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libili陳睿:所有提供內容的產品,本質上都是填補人性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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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點LatePost , 作者 晚點團隊



bilibili陳睿:所有提供內容的產品,本質上都是填補人性的空缺


bilibili源自超電磁炮擁有者御坂美琴發電的聲音

“只要用戶站在B 站這邊,B站一定戰無不勝。這是我的信仰。”

文 |《晚點LatePost》宋瑋 高洪浩

編輯 | 宋瑋

每一代企業家主要的機遇和負累都來自他們的時代背景,1978年出生的人同樣如此。

他們的機遇來自,1978年出生,96年前後上大學,2000年畢業,趕上了第一波互聯網泡沫的高峰,加入了中國第一代互聯網公司。於是1978成了創業者和職業經理人輩出的第一個出生大年。

他們很幸運,那時的中國互聯網公司還不夠大,他們見證了第一代科技大佬巨大的人格魅力和巨大的控制力,他們被大佬親自帶過、改造過。

但這一代人的痛苦也來源於此。中國的年輕人一代一代湧現,他們身上最寶貴的就是當初那種無知的狀態。當上一代大佬手把手教給他們一切,教他們如何看待公司、團隊、世界,這一切幾乎是定性的。這讓他們很早就進入了一種充滿敬畏的、職業化的狀態。

“我是被入過模子的人。” bilibili董事長、CEO陳睿說。

陳睿出生於1978年,他在金山工作7年、獵豹6年、B站5年。他是雷軍的技術助理、傅盛的合夥人,是搜狗CEO王小川的高中同學。

金山和B站太不一樣。提起金山,人們想到的是工具、是民族軟件、是兄弟文化和高效管理;而B站,人們的第一反應是二次元、是逍遙散人、=咬人貓=等UP主,是自我、是情感共鳴、是年輕人的社區。

從金山的“紅小鬼”,到B站的“睿帝”,他跨越了截然不同的兩代人、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化。再過很多年,也許會有人意識到,這是與同一代人相比,陳睿最大的幸運。

在此之前,陳睿幾乎沒接受過財經媒體專訪,以下是《晚點LatePost》與陳睿的對話:

“如果一個老闆突然成長了,那他一定徹底否定過自己”

《晚點》:看你的穿著(Polo衫黑西褲),不像是B站的老大,倒還像是金山的員工。

陳睿:衣服是我司機買的,因為我給他的要求非常明確,比如黑色T恤衫。

《晚點》:你一畢業就進了金山,第一年就成了雷軍的技術助理。聽說你在金山的時候,襪子穿的顏色不對雷軍都會罵你。

陳睿:他認為穿深色褲子就一定要穿深色襪子。不僅是襪子,雷軍摳細節摳得比一線員工還細,他會不厭其煩給我講我的工作應該怎麼做。

金山的核心是雷軍,他是發電機,他不用睡覺不用吃飯不用休息,我們都是紅小鬼,緊緊圍繞著雷總為中心的一個圈子。

《晚點》:金山出來的人,第一理想主義,第二兄弟情。為什麼?

陳睿:因為雷軍就是一個這樣的人。雷軍很需要兄弟,他是一個不斷對外輸出能量的人,他不能只輸出不獲得,他總得從一些地方獲得力量。而兄弟是一種支撐。

《晚點》:你從雷軍身上學到什麼?

陳睿:正直、務實、有理想,包括一家公司應該有很強的文化、包括必須勤奮、不勤奮要感到羞愧、以身作則、身先士卒、將心比心。

我對公司和工作的理解是在雷總帶領的金山時期形成的,我當時進金山是準備在金山工作一輩子的。

雷軍說過兩句話對我做公司影響很大:1.公司最重要的是模式,長期依賴人的公司不長久。2.做公司一定是勝在謀略。

《晚點》:有什麼是你從雷軍身上想學但沒學到的?

