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父親誕辰一百週年

紀念父親誕辰一百週年/許永傑

紀念父親誕辰一百週年

許永傑

我的父親許西明,1920年農曆6月20出生於銅川市陳爐鎮永受村的一個貧寒家庭,今年是父親誕辰100週年,他雖離開我們37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卻永遠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裡,彷彿仍在昨天。

兩年前,大哥就謀劃並多次和我商量,在父親誕辰一百週年的時候,召集家人適當舉行個儀式紀念一下,以表後人的懷念之情。我雖同意和贊成大哥的提議,但由於種種原因未能施行。

在父親誕辰一百週年即將來臨之際,多少天來,每到晚上,我輾轉反側,夜不成眠。腦海不斷浮現父親的身影,夢裡時常夢見父親和我們一家人的往事,耳畔不時迴響著父親教育我們的諄諄教誨。

由於紀念父親誕辰一百週年的儀式施行不了,我就有了寫點文字追憶父親的想法,以表達對父親的緬懷之情。文章初稿寫完後,我拿去讓大哥看,年逾古稀的大哥在電腦上淚流滿面地看完稿子後,他泣不成聲地對父親的一些心酸往事作了補正。

我的父親和世上千千萬萬人的父親一樣,是一個普普實實、平平凡凡的老百姓。父親沒上過學,不識字,他一生飽經風霜,勤儉樸實,寬厚仁慈,與人和善,他用勤勞的雙手和嚴慈的大愛,在那艱難困苦的歲月裡把我們兄弟姊妹拉扯大,養育成人。

紀念父親誕辰一百週年/許永傑

我的曾祖父許長榮和曾祖母都是在36歲英年早逝,留下三兒兩女,祖父許正祥年齡最小。蹣跚學步的祖父由好心的四老爺家撫養,幾年後,祖父一天天長大了,就在四老爺家放羊、割草、幹雜活。祖父19歲那年,四老爺在堡子城的牆根下幫忙給祖父蓋起了一間十多平米的簡易棚子,還張羅著為祖父成了家。四老爺對祖父說:“我把你養活大了,給你也成家了,你們倆就單另過活吧。”從此,祖父就離開了四老爺家。

在祖父祖母單獨生活的幾年裡,一貧如洗的祖父就在私人炭窠下煤窯,掙點零花錢養家餬口。因為沒有牲口,分給祖父的兩畝薄地, 只能靠钁頭挖。祖母的孃家在立地坡,孃家的莊稼若收種的早了,她的幾個弟兄就把他家的牲口牽來給祖父家幫忙收時種時。

1920年農曆6月20日我的父親出生,他是長子,但父親的降生,並沒有給這個小家庭帶來多少歡樂,而使這個貧困的小家更加生活窘迫。

出身窮苦家庭的父親從小就董事,經常殷勤地幫祖父祖母幹歷盡所能及的家務。父親到了上學年齡,因家裡貧窮,祖父沒錢供父親唸書,直至二叔到了上學年齡,家裡也供不起起他上學。祖父祖母像盼麥熟一樣,盼著孩子們快些長大,能下地幹活,以減輕家庭負擔。

沒有上過一天學的父親領著二叔每天起早貪黑,給家裡拾柴、放羊、割草、抬水,給地裡抬糞。三十年代中期,雖著父親的長大,家裡經濟困境有所改善,祖父從簡易的城牆根下棚子搬到了曾祖父原來居住的後城裡書坊裡的一孔老窯洞居住,還買了一頭一個人能抱起的小毛驢。父親非常喜歡這頭毛驢,他在飼養時,經常將小毛驢在圈裡抱出抱入,由於天天抱,小毛驢長到了多半人高時,他還能輕而易舉的抱起來。在父親的精心飼養下,兩年後,這頭歡實的小毛驢長成一頭體壯圓實、毛色光澤的一頭大驢。家裡就用這頭毛驢給人家拉磨、犁地,祖父讓父親和二叔吆著毛驢在村對面的耙池給人家耙泥,掙點補貼家裡生活的零花錢。

紀念父親誕辰一百週年/許永傑

在陳爐鎮,能養家餬口掙點錢的活路只有做陶瓷。祖父隨著家庭日子的不斷好轉和孩子的長大,他想讓父親到別人家陶瓷作坊學手,學成後自己家除了有地種外,還可以做陶瓷,這樣就能有一些經濟收入。於是,祖父隨即就讓父親到鎮上水泉頭的一郭姓人家的陶瓷作坊學手藝。最初,父親在作坊裡只能幹擔水、調泥、端坯、攪輪子等一些幫手活。

