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個一線城市放寬車牌限購:是救市,還是添“堵”?

多個一線城市放寬車牌限購:是救市,還是添“堵”?

2020年4月15日,武漢長江大橋,車流量逐漸恢復。(新華社/圖)

  • 業內普遍認為目前放寬限購的步子仍邁得不大:指標增加不多,拉動消費的效果有限。中國乘用車年銷量多年穩定在2000萬輛以上,而目前各地新增指標合計只有十多萬輛,不到1%,顯得杯水車薪。
  • 政府在出手相助時,一定要避免“搭救了落後產能”。如果國Ⅵ延緩執行政策出臺,就一定要明確該政策是為了幫助經銷商銷售庫存國Ⅴ車,不能讓企業“鑽空子”繼續生產國Ⅴ車型。
  • 對政府來說,限購是最易見效,也最容易讓老百姓看見的交通管控手段,因而可能對限購產生依賴,忽視了其他一些複雜而根本性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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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南方週末記者 楊凱奇

南方週末實習生 楊習得

責任編輯 | 汪韜

從結婚那年開始,深圳人郭松已經搖了3年車牌。深圳從2014年起,每年只放出約8萬個購車指標。2020年3月,他和126多萬人爭奪2934個指標,中籤率僅為0.23%。

最近,轉機似乎來了,深圳2020年增加了1萬個混合動力車指標,廣州、上海、杭州等限購城市也增加了購車指標。全國各種購車福利百花齊放,一場罕見的賣車秀拉開大幕。

同在深圳,一名車企員工已經連續3個月沒拿到績效工資了。這一波車市下行已經延續一年半,新冠肺炎疫情吹來的寒風,迫使政府加快挽救車市的步伐。

2月,鼓勵汽車限購地區適當增加配額的高層訊號放出;3月,商務部、國家發展改革委和國家衛健委聯合發出通知,提出推動優化汽車限購措施,穩定和擴大汽車消費;4月9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就穩定和擴大汽車消費專門舉行了新聞發佈會。

放寬限購,對救市有多大作用?是面對危機的臨時措施,還是會逐漸解禁,重回交通日益擁堵、機動車尾氣汙染日趨嚴峻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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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寬限購、發放補貼

據南方週末記者統計,雖花樣繁多,但各地刺激汽車消費的“殺手鐧”主要是放寬限購和發放購車補貼。

在全國乘用車聯合會秘書長崔東樹看來,提出刺激消費政策的地區大多有自己的汽車產業,因而比較積極。

汽車產銷大省廣東“誠意十足”。新冠肺炎疫情開始後,廣州發放的指標從1萬個/月增加到1.6萬個/月,並對新能源車的使用環節給予1萬元補貼。深圳此前購車需要深圳戶口或繳滿2年醫保,新增的1萬個混合動力車指標,只需持有深圳居住證。

長三角的杭州,2020年一次性增加2萬個購車指標;實行指標拍賣制的上海,2020年3月較2月多發了4004個車牌,增幅達50%,中標率也從6.1%上升至8.9%,4月還要再增加2440個指標。

北京在一線城市裡對指標控制最緊,但也有些風聲。

3月24日,商務部官網發佈了一則《北京正在研究出臺刺激汽車消費措施》新聞:將針對本市無車且在輪候範圍的新能源車需求家庭,上半年再釋放不少於10萬個購車指標;並研究推出限定在郊區行駛的專用小客車號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北京市商務局官方微博第二天就向公眾致歉,稱以上措施是個人提出的想法,未經論證,因工作不慎被放到了網上。外界猜測這是北京市在“投石問路”,試探公眾反應,亦有人認為是純粹的烏龍事件。

除了各地的自選動作,汽車業界還在呼籲暫緩執行國Ⅵ排放標準。目前,北京、上海等16個省市已提前實行,全國統一執行的時間本來是2020年7月1日。

崔東樹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疫情期間,汽車經銷商有一定數量的國Ⅴ車輛滯銷。同時,一些國Ⅵ車型受疫情影響,也無法及時組織上市前的車輛認證實驗。

生態環境部大氣司副司長吳險峰在4月9日的發佈會上表示,正在考慮國Ⅵ標準的適當延後實施,政策意見出臺後,會第一時間公佈。

各地的促進消費政策還相當“有的放矢”。吉林長春、湖南長株潭地區、浙江寧波、山東煙臺等多地對本地企業生產的整車給予購車補貼,珠海、廣州對新能源車和國Ⅵ車型進行補貼。