陳睿:他太勤奮了。小米之前在清河五彩城的電梯是很擁擠的,所以雷軍每天會提前20分鐘上電梯。只有一個對自己極度挑剔的人,才可能對自己這麼自律。他的自律沒人能做得到。

姚勁波有一次說,他說每次晚上11點他不想工作的時候,他一想雷總還在工作,他就又得再工作一會。

還有雷軍真的很會帶團隊,這個我沒學到。我不夠囉嗦,你別看雷軍會說我襪子顏色不對,這其實代表了他是一個好的導師。

《晚點》:金山系的企業家深受雷軍影響,一個體現是事必躬親,太關注細節,有時候難免手伸太長。

陳睿:從基層成長起來的CEO,相對來說還是覺得自己能幹的事太多。這需要改很久才能改得掉。

但你其實很難把握放手的速度快還是慢,如果你偏謹慎,你放手的速度會慢,就會造成我這樣太多精力花在業務和產品細節上,導致戰略和思考捉襟見肘。但也有人,他放得很快,但一放得快也許公司會突然死了。

《晚點》:你看起來很懷念金山,金山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陳睿:金山去年三十週年,現場放了一個video,看到最後,我哭了。當年金山有一句口號,我的青春我的金山,這就像曾經的延安,曾經的中國搖滾樂。

《晚點》:金山是一家活了30年的公司,它是那種在任何浪潮下都不會跌到底,但它也不會有最高點。

陳睿:但金山特別擅長把一件事做到競爭對手死完為止。我上次看報告WPS有2億月活,我說神吶,這麼多用戶。

《晚點》:雷軍2007年離開金山,你2008年離開,離開延安對你們意味著什麼?

陳睿:雷軍離開金山代表他拋掉過去十幾年的成就,重新開始,離開金山的雷軍變成了雷軍plus。一個人真正的成長必須要徹底地否定自己。

人不斷批評你,你就能成長。老闆是很難成長的,因為沒人敢罵老闆。如果老闆突然成長了,那他一定徹底地否定過自己。

雷軍是一個從1992年就在一線,一直打到2019年的人,他是中國互聯網界的劉德華。這個行業沒有任何人的自我否定和迭代比雷軍更多。

《晚點》:你這麼愛雷軍,你有買小米股票嗎?

陳睿:我沒有(專業投資者)賬號。

“我有時候覺得我是為B站而生的”

《晚點》:你第一次創業是做安全,只做了兩年被金山併購,又回到了金山。你是否很快意識到自己並不適合從0到1創業?

陳睿:當時我覺得留在金山死路一條,我要出去鬧革命。現在想起來很幼稚,你在這麼大公司都做不到,怎麼可能出去鬧革命能做到呢?

第一次創業我30歲整。我對創業沒有任何方法論,它是一種非常樸素的情感。今天我至少可以總結十幾個錯誤的地方,比如我不應該做PC應該做移動。比如我根本不應該做安全。創業不是做自己擅長的事,而是做那個時候最需要的事。

《晚點》:後來你加入獵豹做了聯合創始人,但你似乎並不喜歡那份工作。

陳睿:做獵豹的時候,你是被恐懼壓迫的,因為你的對手是360,和它是“超線戰”——沒底線的戰爭。我之所以會做B站,其實是對當時的反思——你90%時間都是在思考如何跟360打,這個生活我不覺得有意思。

《晚點》:作為聯合創始人,為什麼一定要在公司上市前離開,多等幾個月不行?

陳睿:我第一次從金山離開做貝殼,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等了十個月。比如我要把團隊安頓好,我有各種理由,但其實那十個月對我後來創業的影響蠻大的。

有時候你只能先舍再取,這是一個最簡單的道理。人這輩子只能要一個東西。我決定來B站,傅盛當時問了我一句話,他說:“這麼急嗎?馬上要上市了。”

《晚點》:你怎麼回答的?

陳睿:我說,“嗯”。

《晚點》:為此你放棄了什麼?

陳睿:我當時是有一個四年鎖定的期權,走的時候有一半都放棄了,按照當時獵豹的股價,1億多人民幣。

我退出獵豹去做B站絕對不是出於經濟上我算清楚了,我只有一種預感——我如果不去做這件事,我會後悔一輩子,B站可能是這輩子能遇到的最適合我的事,我甚至覺得我就是為做它而生的,因為我過去所有的積累在B站都用得上。

《晚點》:覺醒時刻是如何到來的?

陳睿:2013年獵豹在廬山開會,我跟傅盛有段對話。我說,我突然覺得我的成就不在於我做的產品有很多用戶在用,而是有人願意為我的產品鼓掌,我說即使我做的產品只有一個用戶為我鼓掌,我也覺得我的努力沒有白費。

我跟傅盛在成就感方面不太一樣。傅盛喜歡贏,勝利能帶給他非常大的開心。但我沒那麼喜歡贏。

《晚點》:當時傅盛說了什麼?