在陳爐鎮,三十年代沒有電,更不用說有電機了。作坊裡都裝兩個直徑約一米的石輪子,石輪邊沿上鑿有一個淺淺的小園槽,人把一根木棍插在園槽裡,雙手抱住木棍使勁地攪動,石輪就飛轉起來了,這時匠人、旋匠才能在石輪上作業。父親在作窯最愛乾的活就是給旋匠攪輪子。他看著旋匠師父輕巧自如地變換著手裡的刀具,把一個個笨重半乾的大小泥坯盆子,三下五除二就旋成了薄厚均勻精巧好看的各種口徑不同、大小不一的盆子,他驚歎不已。從此,父親就一心愛上了陶瓷旋匠這門手藝,每當旋匠師傅吃飯的空閒或休息時間,父親就抓緊在輪子上學手,他一邊學一邊向師傅請教。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父親心靈手巧,兩三年後,就學成出師,成了一名出色的甕窯旋匠。

父親出師成為旋匠後,就在鎮上坡子裡一家陶瓷作坊和其他人合夥製作陶瓷。1942年父親成家後,為了少跑路,多做瓷,父母親離開永受村,就在鎮上的窯院裡的鄭丁旺家借了一孔窯洞作為住處。父母在窯院裡整整住了十三年,因借住的窯洞窯主人要用等原因,父母曾先後四次搬家。就這樣,父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私人作坊做陶瓷。

在五十年代中期以前,遍佈陳爐鎮的私人陶瓷作坊有300餘處,燒製陶瓷的窯爐(當地人叫瓷窯)有49座,這些瓷窯都私人擁有,數家共用。在陳爐鎮,私人作坊是按照碗窯、甕窯、黑窯“三行不亂”的規則分地製作,各不相侵,但各家的私人作坊不具有從打土耙泥、拉坯製作、陶瓷燒成到產品銷售的全套能力,所以在陳爐鎮就產生了“瓷戶、窯戶、行戶、販戶”四類合作性質的私人“份子窯”。按當地人約定成俗的傳承,一般情況下,將每燒一窯陶瓷製品(陳爐俗稱“貨”)分為十二份(行)。其中,窯主六份(行)、匠人即拉坯工三份(行)、旋匠即精坯工一份(行)、供作的即練泥工二份(行)。父親是旋匠,僅僅能拿到一行。因家庭貧窮,還要供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上學,為了多幹活,多收入,父親起早貪黑地一個人幹兩處活,這樣,分給他的陶瓷產品就會翻一番。

紀念父親誕辰一百週年/許永傑

由於父親的辛勤勞作,幾年後,這個一貧如洗的家庭光景日漸好轉。“份子窯”的瓷器燒成出窯後,按份子分給各戶,都是自產自銷。於是,父親就在窯院借住窯洞的附近,又設法借用了一孔窯洞,作為自家的瓷器零銷店。從這時起,剛年過半百留著長鬍須的爺爺就脫離了繁重的體力勞動,每天吃過早飯,戴著瓜皮帽的脖子上架著一根長旱菸袋,滿心歡喜地從永受村向窯院走去,在自家的瓷器店向富平、耀縣等地的生意人賣瓷器,爺爺的兜裡見天都有現錢收入。爺爺回到家裡,高興地用手指頭蘸著唾沫,點著錢自言自語道:“這下生活總算有盼頭了。”

父親兄弟姊妹五人。在父輩們辛勤勞作和勤儉持家下,解放後至五十年代中期,這個擁有二十多口人的大家庭生活光景越過越好,鎮上有陶瓷窯門,還僱了夥計(打工的人),村上有良田二十多畝,槽上有騾馬牛三頭,在陳爐鎮數得上是半耕半陶的富裕戶。

按照國家把以生產資料私有制為基礎的個體經濟,改造為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合作經濟的要求,1956年,陳爐鎮將所有的個體私人陶瓷作坊全部收購,成立了七個合作社(當地人稱小社)。因合作化的大勢所迫,陳爐鎮居民凡是有土地、騾馬、窯門、大型農具的家庭,這些財產全部都造冊了入了合作社。在七個小社中,窯院裡和永受村的部分家庭歸屬第五小社。

1956年入社後,父親從窯院裡搬回老家永受村居住,父親就在永受村本地陶瓷作窯繼續旋坯兩年多。

1958年6月,撤銷了銅川縣建制,成立銅川市人民政府。市政府在這七個小社的基礎上,組建了陳爐陶瓷廠。父親從私人作坊到小社,由小社到陳爐陶瓷廠當工人,相繼在甕窯作坊旋坯30餘年。

