。曹智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阎虹待客热情，笑容甜美，店里的回头客很多。好几次，有男顾客和她热聊时，曹智妈像个幽灵一样闪现在她身边，板着脸唤她做这个那个。
她在忙活时，听到曹智妈把曹智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和他说：“管好你老婆，整天和那些男人眉来眼去的，小心绿了你。”
曹智呵呵笑，说：“不会的，我相信阎虹。”曹智这句话，给阎虹苦涩的心注入了一点甜。
也许是吃错东西，阎虹最近总是反胃作呕。曹智不放心，拉她去看医生，结果一通检查下来，医生说阎虹怀了，她这是妊娠反应。
阎虹懵圈了，曹智的脸上不见丝毫惊喜之色，他狐疑地盯着阎虹看了好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阎虹悲喜交加地回到家里，看见曹智和他妈低着头坐在沙发上。曹智妈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阎虹跟前，用力甩了她一个大耳光，说：“叫你不知廉耻！”
阎虹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撞到墙壁，她稳住身子，走到曹智跟前，泪光盈盈地看着曹智说：“你不相信我？我天天在你们眼皮底下生活，你们竟然不相信我？”
“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曹智不能生育，你怀的怎么可能是他的种？”曹智妈愤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曹智不能生育？阎虹的脑海变得混乱不已，往日种种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压都压不住。
难怪当初曹智不介意她不能生育的事，难怪他妈不再催生，也不再逼他去相亲，难怪他死活不肯和她离婚，恐怕他是怕离了以后不好再娶吧？他一直隐瞒着她，让她一直对他心有亏欠，让她受尽他妈的刁难，他存心的吧！
她冷冷地盯着曹智，曹智别过头，把她当空气。
以前，阎虹和前夫在一起时，怀过一个孩子，但孩子没保住。手术时她的子宫大出血，伤了子宫，医生说怕以后都没法生育了。阎虹在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做母亲了，想不到老天爷垂怜他们。
阎虹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对曹智说：“有种你跟我去一个地方。”说完，她自顾自地走了出去，曹智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走了出去。
省人民医院男科诊室门外，曹智愣愣地看着医生给他的诊断书，惊喜交加。阎虹忽然一阵胃酸涌上来，蹲着干呕起来。曹智赶紧上前给她拍背递水，阎虹推开他，冷冷地说：“反正不是你的种，你不用献殷勤。”
曹智讪笑着说：“老婆，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真的对不起。”
阎虹冷哼一声没理他，曹智继续说：“以前我都被小广告上的那些男科医院判了死刑了，谁想到竟然有奇迹发生呢！我真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我只是放不下这点男性尊严……”
阎虹回到家，径直走进卧室，三两下把自己的衣物收拾好，要搬出去。曹智死死地抵住大门，不让她出去，曹智妈自扇耳光，向她道歉。
阎虹也不是真的想离开，她只不过想吓唬吓唬曹智母子，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主。她之前所有的委曲求全，不过是因为她感恩于他，她觉得自己亏欠他。如今，都扯平了，她不会再委屈自己。
曹智和曹智妈生怕阎虹一不开心就要离婚，简直是把她当太后一样供养着，别说让她搬麸皮了，就是她想晾件衣服，他们都拦着不让她动手。
阎虹乐呵呵地享受着他们对她的好。当然，她没有真的把自己当太后，只要他们母子俩真心悔过，她也乐意将心比心。谁不犯错呢，只要能回头就够了。
况且，她腹中还有老天最大的馈赠，为了惩罚曹智母子俩，伤害自己孩子的事，阎虹是绝对不会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