陳睿:傅盛說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就這樣。我當時已經在思考,我要的是什麼。那個時候我已經35歲了。

看到“我愛這個小破站”就知道B站要成了

《晚點》:聽說當時你買騰訊股票賺了很多錢,然後用這筆錢投資的B站。

陳睿:我第一筆錢是金山上市的錢。我當時很傻,把價值一千多萬港幣的股票折騰的只有240萬。因為我在股價只有2塊9就賣了好多,結果半年後漲到了9塊錢。總之一系列神操作。有一次操作時還不小心多按了一個零就給賣了。

我當時很鬱悶,覺得這一輩子都沒虧過這麼多錢。後來我開始思考“股票是什麼東西”。思考後我把240萬都買了騰訊,在 2009年騰訊股價只有九十多塊的時候,賣掉的時候已經漲到了五百塊。我把這些錢大部分投到了B站。

《晚點》:你以投資人的身份加入B站,如何融入創始團隊?

陳睿:我是B站公司的第五個成員。我投資後,bishi(創始人徐逸)一直在邀請我加入,他說他們幾個人做一做用戶運營可以,管公司是管不好的。

bishi創立B站,不是一開始就想做成一家公司,他只是想做那樣一個東西。當時他微博簽名是——“如果我的努力能成為人類社會一塊基石,那我的願望就實現了。”

正是因為他沒有工作過,正是因為他做這件事的目的不是為了讓自己成為一個像扎克伯格這樣的人,他才會有這樣單純的想法。

《晚點》:如何看B站用戶給你取的外號,睿皇、睿帝。

陳睿:都是調侃。B站其實是一個大型粉絲基地,但他們粉的不是網紅、明星,他們粉B站本身。

我認為一個社區是否形成的重要標誌,是這個社區有沒有自己的專屬語言。比如知乎的“謝邀”,B站的“我愛這個小破站”。

《晚點》:bishi曾經在B站被禁言,用戶會說,睿帝封殺了先帝。

陳睿:bishi一直是B站的站長,他是一個天生的社區意見領袖。他有自己很強的喜怒哀樂,他會去diss人。

那次禁言是他diss人之後,自己覺得不太好,找到審核把自己給禁言了。後來我跟bishi說,我說你不要老搞這種東西,所有人都會覺得我把你禁言了。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這個事。

《晚點》:什麼樣的CEO適合做社區?

陳睿:多思考、少折騰。

《晚點》:有人說做社區不需要強人,因為強人是強推動要結果,反而有問題。

陳睿:首先需要一個強人,其次他不能是一個壞人。你要明白增長的殘酷性,同時你要抑制自己內心對增長的渴望;把自己當一個普通用戶,明白自己不能接受的東西,就不要給用戶。

《晚點》:據說你是整個互聯網最愛道歉的CEO。

陳睿:不叫道歉,叫解釋。跟現有互聯網公司相比,我們對用戶妥協很多。但和用戶的要求相比,我們的妥協是不夠的。

錯了就要認錯,捱打就要立正——這是做社區運營必須有的態度。當創始人被圍攻,其實這個社區就成了。暴雪是一個典型的遊戲社區,他們的主創也經常被人圍攻。你看豆瓣,阿北(豆瓣創始人)那隻貓的美譽度都要比阿北高。

《晚點》:你第一次被圍攻是什麼時候?

陳睿:發佈“大會員”,遭到社區強烈的恐慌。當時我們以為發佈沒問題,因為沒有降低任何非大會員的體驗,但用戶擔心你變壞了,不愛他們了。

《晚點》:這些年用戶對變化的不安全感,是越來越強還是越來越弱?

陳睿:他們也在成長,他們現在會說B站是家公司,一定要賺錢。後來我們做大會員搶先看,幾乎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

B站上市的直播可能是中國年輕人第一堂財務課,很多用戶因為我們上市,去到處翻資料什麼是上市。

中國的用戶是最可愛的,因為中國有太少的企業把用戶當成一個平等的人來看。你只要把他當成一個平等的人對待,他對你是很維護的。

《晚點》:但當你們試著在某幾部新番前加貼片廣告的時候,社區還是炸了。

陳睿:當時是為了平衡版權方的需求。所以後來我們向用戶承諾 bilibii的新番永遠不加貼片廣告。

貼片廣告是一個極其落後的模式,尤其在手機端,你會發現視頻網站做的所有產品優化和品牌營銷都被貼片廣告毀掉了。如果B站有貼片廣告,頭條系出來的時候我就死了,因為西瓜是沒有貼片的,抖音也沒有貼片。