在糧食緊張的六十代後期,糧站每月對職工和城鎮居民按工種、年齡供應口糧,每家供應的口糧根本吃不到月底面甕就幹了,我家人口多,尤其如此。為了家人不受餓,那時候,陳爐鎮不少人都拉著陶瓷、煤炭在富平一帶換糧食和紅芋。要到富平換糧食,家裡就要有架子車,因我家貧窮,當時買不起架子車,於是父親就和二叔、四叔及村裡的張天成商量,四家人湊錢買了一個架子車軲轆,用槐木椽做了一個車棚子,這樣四家人就可以輪換到富平換糧食了。

紀念父親誕辰一百週年/許永傑

記得在我上一年級的那年臘月一天,父親半夜起來和村上的張天成叔叔拉著一架子車煤去富平換紅芋,從上店村到半坡村,天下起了小雨,寒風刺骨。到了富平底店鎮,天還烏黑,這時大雪紛飛,父親他們就蜷縮在人家場裡的麥秸垛下一邊等天亮,一邊在饃袋裡掏出凍得梆硬的包穀面饃啃著。天剛麻麻亮,他倆拉著煤車子走村串戶,一天跑了四五個村子,天黑前才將一架子車煤換成了幾半袋子紅芋。

在返回時,父親低頭駕轅,張天成叔叔在車前弓腰拉繩,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摸黑爬行在立陡光滑的底店坡青石路上,他的外衣上落下的雪已凍成了冰。晚上快十點了,還不見父親回來,母親焦急地到院畔看了好幾回。父親到村口時,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他癱坐在廟門口的石階上,已累的實在爬不上自己家門口的堡子坡了。

父親從小因家境貧寒,沒有上過學,但他深知文化的重要性。在私人作坊賣自家的瓷器時,不少買主都讓父親開個收據,因父親不會寫字,就只能跑上跑下到處找識字的人代寫,有時半天找不到會寫字據的人,還把生意耽擱了。父親說為了這事,實在把他為難咋了。

為了使孩子不成為向他一樣不識字的睜眼瞎子,儘管在生活艱難的五十年代初,父親還是設法供大哥上學。據大哥回憶,他剛上學不久,父親就給他說,你學會寫龍盆、老甕、花壇、大夫子碗、缽缽這些字了嗎,這些字在咱這經常要用哩。

大哥好學上進,在銅川一中很快就初中畢業了。由於我們兄弟姊妹多,父親實在供不起大哥再繼續上學了,就不想讓大哥考高中。老師知道這情況後,就勸說父親,你娃學習在班上是梢子,讓娃先考試,考不上了不說,考上了不敢耽擱了娃今後的前程。於是大哥就參加了升學考試,但他在填自願時,全部都填成了中專,因為中專學校不收學費,這樣就可以減輕家裡負擔。1961年,大哥考上了上西安煤礦學校。在自然災害的年代裡,家家過的都是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艱苦生活。為了大哥在外地上學不受餓,父親捨不得掏錢坐車,硬是步行幾十里路,把一小袋炒麵和幾個黑饃送到了位於蒲城罕井的學校裡。據大哥說,父親到學校時,腳上的鞋已開了口子,兩隻腳上都磨出了血泡。

自大哥背饃從銅川一中上學到參加工作前,父親僅憑那每月三四十元的微薄工資要養活一家八口人,就在這樣人口多負擔重、生活艱辛的困境下,父親吃盡了千辛萬苦,儘量供兒女們上學。

紀念父親誕辰一百週年/許永傑

在我的記憶中,做過油肉和丸子是父親的拿手活。每年過年,父親都在年前的集市上買幾斤大肉回來,剔下一些素肉,把剩餘的肉切成大方塊,在帶肉皮的一面抹上蜂蜜,用一條長鐵絲鉤著,迅速放進熱油鍋裡,趕緊蓋上鍋蓋,只聽油鍋裡“噼噼啪啪”炸響,一會兒,黑紅髮黃的方塊肉就出鍋了。父親把素肉剁成餡和饃渣拌合,用刀在手心裡紈成大棗一樣的肉丸子,在油鍋過油,出鍋的販子黃亮香脆。父親說,做過油肉關鍵是要掌握火候和時間。

