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城連州建博物館,我們用“情感”置換了“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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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城連州建博物館,我們用“情感”置換了“效率”

何健翔

廣州源計劃建築事務所創始合夥人。

自2007年成立事務以來,

他與團隊始終植根於珠三角這片土地。

2005年,段煜婷和阿蘭·朱利安等攝影藝術策展人應時任市長之邀,從繁華的廣州長途跋涉到了連州。被恬靜又市井的生活打動後,他們不斷地找尋志同道和之人,在這個粵北的偏僻小城開始了墾荒似的攝影節建設。至今,正是因為連州的偏僻,也是主動與過於熱鬧的大環境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一年一度的攝影慶典奇蹟般地延續了十五年,同時被英國《衛報》評選為世界最值得關注的十大國際攝影節之一。由著氣質獨特的內容開拓,一個嚴肅的藝術項目在小城裡慢慢成長與發酵。

小城在2017年又多了一重驚喜,由源計劃主持設計的連州攝影博物館,悄無聲息地回答了先鋒文化與鄉土老城如何相融的問題,並且通過對城市記憶與生活多樣性的呈現,使建築成為老城復興計劃的起點。

在剛剛結束的三聯人文城市獎初評中,連州攝影博物館成為“建築設計獎”子獎項入圍項目之一。

口述|何健翔

採寫|李明潔

連州是粵北一個很小、很鄉土的山城,甚至距離最近的火車站還有數小時車程。每年都會舉辦為期一個月的連州國際攝影節,既是全球當代視覺藝術作品的聚會,也是當地的一個重要文化事件。

攝影節辦到第十年的時候,在國際上已經積累出相當高的影響力,也讓連州有了一個鮮明的文化名片。於是,創始人段煜婷和策展團隊希望能夠建立一個專業的攝影博物館,通過日常性的空間,與當地和周邊區域的大眾進行更緊密的交流與互動。

因為攝影節,我發現先鋒藝術和本地鄉土在連州有了非常微妙的互動以及廣泛多元的交融。然而,對建築師而言,最有趣、也是最敏感之處,是如何用建築設計物化這種互動與交融。也是真正地出於情感,出於對這個問題本質的探索與好奇,我們有意無意之間把博物館設計成了一個回溯性生長的進程。

起初我們對於建造一個文化場所,有種建築師本能的取向與想象,但是當我和合夥人蔣瀅一起來到了連州,卻被所見和所聞極大地觸動了。

我自小成長在珠三角地區,中間在歐洲求學過四五年之後回到廣州執業。早已遠離兒時生活的小城我沒想到忽然在連州看到了二三十年前家鄉的熟悉面貌。老城的生活在沿街的騎樓裡一覽無餘,一路走過去,理髮、打鐵、炸麻油、寫門聯的老店都挨在一起,老人家也每天都聚在騎樓底下下棋、打麻將,這種場景是我們在現代城市裡早已遺失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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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節期間的連州老城

博物館的選址就在這樣的老城中心,周圍有許多錯綜複雜的巷道。最令我震撼的景象是博物館選址附近一棟五、六十年代的老宿舍樓,面向巷道一面露出來形式和建構各異的陽臺,有的密封,有的全開放,有用於晾衣服,又有改成廚房等各種不同功能……這一幕對我們的情感上產生的觸動很大。自此,我看到的是城中的家家戶戶、錯綜複雜的記憶與生活。而這種自發而成的生機,也是對城市單一擴張方式的鮮明對抗。

我們的設計思路也因此產生了不小的變化,由尚存的精英式空間思路轉而投入到一種讓博物館充分地融化到老城的肌理和日常生活中去的熱情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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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州攝影博物館

我們首先將整個場域的首層設計成完全公共的狀態,博物館在不同方向設置了三個出入口,與周邊街巷空間相連,周邊居民完全可以從這個博物館穿行而過。博物館是免費開放的,大門永遠敞開,連州市民可以在中庭空間自由玩耍,也可以在這裡觀看露天電影。中庭還設計了很多座椅,老人也可以在首層的小廣場相聚、下棋,博物館對面是連州五小,小學一放學,學生就湧進來了,天天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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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小廣場完全向公眾開放