《晚點》:但YouTube有貼片廣告。

陳睿:那是因為美國的互聯網競爭沒有中國這麼激烈。

《晚點》:你是否放大了用戶的好惡?比如,他們對貼片廣告的討厭是可以通過很多手段解決的,比如會員。

陳睿:我會問自己,我是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了。B站現在也掙錢,在我有辦法的時候,我還是儘量讓它晚出現一點,或者我讓它出現的質量更高一點。

“創作者不需要槓精,只需要愛他的觀眾”

《晚點》:同樣是社區,為什麼豆瓣、天涯越做越窄,而B站得以從0成長為1億MAU的產品?

陳睿:做社區,1.你不懂社區會死,2. 你只懂社區也會死。

很多社區對「不增長會死」是意識不足的,當意識到了,團隊又不具備做增長的能力。最後,它們會處於這樣一個狀態——即使改革了,收益也彌補不了你的損失。我曾經對天涯說,千萬不要改,你改了,代價是老用戶全走,新用戶進不來。

《晚點》:在與A站的競爭中,B站做對了什麼?

陳睿:合法化、正版化、商業化。

如果不是我一來B站就去申請相關的資質和證照;如果不是我們2014年就佈局版權和遊戲發行,我們活不到現在。還有上市的時間點,上市之後的兩次融資節奏,都是卡著點的。畢竟老同志有老同志的優勢嘛。

其實有沒有B站,A站都會掛。因為它就沒有做一家互聯網公司的能力。

《晚點》:B站從二次元起家,逐步拓展到其他領域和更廣泛用戶。如何把握社區文化濃度跟用戶規模之間的關係?

陳睿:社區本質是個農耕氛圍,對用戶來說,社區最好的狀態就是它出生的一瞬間。以後有任何變化,都會有人反對。

我要做的是通過產品設計讓B站變成一個彈性最大的社區。比如我刻意降低B站的社交屬性,讓用戶少碰面。很多人問我怎麼不做貼吧,打死我也不做。

把B站打造成以內容為中心的社區,能極大減少由於用戶規模的增加對原有用戶的體驗。每次用戶見面只在視頻下面見,社區擴大了十倍,只要這一類內容還在,他會覺得這個氛圍是沒有變化的。

《晚點》:新用戶進來,對於教育他們如何以正確姿勢參與到社區,有什麼心得?

陳睿:讓社區氛圍足夠包容,比如互相攻擊的會被禁言;鼓勵大家互相誇獎,其他社區用戶會覺得B站用戶沒腦,什麼up主投稿都說好,他錯了,創作者只需要愛他的觀眾,

《晚點》:你曾說你對社區的理解國內領先。你有什麼認知是遠高於同行的?

陳睿:我對社區的理解是,1.用戶的體驗不是來自於你的產品本身,而是來自於這個用戶跟其他哪些人在一起。2. 社區滿意度比單個用戶滿意度更重要。

你一定要選擇對你的社區發展長期有利的用戶,我不是不團結其他人,而是我一定要知道對我社區發展最有利用戶是什麼?第一就是UP主。

2017年我們把首頁從分區改成智能推薦,遭到用戶強烈反對。但我頂著反對也要做,因為這對up主有利。如果up主都不生產內容,觀眾就散了。

《晚點》:同樣是智能推薦,B站和抖音、頭條的算法有何不同?

陳睿:抖音的算法是為播放量優化的,我們的算法是為關注數優化的。

抖音模型是流量產生收入,收入購買內容,內容產生流量。它是一個純流量模型,它一定是為VV(video view)優化的,VV越高用戶使用時長越長,廣告越多。

B站不一樣,B站是UP主創作內容,內容吸引粉絲,粉絲激勵UP主,我的平臺是以創作者為核心。

《晚點》:同樣是社區,B站和快手的區別是什麼?

陳睿:快手的情感溫度比B站要低,但又會比很多平臺高。

但用戶對B站的感覺是什麼?這是屬於我的地方,這是我的家。

《晚點》:做社交和做社區需要什麼不同的能力?騰訊擅長社交,但為什麼沒做好社區?