父親把過好油的肉切成一指厚肉條,到了過年的那幾天,就把家裡的瓦火鍋取出來放在炕上的炕桌上,用買來的木炭將火鍋生著,把母親煎好的白菜、蘿蔔、豆腐、粉條混菜,用勺子裝滿火鍋,再把過好油的肉片、肉丸子搭在混菜上面,一家人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和幾盤涼菜開心地吃年飯。這就是一年當中我最盼待、最豐盛的飯菜了。

我家人口多,父親為了省錢,學會了在家裡給我們弟兄幾個釘鞋的手藝。他買了釘鞋的拐枕、鞋釘子,用廢棄的架子車輪胎,經常將我們磨薄的布鞋底子修釘的結結實實。六十年代中期,陳爐陶瓷廠組織了一批工人到6號信箱(地址在金鎖關半截溝)修公路,那是一個軍工廠。父親將人家扔棄的幾小塊飛機輪胎和一條軍用皮帶拾回家。廢棄的皮帶快爛成兩截了,父親爛出剪斷,用鉚釘接好讓我用,這條皮帶我一直用了八九年。父親用撿回的幾塊廢棄飛機輪胎釘的布鞋底,直到鞋幫穿爛了,輪胎鞋底還好好的。

父親在陳爐陶瓷廠二分廠作窯旋坯期間,我正在陳爐中學上學,為給父親節省時間旋坯,來回少跑路,我基本上每天中午一放學,跑回家趕緊吃完飯,提著母親盛好稀飯的黑瓷罐罐和裝著兩個饃的布袋,趕緊奔向父親的作窯送飯。在父親吃飯期間,我幫忙給父親清理輪子周圍的泥渣,將沒旋的泥坯從窯裡端到放坯的木板上,又將父親旋好的坯端到嗮坯場上,還經常為父親打下手,幫忙藥坯(上釉)。

父親在作窯旋坯三十多年,由於長期接觸泥漿,加之作窯潮溼陰冷,他的雙腿落下了關節病和皮膚病,經常疼痛瘙癢難忍。後來我才知道,父親為啥每天上班出門前,總要在家喝兩口廉價低劣的散裝白酒,那是為了驅身上的寒氣。

1970年後,父親調到了陳爐陶瓷廠三分廠上班,先後從事過挖黑藥、打坩土、燒火炕、耙泥等活路,我有時利用星期天不上學的時間,常為父親頂班幹活。

父親五十五歲那年隆冬的一天中午,家門口來了一個走村串戶照相的外地中年人,這人梳著偏分頭,揹著一個皮揹包,脖子上掛著相機。偏分頭就給父親說,給你們家人照一張全家福。父親說,家裡這會沒人,都出去了,不照了。偏分頭說,那就給你照一張吧,看您也有些年紀了,照一張留作紀念吧,照好了我把照片給你送到家裡,你滿意了再付錢。在偏分頭的再三勸說下,父親終於同意了。父親回家戴了一頂嶄新的黑絨帽子,穿了平時捨不得穿的黑毛領半身皮襖,在自家門口照了一張二寸照片。這是父親有生以來唯一的照相,也是最後一次照相。感謝這位偏分頭照相師給我們留下了父親這張珍貴的照片。

1980年父親在60週歲正式退休。1981年父親突然患腦溢血,因搶救及時,病情有所好轉,生活能夠自理。1982,父親的腦溢病血又復發,正當他安享晚年、盡享天倫之樂的時候,於1982年農曆12月28不幸逝世,享年63歲。

父親一生為人正直,勤勞樸實,與世無爭。他經歷了苦難的童年,艱辛的中年,病痛的老年。為把兒女們撫養大,父親含辛茹苦一世,兢業操勞一生,他沒有吃過一頓豐盛的飯菜,沒有穿過一件像樣的好衣服,沒有真正享過一天福。

父親的一生,是普通的一生,勤勞的一生,艱辛的一生,也是我們最感動、最難忘記的一生。

2020年5月23日於銅川陋室

來源:黃堡書院 文中插圖來自網絡

紀念父親誕辰一百週年/許永傑

許永傑

許永傑,1957年12月生,陳爐鎮人,大專學歷,統計師。1979年至今在銅川市第一建築工程有限責任公司工作,先後任公司人勞科科長、辦公室主任、經理助理、黨委委員、董事會董事、工會副主席等職。喜愛文學、攝影。作品散見《銅川日報》《陝西建築報》《海虹之聲》《人民日報數字銅川》《陝西網》《陝西文明網》《E銅網》《微印臺》《黃堡文化研究》《銅川熱點》《銅川第一線》等。著有《悠閒自得》《悠然自樂》《香落塵外》《春華秋實》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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