北京則對報廢國Ⅲ車輛給予4000元-22000元的補助。“北京指標不好增加,就在存量上想辦法刺激消費。”能源基金會交通項目組主任龔慧明分析,以舊換新,既能刺激消費也能降低汙染排放。

多位業界人士認為,最受益的還是新能源車。3月31日國務院常務會議宣佈,將2020年年底到期的新能源車購置補貼和免徵車輛購置稅政策延長兩年。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市場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王青表示,新能源車能帶動一系列新興產業,如電池、充電樁,車載電子設備等,“等於用促進汽車消費的手段帶動創新,這也符合國家提倡的‘新基建’中的智慧交通基礎設施。”

2

汽車業界:限購放開的步子邁得不大

“新放出來的指標也就是看看,(搖號)還是老樣子。”在深圳,像郭松這樣運氣一般的是大多數。

王青認為,上千萬個人和家庭在排隊拿指標,說明汽車並不是沒有需求,只是被限購壓抑了。多放些指標就能立竿見影地提高銷量,而且不會像降低購置稅那樣帶來透支需求的效果。他估計,全國7個限購城市和海南省共積壓了1800萬—1900萬輛的購車需求,如果能得到有效釋放,將部分緩解車企目前面臨的困境。

不過,業內普遍認為目前放寬限購的步子仍邁得不大:指標增加不多,拉動消費的效果有限。中國乘用車年銷量多年穩定在2000萬輛以上,而目前各地新增指標合計只有十多萬輛,不到1%,顯得杯水車薪。

對乘用車行業來說,低迷不僅僅是疫情的短期效應。根據全國乘聯會數據,從2018年6月開始,中國車市持續下滑了21個月,2019年全國乘用車銷量同比下跌9.6%。上述深圳車企員工記得,以前住在公司宿舍,晚上能看到工廠裡亮著燈、三班倒,“後面慢慢地晚上就靜悄悄了”。

據海外研究機構Jato Dynamics的報告,中國目前佔全球汽車銷量的29%,2019年全球汽車行業的營業利潤下降了11%,主要原因是中國政策變化,包括推出國Ⅵ標準、取消新能源補貼等。

受疫情影響,全國乃至全球的車企雪上加霜,一片哀鳴。

電動汽車企業威馬向媒體稱,2019年未達到公司目標,因此決定取消發放年終獎,13薪也將延後到2020年6月發放。上汽大通也發佈聲明稱,圈內流傳的上汽大通薪酬調整信息,僅用於企業與工會及員工協商,尚未形成最終方案。寶馬在歐洲老家和美國的工廠都因疫情關閉,仰仗著已經全面復工的瀋陽工廠。

根據中國汽車工業協會發布的數據,2020年一季度國內汽車產量和銷量分別為347.4萬和367.2萬輛,同比分別下降45.2%和42.4%。雖然3月的產銷數據比疫情最嚴峻的2月翻了近四倍,但中汽協預計,二季度中國汽車市場會有較大的復甦,也難以恢復到2019年同期水平。

一位上海車企員工坦言,有工廠名義上覆工了,而零部件供應商沒完全復產,產能跟不上;另一原因是市場下滑嚴重,造了也沒人買,只能停工。而後者為主導因素。

王青分析,如今不僅是消費者在疫情期間減少外出導致需求被削弱,經銷商也因為要先賣掉庫存,所以騰不出庫容給汽車廠家生產的新車。同時還有許多4S店仍受疫情影響,尚未進入正常營業狀態。“下游的閘門沒打開,上游不論怎麼放水,水也流不動”。

多個一線城市放寬車牌限購:是救市,還是添“堵”?

2020年4月15日,武漢黃鶴樓。隨著復產復工的持續推進,工作日的馬路上,車輛已川流不息。(新華社/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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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擁堵和汙染:超大城市的謹慎

其實,為應對低迷的車市,2019年,各地限購就已經開始放開。

2019年6月,廣州和深圳合計增加了18萬輛指標;7月,海南省取消新能源車限購;2019年底,貴陽宣佈廢止《貴陽市小客車號牌管理暫行規定》,成為全面取消限購的城市。

“步子邁得大的城市,像取消限購的貴陽,對拉動車市的作用卻不大明顯,因為市場較小。”王青分析,目前看來,限購的兩“堡壘”是北京和上海。但北京上海都非常謹慎,即便未來放寬限購,也是基於疫情對經濟衝擊的短期考慮,量不可能很大,對全國整個市場的影響有限。而且,王青亦指出,目前新增指標的廣州、深圳、杭州,都只把新增期限設為一年,以保持政策的彈性,長期仍以總量控制為主。

