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成，我學會了兩個較為生僻的字：嶨、漈。
嶨，就是狀如鍋底的意思。
漈，一是指海地深陷處，二是指水岸邊，在浙閩方言中，就是瀑布的意思。
百丈漈，位於文成縣東北，距縣城不過二十公里，高207米，寬30米，被稱為“天下第一瀑”。
一個“漈”字，難倒了諸多詩人。剛剛看到這個字的時候，對於這麼一個生僻字，我的內心還很牴觸，覺得有賣弄之嫌。仔細品味，卻又覺得很有道理。首先是更加準確地表達此瀑此景，傳達出對於捨身而下的水充滿巨大的悲壯力量，對瀑布的仰望，就是人們對水的拜祭，不但凸顯出文成縣豐厚的文化底蘊，又彰顯了漢字的精深與奇妙。後來，在觀賞瀑布的過程中，在走出百丈漈風景區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除了這個字，還真的不行。
為了減輕攀登的勞累，我們被安排從山頂一路向下，對百丈漈來一次從山頂到山腳的穿越。
山東女詩人東涯，依然固執不改地穿著她那雙時髦的高跟鞋，她那晃悠悠的前行牽動著一雙雙顫悠悠的目光——都在擔心來自山東的東涯跌落入百丈漈的萬丈懸崖！實踐證明，所有的擔心都是多餘。不僅如此，她還用穩健的前行讓所有人明白了什麼叫做功夫！什麼是深厚的功力！因為她的功夫，讓一個個自大的男人見識了奇絕中的又一奇景！因為她的功力，不僅讓一個個詩人也讓常年攀爬於陡峭山路的當地導遊見識了她功力的深厚！有真功夫在，才會有東涯詩歌的無數精彩。
懸崖。絕壁。山風。陽光。溪水捨身的一個跳躍。碎裂了，飛翔了——每一次跌落都是聲嘶力竭的狂笑，每一片飄逸的水體都充滿了豪邁的激情，每一個水珠都灌滿悲壯的香味！望著這撼山動地的百丈漈，置身在這連綿不絕的轟鳴聲中，我在揣想：人世間的諸多事情，包括詩歌，都是同樣的道理，只有自己感覺到了無上的痛快，才能夠引發別人難以言說的痛快！
仰望著那不會間斷的水瀑，想到那不會枯竭的源頭，猜想那是否也會有結束時候的無窮喧譁……是山，造就了瀑布，同時，也是因為瀑布而成就了這靈動的山脈。
飄逸、瀟灑，卻又有一種可感可握的實實在在的美，讓所有的目光為之叫絕。不僅有獨絕之形可以真真切切看見，還有雷霆萬鈞之聲可以實實在在聽到，不僅如此，還會讓你整個的心身，包括每一個細胞，都能夠伴隨這悲壯的跌落而猶如洶湧起伏的浪濤水花……滌盪、衝擊、悲喜、暴戾、粗野、放肆、死亡、再生……是的，有了山水的組合，才會有一個靈動的瀑布，才會有奇觀美景的舒暢呼吸。這僅僅是一簾飛騰的水嗎？不！這是怎樣一個短暫而又漫長、激越而又理性、歡愉而又痛快的過程！
撕碎的是身體，流走的生命，而靈魂，永遠堅守在這兒，守護著百丈懸崖，支撐著不會斷裂的水流，滋養著永不褪色的美景！揮灑著恆久常新的酣暢淋漓！
有多少個遊客就有多少個敖笑的飛瀑！有多少雙眼睛就有多少條奔湧的流泉！
百丈漈，承受著四面八方虔誠而又滿含悲壯的朝拜！
被瀑布撕碎的太陽，羽化為七彩的霓虹，在某一個“碰巧”的位置，變成點燃驚訝的燭光，將有緣的目光照亮。面對瀑布，一切讚美都是多餘。我們只能用心聆聽，用靈魂感悟，用沉默去體味——這不僅僅是一掛瀑布，而是一個偌大的星系，每一粒水珠，都是一個星子，是一個豐富而又完整的世界，分光鏡般閃爍著自己獨有的光芒！所有來到面前的人們，都能夠在這寶石般的光芒中找到一處棲居之所！分享時間的精妙、自然的神奇、造物主魔術般的超然情懷！
瀑布跌落入水潭的那一種驚天動地的轟鳴，更是有一種震撼的力量，雖然水珠四濺，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卻沒有一丁點兒雜色！雖然張揚的個性既重疊又鋪排，卻不會聽到一絲半星刺耳的噪音！雖然不管不顧的酣暢盪滌所有安於現狀的靈魂，卻沒有一分半毫猖狂詭譎、窮奢極欲的放縱！
接納瀑布的水潭，既是一種胸懷，又有一種博大天成的功德圓滿，而奔瀉而下的澗流，又如新的一個輪迴，轉動重生的歡歌，踏上永不重複的生命旅程，執著而又虔誠，堅定的眸子鎖定大海的家園。
劉伯溫觀百丈漈的詩句：“懸崖峭壁使人驚，百斛長空拋水晶，六月不辭飛霜雪，三冬更有怒雷鳴。”，詩中最妙的是將自然界中不可能的“六月飛雪”、“三冬驚雷”，在此時此地奇蹟般的出現！所以，人世間的一切“不可能”，都可以在詩人的筆下魔術般地“復活”，不管是在過去還是在今天。
在走出景區的路上，因為等車、等人，我們站在一塊平坦的空地上，調侃著剛剛發生在李南和伊夫兩人身上的的“美人救英雄”；開懷於導遊小唐講述的發生在上午的一幕：既是詩人更是警察的陳易輝，在棧道上重重跌倒，她本想去施救，卻又無法施救，因為，在雨傘之下，“只能夠看見兩隻蹬向空中的腿”，實在無處著力……
笑談中，我看到一片剛剛掉落的樹葉，蝦蝶般棲息在路邊的青草上，嚴格地說，這片綠色的葉子，跟舞動在樹枝上的葉片並沒有什麼兩樣，然而，卻仍有些區別——即使還沒有被太陽曬焉，即使還呈現出鮮活的綠色，即使還能夠細數那一條條生命的經脈……卻少了些許神采——人世間的很多東西，往往就只差那麼一點點，便有了區別，便有了不同，便多了另外一層味道——人們的感覺又常常細微如斯！
原標題《穿越百丈漈》
文/鐵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