陳睿:做社交比做社區難,社交是純人性的把握。但騰訊更擅長的是通信工具,騰訊對於通信工具的理解,我認為超越這個世界上所有公司。

微信在弱網狀況下的體驗,絕對是全世界最好的。當微信告訴你這個信息發出去了就一定發出去了,能做到這一點是很可怕的。

《晚點》:難道不是因為大量資源和錢的投入?

陳睿:我覺得是專注。

《晚點》:頭條、抖音、快手滿足了人的什麼本質需求?和B站滿足的需求,是否有優劣之分,是否有大小之分?

陳睿:所有提供內容的產品,本質上都是填補人性的空缺。B站滿足的是興趣,你能結識與你有相同興趣的人。頭條滿足的是Kill Time,這也是人的本質需求。

快手有社區,而抖音是更純粹的工具。你刷的時候,平均十五秒,它是一種條件反射、肌肉記憶,跟嗑瓜子很像,它是人的一種本能。

這種本能經過機器學習的調校過後,它無限逼近你的慾望曲線。我覺得它是一個佔領你植物性神經系統的一個產品。

抖音是流量驅動的產品,而十幾秒長度是無法完整講述一個創作主題的。B站平均幾分鐘一段視頻,講故事得要主題,得有你的思想。

《晚點》:但現在抖音把小視頻的時長也放長到了15分鐘。

陳睿:這是抖音必然會做的。內容是一個巨大的市場,這個市場的寬度跟零售的寬度一樣。而內容平臺之間唯一的差異是誰的內容好,而不是誰內容長或短。

但我覺得它很難,移動互聯網產品最重要的是效率,當你對某一個領域效率特別高的時候,你對其他領域的效率就會特別低。

《晚點》:有什麼事情是B站能做而字節跳動不能做的嗎?

陳睿:字節跳動可以是一個好的內容平臺,但不一定通過社區來實現。而B站永遠會是一個社區,因為它已經是一個事實了。

“在中國低於100億美金體量的內容平臺都會被淘汰”

《晚點》:B站十年緩慢發展,但今年你說要把B站變成一家高增長的互聯網公司。為什麼一定要上市?為什麼一定要做大?

陳睿:互聯網只有兩種產品,優秀的和死掉的。

B站所在的行業太殘酷了,長期來看,在中國低於100億美金這個體量的內容平臺都將被淘汰,一百億美金意味著公司收入至少要100億人民幣一年。我提的不是一個“目標”,而是我過不了這根線我會死。

《晚點》:所以你是不想讓B站死掉,才想讓它做大。

陳睿:你這麼說的話,就太喪了。

B站增長的動力基本來自於,我希望B站很好的活下去。小國寡民是開心,但你是世外桃源也會被堅船利炮幹掉。

很多人會覺得,你曾經很小體驗很好,是不是永遠不要長大,這個想法很幼稚。貓撲是什麼下場。

《晚點》:你進入B站5年,B站最大的錯過是什麼?

陳睿:我們國產動畫做晚了,如果我們早做一年,就不會有其他家;我們對直播也不夠重視,B站是中國最大的遊戲視頻平臺,為什麼沒做成中國最大的遊戲直播平臺?

《晚點》:對此有過什麼反思?

陳睿:假如我不把那麼多的精力花在那些雞毛蒜皮的雜事上,假如我更多去投入戰略的思考,去引入更優秀的人,可能結局會不一樣。

《晚點》:在管理上如何改變?

陳睿:一是我對引入人和培養人仍然不夠重視,第二,就是要更囉嗦和更會“忽悠”。

“忽悠能力”是CEO必須的能力,如果你不能把你公司的一些戰略縮減為一句口號的話,它就沒有辦法傳達到最基層的審核、客服、銷售耳朵裡去。

《晚點》:字節跳動是一家在組織管理上非常優秀的公司,你可以從它身上學到什麼?

陳睿:我認為產品本身才是最重要的,組織能力只能讓你更快到達產品本身的topline。抖音的成功本質還是因為產品形態足夠先進。

頭條的組織能力很強,但它的孵化能力還沒有被證明。甚至我認為,目前沒有任何一種機制能夠在本質上提高新產品的成功率。

《晚點》:當微博視頻上線、頭條視頻上線,你想了什麼?做了什麼?

陳睿:非常焦慮。但我們對內容生態堅定的投入,是從2016年微博視頻上線之後開始的。

我們2016年內部還在猶豫,大量用戶想看漫畫、小說,是不是B站應該多元化,從視頻平臺變成泛內容平臺。但自從頭條做了頭條視頻,我告訴團隊,video first。頭條體量比我們大很多,它做了視頻意味著我必須要更專注的做視頻。

《晚點》:為什麼每次都等到對手出手,你才下定決心?

