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古愚與煙霞草堂

天降甘露,地出醴泉。嵕山毓秀,人傑地靈。醴泉縣城東北三十里九嵕山腳下的“山低村”,清末著名教育家劉古愚在此創辦了享譽全國的“煙霞草堂”。他先後任教於西安、三原、涇陽、醴泉、潼關、蘭州等地,曾主講涇幹書院、出任味經書院、崇實書院院長以及甘肅高等學堂總教習,是我國近代著名的愛國教育家,西北偉大的思想家、先行者和鄉野維新領袖。他30多年的教育實踐和教學活動,培養了一千多名既有愛國思想,又有近代科學知識的人才。劉古愚積極宣傳西學與戊戌政變的“康梁”遙呼相應,時有“南康(有為)北劉(古愚)”之稱。康有為贊他“海內耆儒,為時領袖”,梁啟超以“關學後鎮”稱之。

劉古愚與煙霞草堂

劉古愚,名光蕡,字煥唐,號古愚,以號而名,故世稱古愚先生。1843年出生於陝西咸陽天閣村,咸陽醴泉兩地,自古民風醇厚,水土相連,唇齒相依,多有通婚。1899年,劉古愚先生在醴泉九嵕山昭陵腳下構築煙霞草堂,種樹掛蠟,開設義學,教書育人而桃李天下,被後世尊為“煙霞學派”。

1862年(同治元年),陝甘回民起義,四月,醴泉知縣閔淇覺察回民異樣,逐安撫境內回民,希望少生事端,盡力讓鄉民與之和睦共處,並出佈告以安民心,嚴禁回漢鄉民之間“不得仇視”,選派本邑廩生王文炌、王文炤及醴泉團總王文灼騎馬疾馳所轄回民聚居的重點村鎮,進行宣傳遊說勸導鄉民。七月七日,醴泉境外的回民義軍自東竄而來,回軍破南晏村,“焚殺之慘,天地為昏”,醴泉城防告急,閔知縣多方籌措,始添修北城、西北城門耳房,以備無患。

據《續修醴泉縣誌·兵事志》“同治二年癸亥(1863年)正月間回宗遍地,各鄉婦孺,紛紛來縣避難,露宿風餐,目不忍睹。”此時21歲的劉古愚在家鄉天閣村城牆被攻破之後,親眼所見親友被屠的慘烈場景,不勝悲傷,隨眾鄉親一起顛沛流離逃至40裡外的興平縣,繼而輾轉流落到醴泉縣城,棲身於醴泉文廟的廡房下,仍堅持讀書學習。三月初三,回民義軍火焚西關,大肆殺掠。三月二十一日,回首率十三營,雲將攻城,城內調兵遣將,東西南北四門各有“營勇”和“督隊”二人負責,其中北城營勇負責人為王文炌。各城悉懸鐘,有警則鳴。民夫十家排,輪流專守垛牆。六月初三,回軍在城東、南、西三面挖地道,初七至十五,回民起義軍又由南堡潛挖地道,醴泉守城勇士復挖城壕以截其口。自癸亥(1863年)五月二十三攻城至九月十一日解圍,計一百零九天,在鄉村居者,存活者十有一二;而逃入醴泉城者,依靠城池而生存。

劉古愚與煙霞草堂

醴泉王文炌,清光緒五年(1879)舉人,大挑官至同州府華州學正。辭歸後,主講嵕南書院八年。因王文炌排行為六,劉古愚平素稱他為“六哥”,敬重有加,二人一向交誼甚篤。1863年回民起義軍圍攻醴泉縣城時期,醴泉王氏兄弟分別帶領眾勇士奮勇抵抗。王文灼為團練老總,負責城防。王文炌為醴泉北城營勇負責人,棲身醴泉文廟劉古愚的參與守城,劉古愚獻破回民地道攻城之策,屢屢成功,此時作為廩生的王文炌,欣賞比他小四歲的才俊劉古愚,後來二人均為當地的教育事業奉獻了畢生精力。

