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孝难两全》

忠孝难两全

我生在太行山角下一个小山村。是父母含辛茹苦,用他们的羽翼给我遮风挡雨,消灾驱险,精心呵护成长起来的。

无数个白天黑夜,喂水喂饭抓屎抓尿治病患,从婴儿到童年,又从童年到少年,小学中学十多年,有谁知道父母对自己作出了多大牺牲,经历了多少寒酸冷暖。

日月如梭,光阴荏苒。渐渐长大成人的我,基本摆脱少年的稚气,身体已不再孱弱,能在很大程度上帮爹娘做些家里地里的活。在乡亲们的调教指导下,农业上的耕耧耢耪锄,犁耙收脱藏的活计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农忙时用牲口盘耕土地,农闲时放牛割草,一天能挣三四十分(10分为一个工,一个整劳力每天出满勤可挣10分),给爹娘减轻生活负担的同时,开始“反哺”父母的养育之恩,给爹娘带来了不少欣慰和快乐。

那是1974年的冬天,征兵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了。我响应祖国的召唤,背着父母报名参加了适龄青年上站应征体检,各科健康,顺利过关。

爹娘知道后,尽管说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可又任劳任怨,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满足了我的心愿。羽翼还未完全丰满的我啊,就要出窝飞远,还未停稳的船啊,就要驰出家的港湾,牙齿刚长齐的我啊,就要离开父母,到军营拿起枪杆。

部队开拔的前几天,自己在激动不已的同时,也有几分不安,有几分憧憬,也有几分惭愧,但喜悦占据了头脑的一多半。父母看我乐不可支,紧着慢着时常给我说:你长大了,出去吧,在部队别想家好好干,家里的事不用你管。

可当有时侯自己下意识地看见父母时,他们却在以泪洗面。还不大懂心理学的我,心里还说,儿去当兵是好事,应该高兴才对,干嘛还要有眼泪呀!

如今想起来,当年那个乳溴未干的毛头小子,哪知父母的心打翻了五味瓶,正为儿“要离家出走”而剜心刮肝一样的巨痛,哪能理解“儿行千里母忧”哇,谁能意识到那是爹娘在为儿牵肠挂肚!父母对子女的爱啊,深沉且厚重。……

就这样,我胸前戴着光荣花,口袋里揣满邻居婶子大娘塞给的糖果鸡蛋饼干,让我路上饿了吃。

在锣鼓喧天中,在一张张笑脸面前,在一声声叮嘱声中,在村领导和民兵连以及全村民众的簇拥下,我与同时被批准入伍的邵月河、张顺安走出村口。村长邵玉林,民兵连长申庆怀,团支部书记邵文廷等同志走在前,我们三人紧跟其后,急行军八华里,来到镇上武装部报到。翌日,与乡里其他村共25名新兵,向县里集结进发。

县党校大院里,先后从四面八方聚来了150名新兵。第二天,我们脱下了百姓布衣,换上了内外一色新的军服,感到很是新鲜威武。与前来为自己送行的弟弟、表兄弟们在“迎宾饭店”吃了顿武安拽面,在一家忘记了什么招牌的照相馆合影留念,他们把对自己的祝愿说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心有千言而意犹未尽。

正说话间,一声哨响过后,传过几声“新兵集合,家属请离开大院”的口令!我心一紧,就跑步冲到室外,竞没有给弟兄哥几个说声再见……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接兵连长队前讲话,并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新兵连排着不能算整齐的队伍,行进在旧武安城唯一的大街上。开始千里野营拉练。那一年,“批林批孔”运动正酣,主要精力搞批判,没有精力搞生产,国家铁路运输能力很弱,国务院和中央军委决定,千里之内新兵野营拉练入伍。

一路上,我们过城走乡,顶风冒雪,昼行夜宿,大踏步行进在冀中平原的大地上。每到一个村庄,村民们就把锣鼓敲响,扭秧歌,打花枪,跑旱船,像欢迎当年老八路一样。他们把热炕头腾出来让我们住上,给我们烧洗脚水让我们解乏,端出核桃红枣让我们品尝……。新兵们一面吃着乡亲们送来的特产,一面与群众说着家长里短,有的去挑水,有的来扫院,不一会,家家水缸满,户户庭院焕新颜,村里的犄角旮旯都让新兵们打扫的干干净净,一派军民鱼水情的动人场面。

