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梨花壓海棠之謎:再讀東坡和張先這對CP的風月往事

1073年,七月,西湖。

微醺的熱,因為變法和王安石無法再正常溝通的蘇軾,窩了一肚子火,神宗也看著心煩:去西湖邊吹吹風吧。

西湖的風,對於文人來說,大抵有三種。暖風、香風、酒風。但是這三種風都很醉人,暖風是因為風景如酥,香風是美人如酥,酒風是佳釀如酥。

作為通判遊湖,自有人安排的妥妥的,天空也作美,恰到好處的陽光,徐徐飄來的清風,美人自然是百裡挑一的才貌雙絕女子,她只需做一件事:暖酒、侍酒。

美酒自然是紅曲酒,清洌,入喉香醇,可小酌,也可開懷豪飲的15度,罈子上印著“府酒”,這是官方接待用酒。

一切準備妥當,就是兩位男主登場,83歲的張先和36歲的蘇軾華美入場,岸上是掌聲、歡呼聲雷動。因為酒過三巡後,今天杭州的頭牌又有新詞可以唱了,那就是蘇軾的新作。

雖然年紀差了半百,這一對CP就像是天造地設,一點也不違和。作為豪放派的一代宗師,蘇軾顯然對婉約派的宗師柳三變頗有微詞,儘管詞風受其影響,還偶爾贊一兩句,但基本上是不太認可的。甚至對自己的得意門生秦觀,走上婉約詞這條路,表現了諸多不悅。

張先身上有很多蘇軾感同身受的東西,張先也當過通判,和晏殊一起在西安共事,張先喜歡寫詞,或與酒有關,或與女子有關,或與上層的名流圈、時尚生活圈有關,不拘泥於形式,不做作,不奉承,不喜條條框框,雖走的婉約風,但山水詞裡憑添幾分豪氣。這一切,都入蘇軾的胃,人家的高度、才華、格局就在那裡,風月只是笑談,沒有才華,你也沒法在江湖上飄,早就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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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影

境界兩字,有些人一輩子也弄不明白是什麼東西。

在江湖上立足,不比官場上立足易。尤其是在唐宋八大家集聚的年代裡,不要說發微弱的光,很多人甚至連發光的機會都沒有,這一點,蘇軾看得比誰都透。

他從來沒有看走眼過,就像眼前的長輩,永遠有一顆童子心的張先。

《古今詩話》中裡提到這麼一段往事。一個比較高端的飯局上,客人盛了滿滿的一盞:“江湖人稱張三中,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今日得見,果然歎為觀止。

張先哈哈大笑:”您有所不知,我其實,還有一個名字,叫張三影。"

滿座啞然,張先輕輕的坐下來,放下一飲而盡的哥窯金絲鐵線斗笠酒盞,朗聲道:雲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柳徑無人,墮絮飛無影,此三句,餘生平所得意也。

妙妙妙!舉座點贊狂呼,於是酒桌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張三影、張三影、張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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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城市的少男少女以人手一冊張先的新作為榮。

少女偶像,專業“弄影”六十年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一曲天仙子,走入少女心。“雲破月來花弄影”,給了張先無限的創作可能和俘獲無數芳心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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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看古人的愛情,不能用現代人的思維去解讀,也不能用現代人的規章制度去對號入座。至少有一點,自由戀愛的幸福之路,我們應該去傳唱。如梁祝、牛郎織女、劉阮傳說、白蛇傳,梁祝是富家千金的自由愛情悲劇,牛郎織女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為了愛情縱身一躍,從雲端到了牛欄,劉阮傳說,是桃仙為了拯救銀河系愛上了組隊鬥瘟疫的兩帥哥,白蛇傳是冰冷無敵的白敵竟然溫暖了西湖邊的抗疫藥劑師,她們都是女性,完美的女性代表,但是她們面對的都是智商堪憂的人,梁山伯睡了三年,竟然不知枕邊人是女生,牛郎的智商還需要一頭牛來出指導意見,劉阮是熱血青年,但是居然不會做路書,許仙記性是超好,但是法海這個蟹殼黃的低端洗腦也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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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憐見,那個年代的好男人都多麼的奇缺的呀。為了自由愛情,那些女神也是咬咬牙認了這些木頭腦袋,至少有幾點是符合那個時代審美的:善良、正直、有孝心,不考慮顏值。或許,這是說書的和寫書的“女神”情節也說不定,但是至少有一點,我們不能否認:為了愛情,一切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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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愛情面前,佛門的青燈古卷是可以暫且放下。一位小尼姑,偶然間讀到了張先的

《天仙子》,被一句“雲破月來花弄影”忘了敲響木魚,她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在月亮下,花兒搖曳著,舞動著自己的身影,這花兒不是自己嗎?夜深人靜處,多少次推窗望月,古寺的清冷和內心的火苗是多麼的不搭,她多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裡有沒有人在意自己的身影。