1865年(同治四年)劉古愚參加“童試”,奪得秀才冠軍,被錄入關中書院就學。1870年畢業在渭南從事家塾教學七年,1878年他先後移館於三原縣,於1885年他與柏子俊採取募捐集資在涇陽創辦了“求友齋”,開設經史、道學、政治、時務、天文、地理、算學、掌故等課程。它比康有為1891年創設的“萬木草堂”要早七年。1886年時年44歲的劉古愚始主講涇幹書院。後把求友齋併入味經書院。他長期與康有為保持政治、學術得聯繫,支持康有為的變法思想和行動,時有“南康北劉”之稱。1893年,劉古愚任味經書院山長第七年,正月他邀涇陽縣丞林子禾前往醴泉朝陽山試驗場地考察栽樹掛蟲結蠟之事,以利鄉民。林子禾隨後將此事告訴陝西布政使曾懷清,得到其支持,曾捐銀六百兩,林子禾捐銀二百兩,設義塾於九嵕山之東北朝天嶺和百井村。1895年(光緒二十一年),康有為在京聯合18省舉人發起“公車上書”時,陝西舉人有55人簽名,其中骨幹多數是劉古愚的學生。1898年臘月,因“康黨”所累,劉古愚被迫辭味經、崇實書院山長職務歸裡,王文炌便專去天閣村家中看望,兩人見面,敞開心扉,傾訴胸懷。作為與醴泉北關王家有世交的劉古愚,也早看出王文炌兒子王授金年輕有為,志向遠大,對其尤為喜愛,後便擇他作婿,1900年,劉古愚將次女劉全珍許配給王授金。

劉古愚與煙霞草堂

1899年春(光緒二十五),劉古愚被學生邢瑞生、王紹亭邀請,在九嵕山下置田及窯洞,設煙霞草堂,以門人王懷堂、劉青嶂為墅師,兼辦栽種白蠟樹,從此便與煙霞洞這個地方有了不解之緣。

劉古愚論教育曰:“教無所異也,人殊而教異,時殊而教異,風氣習尚殊而教異。要亦優遊以養心,鼓舞以作氣,使各勵所學以成其材而已。”此言為教育之真諦。

庚子事變,八國聯軍攻佔北京後,劉古愚從潼關回到煙霞草堂,當時他認為學舍若沒有百餘畝土地不能自立,當年關中大旱,他修書借債於柏子俊弟子。也是他的好友董海觀孝廉,借債買地,前後共約百畝,包括學校所用的果園。

煙霞草堂遺址位於今醴泉縣煙霞鎮北五里的九嵕山下山底村,遠在西漢武帝時,有一位名震京師的高士鄭子真,慕名隱居,棄官從田,離開繁鬧京城,來到綠樹成蔭、雲霧繚繞的九嵕山下,昭陵之陽,鑿洞為室,隱居耕讀。早晨,旭日東昇,朝霞滿天,透過樹林,霞光入室,因之,鄭子真便把他的窯洞稱為“煙霞洞”。隋朝有人曾用煙霞洞前的泉水釀出純正爽口的上等米酒,稱作“醴酒”。

明末趙崡遊覽昭陵後在《石墨鐫華》中有《遊九嵕山記》曰:

柴門流水曲曲斜,青山有洞鎖煙霞,

野人不知當年事,笑到村無姓鄭家。

晚唐詩人胡曾《詠谷口》曰:

一旦天貞近水流,虎爭龍鬥為諸侯。

子真獨有煙霞趣,谷口耕鋤到白頭。

“草堂”顧名思義是茅草蓋的堂屋,過去文人多稱自己山野間的住所為“草堂”,有自謙卑陋之意。康有為在《煙霞草堂文集》序中說:“先生亦以黨人被疑謗,避地躬耕於煙霞洞”。

劉古愚弟子張季鸞《煙霞草堂從學記》中寫到:“此處背山面野,深谷環抱,遠離市廛,環境清幽,洞溪清澈,北面有不少陪葬昭陵的唐代名臣名將墓冢,谷地果樹遍野,春夏山花爛漫。周圍遠離村莊,人煙稀少,常有狼群出沒。”劉古愚在《與沈淇泉學政書》中也寫道“與鬼為鄰,時徘徊於墟墓之間,蓋無意於人世也久矣!”