北京上海這樣超大城市的謹慎是有共識的。放寬限購的信號釋放後,有人擔心限購力度將逐漸衰弱直至取消,帶來新一輪交通和環境問題。

交通狀況給北京機動車新增的餘地已經很小。據北京市統計局數據,2019年北京市機動車保有量為636.5萬輛,居全國首位。實際上,2016年北京決定到2020年底將全市機動車保有量控制在630萬輛以內,現在即已超過這個數字。因而國家雖倡導放寬限購,北京仍遲遲未動。

2020年是《打贏藍天保衛戰三年行動計劃》的決勝之年,春節之後,雖然受到疫情影響,機動車減少上路、部分工廠停工,但京津冀及周邊地區依然多次出現重汙染天氣過程。“一微克”“一微克”改善空氣質量的路上,北京仍然任重道遠。

限購的步子邁得不大,環境增壓就顯得較小。“目前新增的指標數額很小,不會對空氣帶來太大汙染。”龔慧明向南方週末記者表示,“如果有持續放寬限購的打算,那就一定要做好環境評估。”

饒是政府決心救車市,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背景下,一場殘酷的優勝劣汰不可避免。龔慧明建議,政府在出手相助時,一定要避免“搭救了落後產能”。比如如果國Ⅵ延緩執行政策出臺,就一定要明確該政策是為了幫助經銷商銷售庫存國Ⅴ車,不能讓企業“鑽空子”繼續生產國Ⅴ車型。

龔慧明指出,中國的汽車銷量走向和GDP增速高度相關,汽車市場高度成熟的美國也是如此。因此,中國宏觀經濟增速放緩才是車市近年來萎靡的主要因素,限購只是次要因素。“放寬限購除了能刺激一小部分需求外,更要看其導向意義,利用這些政策來鼓勵什麼類型的產品,比如新能源車和國Ⅵ車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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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放開限購,別忽視了其他手段

沒車的郭松們當然希望指標越多越好,但有車的人卻害怕路上的車越來越多。

4月17日,高德地圖聯合“國家信息中心大數據發展部”等機構發佈報告顯示,全國交通持續復甦,近七成的城市擁堵已經基本恢復,達到2019年同期90%以上的狀態,西安、深圳、無錫、廣州、石家莊等城市恢復最快,已超過2019年同期的擁堵水平,杭州和上海擁堵未恢復及同期。

對政府來說,限購是最易見效,也最易讓老百姓看見的交通管控手段,因而可能對限購產生依賴,忽視了其他一些複雜而根本性的手段。多位人士提醒,如果政府想進一步通過放寬限購帶動車市,前提是通過改善城市交通體系,對現有機動車進行需求管理,來提升整個道路的承載力。

蓋春英認為,當前影響交通效率的一個突出因素是交通執法較鬆弛,對加塞、違章停車等行為處罰力度不足,車輛行駛較隨意。另一方面,如同北京二環內這樣的繁華地段,公共停車位非常緊缺,造成車輛更多地在路上行駛,或者違規佔道停放,甚至騎在人行道上。

除了嚴格執法外,市內停車場進行價格機制的調節也是緩解方法,“簡單來說,停車收費貴一些,讓確有需求的車主停著,其他不願繳高昂費用的車主採用公共交通。”蓋春英說。

新基建熱潮下,增強公共交通基礎設施建設不等同於只修軌道交通,在市區建設更多公交場站(公交車專用停車場所,一般設在公交線路的起點和終點處)也許是一個方向。蓋春英發現,許多公交場站設置在離城區太遠太偏的地方,導致公交運營線路過長,週轉效率低下。很多人哪怕兩三站路都選擇地鐵或者打車,“就是因為怕等公交耽誤時間”。

“北京的地面公交遠沒有發揮出自身優勢,究其原因,公交場站建設嚴重滯後,現有場站數量嚴重不足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原因”,蓋春英說。此外,地面公交網絡和地鐵網絡本應是相互協作,互為補充,有機整合的,但現在的情況是有些脫節。

公共交通資源配套到位後,王青提倡一種混合交通模式,即住在郊區的車主把車開到地鐵站或公交站,再換乘公交進入市中心。巴黎、東京等國外大城市並不限購,卻沒有北京擁堵嚴重,就是採用這種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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