一次又一次的在小河邊,她看著自己的美麗容顏發呆,她知道這是一種罪過,但是人間的那些有趣事都不去經歷一下,我如何渡自己的情劫,既然要渡劫,總得先有劫。

她又一次抬起頭的時候,看見了張先明淨的雙眸,就像晚上的蒼穹一樣遼闊,又寂寞。

張先也看見了她,她的眼神裡除了讓人充滿愛憐的寂寞,還有忍不住要去擁抱的溫軟。

或許這就是一見鍾情。那天中午,小尼姑為張先沏了一杯茶,茶裡有桂花的香,還有燃燒著青春的無限想象。

張先沒有抵抗,他甚至有點埋怨這段故事來的太晚。

是夜,小尼姑第一次睡在了城中最豪華酒店套房的華麗大床上,她第一次嚐到了人間還有如此奇妙的味道。

凌晨三點,張先把小尼姑送回了寺廟,分手時,忍不住又纏綿許久。

主持看著愛徒的眼神,明白了一切,做完早課後,僱人把小尼姑送上了一座孤島。

張先一直在遠處看著,他如何也不能讓心愛的人獨守空房。

當月亮初升,灑滿了湖面時,張先搖著一葉小舟,向小島進發。

為了避開師姐,小尼姑在後窗偷偷的放下了一架梯子。

又是一個不眠夜,兩人歡騰到天亮才睡去。

一段日子後,終於事發。主持差點要瘋掉了,她動用了所有的社會資源,張先被迫無奈,與心愛的小尼姑淚別,臨別時賦了一首詞:

《一叢花·初春病起》

今年春淺臘侵年。冰雪破春妍。東風有信無人見,露微意、柳際花邊。寒夜縱長,孤衾易暖,鐘鼓漸清圓。

朝來初日半銜山。樓閣淡疏煙。遊人便作尋芳計,小桃杏、應已爭先。衰病少悰,疏慵自放,惟愛日高眠。

大病月餘,才消解了這份痛。

一樹梨花壓海棠

一樹梨花壓海棠之謎:再讀東坡和張先這對CP的風月往事

因為工作上的原因,張先去了很多城市,加上才情滿溢,詩詞小曲被傳唱甚多,所以,他身邊從來不缺優質的女孩,至於發展到哪個層面的關係,看緣份。

就這樣專業"弄影"六十載,八十歲那一年,因為很偶然的一個機會,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被他納了妾,他實在太過於開心,請了蘇軾等許多名流,讓他們一起分享這份甜蜜,這酒從日暮一直喝到夜半,張先有點微醉,站起來即興賦詩一首:“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髮。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

這詩透露出來的酸味,讓滿桌的人都有些掛不住了,蘇軾也是老司機,一首詩酸了回去: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舉座稱好,又是接連三百杯。這一次,大家真的都醉了,只不過醉的原因各有不同,張先是真感到幸福,蘇軾是為自己的朝野之戰買醉,席中人有醉哭的,也有醉笑的。

有時,醉總比不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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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見不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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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和張先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小酒,打趣著那些往事。

張先也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相反,他覺得人生最快樂的事,總有人不舒服的,所以,隨別人說吧,坐自己的船,讓別人游泳去吧。

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船到湖心的時候,蘇軾的《江城子》也填好了,隨即一葉小舟劃近,把這曲詞傳到岸邊,再過十二時辰,在杭城的大小青樓就可以聽到這曲詞了。

都是情場高手,一位是特別愛妻的暖男,一位是征服少女心的不老型男,他們甚至不用多看一眼,就知道對面女子的故事,所以,對於彈箏的女子,顯然,他們聽到所彈曲子就明白了全部。

好好的天空,突然下了一場雨,雨後的風景更美,不知不覺已經喝到傍晚時分。“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一語雙關,是湖裡的那朵嫩荷,也是彈箏的女子,是盈盈一握的身姿,曼妙了這方最美好的小世界,看著張先的眼神,你就知道這女子有多美。

苦含情,遣誰聽!”既指女子的內心盡訴撫箏中,又指我東坡的苦水向誰說?張先老大哥已是妻美妾成群,這十八歲的小妾還輕鬆松給他生了一男兩女(他們杭州見面後,又生了一個男孩)

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

”話鋒一轉,娥皇女英的愛情故事憑添幾份淒涼和感動,寵妻狂魔的蘇東坡更是為愛妻寫下:“冰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濯錦江頭新樣錦,非宜。故著尋常淡薄衣。暖日下重幃。春睡香凝索起遲。曼倩風流緣底事,當時。愛被西真喚作兒。”這樣的海棠春睡圖,也為亡妻寫下千古名篇:“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此刻,蘇軾的內心是非常複雜的,從遠處的彈箏女子,湧現了往事一幕幕,他甚至想靠上岸,訴幾句衷腸,但還是放棄了。“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有時候,見不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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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指六十年,無關風月,無關痴狂

可能你想象不出來,在平均壽命只有30來歲的北宋。

張先一生共有十子兩女,年紀最大的大兒子和年紀最小的小女兒相差六十歲。

儘管他的一生安享富貴,詩酒風流,忘年交蘇軾對他的老年生活甚至是描述:“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

這又如何?張先能在80歲時依然保持30歲的體魄,是不是我們這些低頭族和久坐族應該思考的問題?在大宋佔主流的人文情趣裡,張先也不過是憑自己的才華匹配了一個極為風韻的人生,僅此而已。

回看,他在詞壇的貢獻,遠勝於這些逸事。宋詞專家對他的評點是:“其詞意韻恬淡,意象繁富,內在凝練,於兩宋婉約詞史上影響巨大,他是使詞由小令轉向慢詞的過渡過程中的一個不能忽視的功臣。張先詞在藝術上的一個重要特徵是,善於以工巧之筆表現一種朦朧的美。

因為他生活的時代,巨星實在過於璀璨,他獨樹一幟的風格,竟然未被太多人認識,記住他的更多是:一樹梨花壓海棠。

春如舊,人空瘦。疫情漸遠,可溫酒。知否知否,應該是綠肥紅瘦。

下次遇見海棠,可記得一位與海棠相伴一生的老者:張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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