建築上部是海綿體狀的空間,分散的樓梯與戶外廊道幾乎佔據了一半的空間。在這種不能陳設展品的“無用但自由之處”,參觀者隨時可以看到作為背景的連州老城。在屋頂有一個非常大的眺望臺和戶外劇場,在這裡可以看到整個城市和遠處的群山。這樣的設計與實施的神奇之處,也在於博物館專業的策展人充分理解了我們對“絕對效率”的捨棄,對自由行走和融入日常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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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連接處時,探頭就可以看到周邊鄰居陽臺和窗口晾曬的菜乾和臘味,興致好的時候還可以和隔壁的阿姨聊聊天。然而這麼動人的一幕我們也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因為博物館所處的連州老城正處在衰敗和動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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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我們的城市

一方面,老街上已經有2/3的人都已經搬走了,尤其是年輕人都逐漸離開這個老城,搬到新城甚至到大城市裡面去生活。另一方面,這些被丟空的老房子也在逐漸破敗,很快將會面臨倒塌的問題。而建起來的新房子,卻跟老城格格不入。

當初博物館在選址的時候,我們曾經和廣東省城鄉規劃設計研究院總工程師、連州的城市規劃顧問馬嚮明交流,他曾動情地說過:“有時候,失去活力的城市需要用一些有創造力的新鮮事來激活它,你們這個攝影節就如同給城市打了一劑強行針,讓它醒來了。如果在中山南路的那片嶺南騎樓的老街上,有一個天天開門的博物館,它會讓這條街活過來的!”

大家對博物館是有著激活老城的期待的。那麼,我們也非常明確地希望博物館能夠作為老城的一個復興計劃的第一步。

不過,與過去以一種常規的發展眼光,“線性”地把落後的更新成先進的、現代的東西不同,我們更喜歡的是一種生物學式的演化。其中建築師能做的就是更有效地引導它向一個健康的肌理去發展,而不是用劃一的模式去改造,或者手術式般把“落後之物”切除掉。

連州當地的財力非常有限,交通也不太便利。但這或許是某種優勢,因為一旦有錢了,就必然產生快速現代式拆建,反而把歷史給破壞了。那麼我們開始思考如何利用好這種現實的侷限和文化的活力,嘗試一種點式的,通過一個個有意義的公共空間去重新激活城市,而且讓老城在原有的生命線上被活化。

城市的更新是一個進程,建築設計也是一個過程(Process)。過去我們所學到的現代主義的設計是一種自上而下的概念化的思路,從概念到技術再到實施,每一個環節相連,非常有目的性。然而在博物館實際的設計到施工過程中,我們卻面臨了各種實際的變化,裡面涉及到政府、策展人、博物館的使用方(館長)、在地的施工隊等等,不同的因素交織,讓整個過程變得極具複雜性,經歷了各種層面的決策和反覆。從項目概念到最終落成,這個項目前前後後花了將近四年的時間。

對很多設計師來說,這樣的不確定可能會造成很多困擾,但我們的團隊逐漸融入了地方,享受著這種基於地方情感和日常生活的過程。不斷的變化反而給設計帶來了活力和積極的效應。

比如說材料,最早的時候還是打算用常規的混凝土材料,但由於我們是和當地的施工隊合作的,當拆除完建築的時候就產生了一批廢舊的材料,我們意識到有必要將這些物料收集和保存,以很低的成本再次利用。場地本身產生的舊物料並不足夠,施工隊根據他們掌握的信息,主動提出要去四周的城市、村落收集拆遷留下的舊磚舊瓦。

前後只用了一個多月,我們就收集到足夠的舊料,並全部用到了新博物館上,這是過程中我們最意想不到的驚喜。我們過去在很多城市項目上,也曾嘗試過這種方式,但非常困難,幾乎無法實施。因為在城市建設中,標準、效率、效益絕對優先。曾經嘗試從同一個學校,把一棵舊校區的樹挖出來移到新校區都困難重重,最終只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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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州附近城鄉舊屋收集來的物料,