陳睿:B站沒有直接的競爭者,但是行業裡其他公司的動作,會影響到我的決策。

《晚點》:這是否和你的性格有關?

陳睿:我是一個在創業的“血性”方面比較弱的人。但我特別信知識,我認為創業者真正的勇氣不是來自血氣方剛,而是來自自己的知識。

將帥無能累死三軍。我對我的每一個決策都會翻來覆去的想。但它一定是我想了足夠長時間之後,對手推了我最後一把。

《晚點》:如果對手不推你會怎樣?

陳睿:我可能就未必在這時候做。

我和王興聊天,他提的問題會讓我一愣一愣。王興是一個特別有顛覆性思維的人。我是一個實用主義者,我沒事不顛覆,我沒事會做很多很多的思考準備,等著最後有人踢我一腳。

“只要用戶站在B 站這邊,B站一定戰無不勝。這是我的信仰。”

《晚點》:如何看「大力出奇跡」這個說法?

陳睿:頭條系的產品就是大力出奇跡,但這類產品只有規模效應,沒有網絡效應。為什麼快手直播的收入比抖音高那麼多?因為快手用戶和作者之間是有情感連接的。

互聯網是一個以用戶價值為核心的產業,你會發現你賺的每一分錢都是用戶價值的貨幣化,只不過這個用戶價值到底是感官的價值、時間的價值、心智的價值,還是情感的價值。決定這個產品能走多遠。

《晚點》:大力出奇跡會適合某個階段的B站嗎?

陳睿:適合一個更大規模後的B站。

社區是有自淨能力的,我敢很有把握說以B站目前的內容生態,承載比現在多一倍的用戶,用戶的體驗不會有任何下降。

《晚點》:B站的核心戰略是什麼?實施步驟是什麼?

陳睿:我們未來三年核心戰略,一是內容生態,二是產業佈局。我們垂直做了動漫和電競,水平做了PUGC(專業用戶生產內容)、大會員、直播、電商、線下活動。

做平臺性公司,需要“布閒棋下冷子”。現在除了網易跟騰訊,已經很少有公司比我們業務更寬了。現在需要增強的是每個業務的執行能力。

《晚點》:過去人們以為B站只想做一個乾淨、小而美的社區,現在看起來並不是這樣。

陳睿:是我優先要做到這個社區乾淨和體驗好,但並不代表我在做到這個的前提下,我不想做得更大。

中國的互聯網真正懂得做產品、做內容的人特別少。因為互聯網是很大的市場,你不需要做得很特別,你只需要做得很合適。你看一下某些產品跟B站有多像, 99%的像素性抄襲可以解決90%的問題。

B站的個性體現在:我們想做的每一件事情不是看別人怎麼做,而是清楚自己不想要什麼和自己想要什麼。

《晚點》:但你提的核心戰略,騰訊、字節,甚至樂視、暴風都提出過。

陳睿:老子說過一句話,他說對的東西看起來就應該是美的和簡潔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真正的戰略就是你做到了它該做的樣子。

《晚點》:B站的收入支柱是遊戲,而且還是一款遊戲,新的遊戲怎麼出來?還有沒有新的增長引擎?

陳睿:B站主要收入是遊戲、廣告、直播付費、會員,後面三個隨用戶量增長而增長。遊戲收入跟用戶量不是正比,所以關鍵是供給要做好、產品線要做好。B站到了變現這個環節,反而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互聯網公司。

《晚點》:你覺得社區獨立存在的規模天花板是多少?

陳睿:微信月活是11個億,如果我按照B站這個模型設計社區,那它在中國可以裝下5億人。

B站有兩個屬性,第一個屬性是視頻,只要看視頻的用戶我們都能容納;第二個屬性是用戶的興趣愛好,只要你有興趣愛好我們都能容納,兩個屬性的交集就是我們的空間。

《晚點》:B站的終局是什麼?

陳睿:not only online,最終會是一個文化品牌公司。就像迪斯尼最早是一家漫畫或電影公司,但最終它是一家文化品牌公司。

《晚點》:你今天帶領B站打生死戰役,和你之前必須讓獵豹活下去的求生欲有什麼不同?