历经15天的行军,终于到达了梦寐以求的军营。吃完炊事班做的欢迎面,开始就寝。

第二天,新兵营作了开训动员,各级代表在会上表了决心发了言,进而开始了新兵训练。

开训没多长时间,刚入伍的那种喜悦和新鲜刺激感,被艰苦紧张十分劳累的训练和严格的纪律约束冲淡了不少,被随之而来的枯燥乏味,忧郁厌战、想家的情绪所颠覆。

不过,也难怪呀,很多战友没出过远门,在家里谁要是到过县上,村里人也要当新闻说上几天。猛然间来到这个条件很差,由农场改造成的简易军营,吃的是夹生饭,睡的是地铺场房,喝的是发黄的水还常喝不上,洗漱用的是冰窟下面的养鸭塘水,冰冷寒彻,腥臭味刺鼻难闻,洗漱动作慢一点,打到脸盆里的水就冻成了冰椭椭,一刮风啊,熟人走对面都认不出来眼脸。这个大环境,怎么能不让这帮新兵想家乡想爹娘,哭鼻子流眼泪,彻夜睡不着觉,个别同志甚至开了“小差”。战友们这些活思想,我一样不落地都有过。

自己在想家想爹妈,远在千里之外的双亲也在思念儿子呀!

那个年代,不要说没有网络,就是网络这个概念尚还没有出现,连电话也没有,唯一的通讯方式就是写书信。母亲不识字无法给我写信,但她老人家一天里三遍五遍不厌其烦地督促父亲给儿子写信,有时一天就写两三封,且信还未发出就盼着收到儿的回信,要是几天里收不到儿子回信,父母就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盼信盼的简至是望眼欲穿!

等不来儿的信,父亲就到村口去等信差,听到远处摩托车的声音,老父的心就悬起来了。他就在琢磨着,有没有儿子的信。如有儿子的信,他就兴高采烈,激动的像个孩子般活跃;如果没有儿子的信,他们就像霜打的叶子一样无精打采,失落的茶不思饭不想,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娘拿起针线,唠唠着说:这孩子不写信,这是咋的了?老父不言语,又提起笔给儿子写信到午夜,写到东方亮,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二十来年。可谓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呐。

这么些年了,父亲给儿子写的信达两千多封,这些信件有个共同点,就是报喜不报忧。不论他们愁有千万,给我说的都是家里的好事喜事,都是鼓励儿子斗志的语言。

这期间,老人头疼脑热都不算,父亲重病做手术,母亲生病住医院,家里盖房搞俢缮,地里庄稼活没人干,生产队分的粮食放场边,都只字不提,片语不说,一切的一切,都由父母带着年幼的弟弟妹妹吃力地去干。

亲爱的读者,您可能会问,你怎么不请假回来帮忙给他们减负担?爹娘的理由是:家里困难说给军营里的儿子,不仅不能帮助办,而且还让我心堵添烦,怕我分心走神,在保卫祖国的岗位上出差乱,让我常听家里喜信,信心百倍,干劲十足地为保卫国防做贡献。

到后来,父母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先后重病倍受折磨摧残,痛苦难以鸣状,晚景很是凄惨。而这时候的我,正在基层带营连,披星戴月,风雨兼程经历练,负责一大片区域的安全,正在甩着膀子干,有心无力暇顾双亲的安危,想回家伺候伺候父辈,可又必须执行部队规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啊。

爹娘怕我心有不安,在自己休假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儿啊,哪个儿郎不与爹娘连心牵肠,我们生养了你的身,但你是党的人,理所当然要听党的话。如果都守在爹妈的左右身旁,那国门谁守护,敌人谁阻挡,没有国防的巩固,哪有千家万户的平安吉祥。爹娘需要你,但你不能脱岗,为了天下爹娘都平安,你不仅不能回家照顾我们,而且更要提高警惕,增强本领,带领官兵为祖国站好岗!

这就是我爹娘的觉悟,这就是中国军人父母的风范!在生死的临界点上,想到的不是自己,是全民的大国防,拖的不是儿子的后腿,注入的是孩子向上的力量。

但话退一步说,作为一个军人,特别是一个职业军人,他在竭尽全力,心甘情愿,蜡炬成灰为国尽忠,出力报效的同时,对父母却远离三间不能敬孝,让自己的父母在病痛缠身之时,看不见,摸不到,指不上,真失望,不能说没对父母心理上造成巨大创伤,不能说自己没在情感上欠下了没法还上的账,也不能不说给自己留下了终身遗憾和内心的刺痛……。

但是,为保国防,我无怨无悔。

作者:邵广平

《忠孝难两全》

作者简介:

邵广平、男、汉族、本科、党员、河北武安人。依法服兵役41年,历任北京卫戍区基层干部、总参某部机关干部。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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