也與老城深灰的色調自然地匹配

與此同時,在博物館原址已拆除的果品倉庫裡,曾經舉辦過十一屆攝影節,這是許多人共有的回憶。原來果品倉的木製格子窗戶有著那個年代特有的氣息,我們也全部將它們重新鑲嵌在博物館新建的連續屋面及其外牆面上。建成一半時,博物館館長看到之後說自己特別驚喜與意外,沒想到過去的記憶可以被這樣巧妙地,毫不違和地重新利用了起來。

在小城連州建博物館,我們用“情感”置換了“效率”

回收的老木窗鑲嵌在立面上

內表面是唯一一種非本地的工業產品——細膩柔和的半透明PVC波紋瓦,它令建築的“內外”產生了材質上的反轉,併為整個內部遊歷和公共活動在黑白灰(攝影展示的基本要求)之外帶來一絲淡淡的暖意。當夜晚內部燈亮起的時候,整個博物館的大廳的牆壁的內側都是發光的,因為它兩邊又是空的,從側面又可以看到內部發光的牆體,特別晶瑩剔透,戲劇性地為老城和新博物館的並置與交融提供了一個抽象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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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性的老城和新博物館並置

所以說,博物館最終不是一個一開始就有目標的設計,而是在建造過程中不斷地與老城互相對話,與現場和當地的實際的情況不斷融合而產生的一個過程。最終整個房子的成本很低,在北京三環以內可能連半套住宅都買不到。

確實在我們建造的過程中,不斷地見證著年輕人逐漸搬離老城。起初建成後,來博物館參觀的多數是老人家。他們比較內向,不太願意訴說。但是我看到不少老人家一邊參觀一邊低頭在思索的狀態,很是感動。2017年開館的時候,有當地媒體採訪過他們,有老人說博物館讓他們感到熟悉,我覺得這是一種特別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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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博物館的屋頂臺階,可以看到遠處的群山

開幕當天,當地的市民帶著他們的小孩來這裡看,整個就像一個連州大屋一樣。所有專業的、非專業的,公共的東西發生在同一屋簷下。

不得不說,後來博物館被段館長經營得也十分親民,策展團隊辦了非常多低姿態的公共活動。因為周圍很多當地人不敢進來,或者說沒有看展覽的需求和習慣,博物館就會用各種方式吸引他們,比如春節期間邀請廣州的攝影家在博物館裡義務為二十多個連州家庭拍攝全家福,還挖掘了60年代的四個連州本土的老攝影家拍攝的照片,整理出來展覽。這個展覽是博物館開館以後本地市民觀展最多的一個展,他們在展品裡邊都發現了自己的親人。展覽結束後,所有作品都成為博物館的一個重要的館藏。博物館由此成為這個城市最好的一個影像的記錄和文獻,也進入當地人的生活,進入了他們的生活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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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州本土攝影展及導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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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連州家庭拍攝全家福。連州攝影博物館除了展覽和研究中外當代攝影,向大眾展示攝影文化的魅力和意義,另一個重要的使命是為連州市民及周邊觀眾服務,提供一個攝影公共教育的窗口,每月兩次的公共活動,讓人們瞭解及學習有關攝影的知識和文化。

回頭看,整個項目過程我們不再如以往般關注“效率”,轉而希望搭建一種地方的共同情感。我們也希望參與項目的人,使用場館的人,都能體會博物館建築所容納的紀念和憧憬,並重新在此尋回自己失卻的地方身份和認同。

(注:文內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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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聯人文城市獎是由《三聯生活週刊》2020年首次發起主辦的建築/城市評獎。

中國城市化進入存量時代,正處在從量變到質變的節點上,城市必將與我們每個人的生活發生更加密切關係的關聯。然而在當下,公眾對於城市的公共性,以及在此基礎之上的審美、功能、權力意識都相對薄弱。我們期望藉此推動公眾啟蒙,激發公眾參與,推動未來中國城市的社會價值與人文關懷。

2020三聯人文城市獎的主題設定為“重建聯結”,以回應在社交隔離之後,如何回到人與人的交往和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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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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