陳睿:做獵豹內心最大的牽掛是團隊,這幫兄弟得讓他們發財。做B站不太一樣,確確實實內心最大的成分是因為愛。

《晚點》:你是否擔心B站會像金山一樣,不會死,但也不會有持續漂亮向上的曲線。

陳睿:能把B站做成金山那樣我就成功了。三十年之後,有多少公司還會活著。

一家公司要成,它需要收集七顆龍珠才能召喚神龍。一家公司不成,你知道是七顆龍珠沒集完,但你永遠無法證明,它缺的是哪顆龍珠。

但只要用戶站在你這邊,你必將戰無不勝,只要用戶站在B 站這邊,B站未來一定是戰無不勝。這是我的信仰。

《晚點》:這是社區獨有的戰爭形態。

陳睿:這是人民戰爭。

“俄羅斯方塊告訴我們犯下的錯誤會積累,獲得的成功會消失”

《晚點》:聽說你每天晚上都三四點才睡。

陳睿:大部分時間是在工作。我有時候只睡兩三個小時。

《晚點》:那看起來比你的老師更勤奮,雷軍還每天睡四五個小時。

陳睿:不,我是前一天只睡兩三個小時,第二天會睡七八個小時。他是長期的。

《晚點》:你經歷過雷軍時代,也經歷過TMD一代。你對這兩代大佬的觀察是什麼?

陳睿:TMD加小米,他們的老闆都是有問鼎天下氣質的人,都是要問一問:中原是不是我的?

《晚點》:你問過嗎?

陳睿:那是我不敢想的。在獵豹的時候,我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適合創業,你跟360打的會經常反思自己,因為對手太兇猛了。一個大男人躲到屋子裡面哭,做獵豹的時候有好幾次。

當時我有一個朋友對我說了一句話,我現在都記得。他說:老闆是最個性的職業,沒有說你必須怎麼做才能做一個好老闆。

《晚點》:TMD三人和雷軍,誰的野心最大?

陳睿:張一鳴。

《獅子王》裡有一句話,太陽照得到的地方,都是我的疆土。我認為張一鳴真正的夢想是做一個SuperCompany,一個突破人類過去商業史所有邊界和格局的SuperCompany。但我認為一個真正偉大的企業,考慮的應該是利他。

我覺得外界對張一鳴有些誤解,外界會覺得他張揚,其實不是,我覺得他是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牛,這不是裝的。

《晚點》:你和王小川是高中同學。有報道說,你在猶豫要不要加入B站時王小川給了你很大的鼓勵,後來你給他發短信說,謝謝你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陳睿:這是謠傳。我哪說得出這樣的話,我偏理性,王小川比我感性。雖然這和我們高中時完全相反。

以前我喜歡文學,他喜歡計算機。我喜歡一切文藝的東西,電影、畫畫。我還寫詩,我還追星。我在金山的時候特別喜歡張靚穎,我還在金山毒霸裡面做了個張靚穎的彩蛋。

《晚點》:所以為什麼今天王小川變成了哲學愛好者?

陳睿:可能他小的時候想得比較少,現在想嘗試一下。

《晚點》:同樣是上一代大佬手把手教下一代,張朝陽和王小川的情感關係跟你和雷軍的有什麼不同?

陳睿:老雷有至少20個徒弟,張朝陽就只有這一個徒弟。他們的情感更特殊。

《晚點》:有人說,1978年前後出生的人是夾在中間的,上一代大佬那接不了班,下一代更生猛的年輕人又衝了上來,夾在中間非常難受。

陳睿:亂扯,這當然不是。這純粹是自己不太行,還找別的原因。

《晚點》:你認為你這一代企業家和下一代最大的不同是什麼?

陳睿:我們這些老同志比他們唯一好的是敬畏之心。

老互聯網人無時無刻不在焦慮之中,他們的狀態是,每天睡覺之前都覺得公司要倒閉了,早上一起來覺得我是king of the world。我內心也沒有一絲安全感,但我又特別樂觀,也從沒覺得自己是king of the world。

B站其實很像是一個普通人的成長。我也是這樣,我是四川人,心特別寬,四川人是不會像雷總那麼嚴格要求自己的。

《晚點》:可一個心寬的人不會有這樣的微信簽名:俄羅斯方塊告訴我們犯下的錯誤會積累,獲得的成功會消失。

陳睿:沒辦法。如果一個CEO遇到了一個大問題,那一定不是他在這個月犯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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