劉古愚與煙霞草堂劉古愚與煙霞草堂

草堂在煙霞洞西數十步,洞為石崖,有小泉出岩石間,南流灌田數十畝,由石崖分一支西流至草堂前,亦灌田數十畝,草堂中學舍,有屋四、五楹,為一大院,揹負小丘,建禮堂三楹於上,望之若樓。先生家居學舍西,有土室三處,穿崖土為之。室通前院為講室,室丈許,以風門代牅,為先生書齋。學生居左右室。院前向南大門為草堂正門。又東為室三間,有大門,農車所出入。旁屋為耕傭、農具所儲、居,牛畜飼於其旁。

當時學會初立,凡紡織、紡紗、制器、報章諸事,皆以“復豳”為名,故草堂亦為“復豳學舍”,復豳者,謂周興“豳公之政,豳民之學,豳民之風俗。”以取教育興學振興中華之意。時從學者梁海峰(禮泉人)、王含初、魏文傑、張振基、張鼎榮(皆咸陽人),車正軌(合陽人)、譚煥章和譚湛為長安人,門人張遇乙(朝邑)之子念祖已及劉古愚先生二子瑞駼、瑞晤。其後相繼從學者華縣楊松軒、富平景志伊、蒲城寇遐、三原於右任、戶縣張本善、榆林張季鸞及侄子張崇基、四川傅建吼及湖南桂陽陳燮兄弟等50餘人。學舍始用後,劉古愚便立《復豳學舍學規》望來學者遵守之:

“諸君築舍館,延我於此講讀經史,務為實行,則當自實致良知、實修良能始。良知,孝也,體吾父母之心以上體天心,則為嚴父配天之孝。致良知也,而天地萬物之事皆吾應盡之責。講求其因應之法,有不能不急者矣。良能,弟也,體吾父母之心以齊家,則必敬長慈幼,體天心以從事於天下,則必尊君親民。修良能也,而日用行習之事,皆有天監之。臨檢點於步趨之際,有不能不密者矣。致良知非修良能,則遁於虛;修良能非致良知,則滯於跡。滯於跡則視日用行習為一身一家事,而輕忽視之,怠慢出之,高語性天,放談經綸。今日之一身一家尚不能治,此心已不知放於何所,他日任天下事,謂有所補,其誰信之?今歲同人既為學舍立有董事,有所主持。大綱立矣而學舍規制未定,諸生無所遵守,終有暓亂不治之象。今為擬規制四條,首分職,次肅儀,次修業,次會議,條列如左,願諸生共遵。”

劉古愚在煙霞草堂制定的學規四條,其具體內容現僅存其一《分職》其餘三條佚失。分職規定了宅長、知客、管書以及糾儀各職的具體分工,職權以及注意事項。今歲同人公義以含初為董事,管理義學、莊稼、工藝等外事。學舍內一切各事亦須含初主持。大綱共同商議,然後告我行之。舍內諸生居住分五處,講堂、草堂、東西齋,西齋之後為盤窩,宜各推一長,以主一齋之事,講堂分長,即以含初兼之。

知客:學舍與義學聲氣相應,有舊日同人居外者正多,時來會集,不可不有為主之人。擬立一人為知客,專主遠客及初來學之人,俾為照顧一切。

管書:知客兼之,凡同人取閱書籍,均經管書人之手。管書不住講堂,自派住堂之幼者看守。非管書人書帖,或親來取,無論何人,不準取用。

糾儀:齋長知客兼之,一切告假外出,均通知齋長知客。其有舉止輕狂、行事乖戾及吸食鴉片一切干犯禮法之為,齋長知客糾戒不改,告我同眾議過,定其行止。

光緒二十五年(1899)二月十三日,劉古愚應醴泉仟東鎮梁家村梁海峰之父瑞庭翁之邀做客飲宴其家,相聚甚歡。11日之後,梁翁競病歿。劉古愚應為墓誌銘:

“翁諱玉樹,字瑞庭,姓梁氏,世居醴泉縣東鄉之鄒村(今禮泉阡東梁家村),幼服賈於蜀之熊氏,性勤儉,耐勞苦,善經紀,賈日益贏,熊氏感翁甚,為入資,得登仕佐郎。

賈事瑣瑣,終不足以羈翁,乃潛心於醫,從事瘍科醫師秘合藥術,不肯傳授,翁由鄰舍梯牆潛窺之,盡得其法。藥成反出秘者上,後令子弟以爐火升藥,弟子不遵翁言,燒煉不如法,翁不知也,啟爐,藥氣傷目失明,而活人之意不少減。同治初,陝回亂,翁父避難,卒於乾州,乘夜舁,柩至所居之葬地,而賊至,翁與三弟曰:“父柩不可棄,宜趁夜黑匿身柩旁,幸賊不覺,可克葬也,賊果無睹而去,翁既家居,家業大起。兄弟怡怡,婦孺和順,為遠近所無。

翁原配駱,繼配安,均早卒無出,後繼白孺人,有丈夫子二,海明、海峰,增廩生。女二,長適奉政大夫杜充輝從子附生杜敷銑,次未字。孫男二,士林、士樸。孫女三均幼。翁弟女為予從子瑞驂婦,而吾兄女亦適翁從子海觀,海峰又從予遊於味經,故翁性情行事予知之悉。

光緒乙亥春,予將避居煙霞洞,翁邀予飲於家。翁固盲,時予亦病目,酒酣面熱,縱談天下事,氣甚豪。均自忘為病廢也,越十有一日而翁兇聞至,時二月二十四日,翁壽七十有六,蓋無疾而逝雲。海明將於明歲某月某日葬翁,從考妣之兆。海峰持狀索銘,予何能辭銘曰:物產豐,世道亨,此贏彼絀患氣萌。有志者起力為爭,爭於天者醫,爭於認者兵。人力勝天陰陽平。海上仙方,龍宮秘籍,翁不遠求,近取心得。蓋炎黃開中國之文明,本一心仁愛而成。私心去,公理明則無藝無精。觀梁翁治瘍,奚為睹泰西方技而震驚?海霧昏塞荒雞鳴,妖星吐焰蔽長庚。翁目不見耳則聰,我銘俚詞應笑聽,內心不盲外患平。”

劉古愚與煙霞草堂

例授文林郎 欽加國子監正銜吏部揀銓知縣 光緒乙亥恩科舉人姻愚弟咸陽劉光蕡謹撰文

懷隴學人賀伯箴謹書丹並纂蓋

孤子 海明、 海峰 泣血上石

在醴泉煙霞草堂講學的劉古愚時刻沒有忘記女子教育,他是我國近代女子教育的積極倡導者之一,成為我國西北地區要求解放婦女,創辦女學的創始人。他曾在(《復孫介眉邑令書》)提出男女平等,設立女學堂,於夫婦之義無損。規定了選擇女師之條件,女子應讀之書。 “閨門為王化之本原 ,而報章為救中國之奇。然勢有不得為,故修女教也,以戒纏腳”並說:“故今日欲富強中國,必為兵農、工、商者,忍忍讀書識字,非家家延師不可, 而勢有不能,則唯使女子皆讀書識字,則家可有師,而人人皆識字矣”。於是他專門籌辦了針對婦女的“復邠同績社”,一邊從事生產勞動,一邊學習文化知識。

在設立同績社的同時,劉古愚重新為六所義學延聘了館師;其中館師均為其在陝甘味經書院時的及門弟子。天閣村為扶風王伯明,管事為村人劉建功;煙霞館師為張西銘,管事為劉紀堂;馬莊鎮館師為涇陽柏厚甫,管事為王天祿、王開選;西陽村館師為藍天趙和庭,館事為王維舟;魏家泉管師為扶風人王子哲,館事為劉孟千;扶風午井鎮館師為吳文臣。

1898年冬劉古愚憂傷時事,常常淚溼衣襟,眼睛逐漸失明。來年春末夏初,山中花草蓊蔥,劉古愚病目未愈,而心志甚高,作《山中抒懷》六首:

(一)復邠學舍

昭陵引我入山來,牧歌樵歌弦誦才。

土物心藏邠地接,嵕峰頸縮講堂開。

青元石氣瞢騰合,英衛雄姿想像哀。

一代文人誰作育,汾河真是不凡才

(二)煙霞草堂

何人鑿洞貯煙霞,蠢蠢耕耘剩幾家。

地豈有靈能待我,天真蓄意欲存華。

野逢旱魃無青草,朝運神謨下白麻。

臣朔不憐飢欲死,課徒閒種木棉花。

(三)谷口渠水

山川改易五朝頻,谷口名歸鄭子貞。

豈有黃霾昏紫極,偏聞赤子著紅巾。

鬼魔附體紛生亂,鯨鱷磨牙暗侍人。

遁世迂儒何所補,農桑庠序是經綸。

(四)水磨機器

機心機事語空存,墨術東歸道亦尊。

織錦難翻今日樣,木棉早被普天溫。

群峰東向均朝海,一水西流不出村。

有志移山山不轉,愚公遺恨付兒孫。

(五)西溝牧廠

春來碧草自芊芊,誰謂西溝是石田。

禽獻豵豜邠纘武,谷量牛馬漢防邊。

豺狼狐貉須薰穴,雀鼠兒童亦控弦。

荊棘叢中新境劈,怪雲莫上九嵕巔。

(六)柿園蠟樹

青蔥玉樹漢家宮,不假人工仗化工。

蝶翅秋塗香粉白,龍麟春豔野花紅。

松根琥珀堅如石,海底珊瑚綴有蟲。

文定英靈應佑我,霜枝歲挺小園中。

劉古愚長子瑞駼生於1880年八月,字北野,1898年(乙亥)6月,娶醴泉羅氏中院羅經權之長女名琯(字笙階)為妻。

清朝末年,醴泉城內西南隅羅家巷。羅家莊園建於清光緒24—27年(即公元1898年—1901年),歷時三年半。分為住宅、書房、花園、馬坊,為典型的關中磚木結構四合院落。佔地8畝多,房屋近400間。住宅位於巷內中間路北,座北面南,分為東中西毗連三院,中院主人就是羅經權,西院主人是羅經緯,東院主人是羅家書院。

1899年8月13日,梁海峰與咸陽留印村同學王含初一起,由土東村渡過甘河,應劉古愚之約,送書於煙霞草堂,師徒相見,悲喜交加,悲的是去年今日,北京城血雨腥風,變法人士滴血法場,人人驚恐,劉古愚師徒以“康黨”之名擔驚受怕。喜的是怎可知能有今日,照樣可以入學禮謁孔聖。劉古愚便慨嘆:天下事有出人意外者,禍福之來,冥冥中有天焉,人不能預為計也。隨後談及《豳風》言:“該書言民事,國以民為本,民事即君事,君不事民之事,則王業無由成,故陳之。”隨後,王章問詢:周(敦頤)子《太極圖》羅羅山《人極衍義》何解?劉古愚答曰:“太極,作人一身看心者人身之極也,知心為人身之極,澤知太極矣。”隨後,劉古愚為眾生講《孟子》曰:“孟子之學多以求諸心為主,荀子之學多以守乎‘禮’為主。求‘諸心’則由悟而得者多,故聰穎之儒多從之,陸象山、王陽明是也。守乎禮則由修而入者多,故純謹之儒多從之,程伊川、朱晦翁是也”。又說:“文字有正鋒、偏鋒之說,人多以別作一解者為偏鋒,非也!偏鋒者旁敲曲喻之謂也。孟子之文多正鋒,荀子之文多偏鋒,孟子傳孔門之心,荀子傳孔門之文,故也。如楷書家,顏帖用正鋒,歐帖用偏鋒,顏之字筆鋒藏於中,而外周圓潤,歐之字筆鋒四出,稜角巖巖,即此可悟正鋒、偏鋒之說也。”

據《劉古愚年譜》載:1899年十一月初一,晨起,敬至聖畢,劉古愚講於草堂之講堂,曰:

“古之教始於祭,中外皆然。異教拜火、拜日,以及拜天、佛、耶、回教之先皆是。中國亦然,所謂先王以神道設教也,使人心志凝一,自持於冥冥之中,天下即可相安無事。自後民智日開亦易聽從,且知祭為根本而設,如祀孔子則思儒教倡自孔。事變日多,神之虛不如人之實,而教統於君,古稱‘王者受天命’。今皇帝詔書之首必曰,‘奉天承運’,麥西受上帝十戒,是也,皆以人承神教之統也。君為世及其行教,又不能盡厭人,於是有能發明有天不假威權以行教者,又以師承君統。耶穌、默罕默德為上帝子,漢儒謂孔子受天命為素王,是也。入祭祀為教所從起,則吾輩必常拜孔子,方為從孔子之教,不是邀孔子福佑我於冥冥之中。從教以善其身,即是獲福佑,故孔子祭則受福佑。若不自治其身,而別求福佑,則假鬼神以惑眾者乘虛而入,而遂信之,其愚甚矣!龔定庵以神教、君教、師教為《春秋》三世之義,而證以《洪範》之八政,以食、貨、祀為亂世,司空、司徒、司寇為昇平世,賓、師為太平世,此說甚奇。而確今五大洲相通為一大戰國,此爭彼奪,必定於一而至,若僅如漢、唐、宋、元、明之威力以混一宇內,恐勢有不能,必須有至聖之源,以服五大洲人之心,而教各不同,則此後因教而爭,勢所必然,而孔教極弱,故發明孔教而大張之,為今日急務。唯有祀孔,然必地方長官,今各鄉村堡,去淫祀,建孔廟。一縣如是,各縣效之。一省如是,各省效之。夫孰得而義我國為無宗教哉。又孰敢以無宗教而侮之哉。竊考孔聖大願,老安少懷,民胞物興。量同天地,禮運三世,是其治法。《孝經》一本,是其教源,推乎一本,貫乎三世。逆此則亂,順此則治。各親其親,孝在家庭,人人如是,即得小康。不獨親親,孝在天下,人我一體,即臻大同。且孔教幽天元,周流六合,至春而生,至夏而長,至秋而伏,至冬而藏。春屬仁運,萬物皆暢,象為大同;夏屬禮運,萬物皆榮,象為小康;秋屬義運,萬物皆伏,象屬據亂;冬屬知運。萬物皆藏,象為滅絕。貞下起元,是大仁。淘汰種子,去偽存真,方能生存,是此元氣永永保存且昌大也,觀德儒花之安氏雲,孔教五百年後,當偏行全球,而西哲費希禮亦云:孔教必終行萬國。審是吾華人士,顧可不偏立祠宇,朝夕崇拜也哉。”

劉古愚弟子及他們的後代,絕大多數以絳帳辦學、教書育人為終生宏志,多為一方賢達,常被地方當政者禮聘纂修一方史志。1901年(光緒二十七年辛丑)。對於時年59歲劉古愚來說,是一個不吉利的年份。正月初三庚午,他的布衣之交,刑部尚書趙舒翹以“拳匪”案,被慈禧太后賜令自盡於臬署。二月劉古愚的四弟因病而逝。最讓劉古愚傷心悲憤的是三月他的得意弟子醴泉籍邢廷莢(邢瑞生)病卒於西安,訃至醴泉煙霞草堂,劉古愚失聲痛哭,邢廷莢正值英年,剛到三十而立之年,他深知邢生沉毅好學,在他培養的成百數千門生之中佼佼者除李孟符、陳伯瀾外,瑞生其一也。年十八中舉,從學味經,始通算數。戊戌會試後,南遊滬、受劉古愚之託考察新事業“於各國汽車、輪舟蕃變之制,及其施行所宜,精心考究,必同其故。在滬上,遊西人紗廠、印書、造紙、造燭各廠,靡不究其始末。在滬與康有為弟子狄平子、何擎一、龍積之、徐君勉,日相講說,氣益奮發。將擇其切要者歸西安舉辦。”邢瑞生在西安病亟時,促其弟曰:“回煙霞,欲一見師也。”平時常對人說:“師以我為子,我奉師為父也!”

劉古愚痛哭之後,與邢瑞生的相處歷歷在目,聲與淚俱下,揮筆親撰祭文,派長子瑞駼赴醴泉邢家村代自己前往祭奠葬之。祭文如下:

祭門人邢瑞生文

光緒二十五年五月朔,煙霞愚廋遣子瑞駼,謹以香楮之儀,致祭於鄉貢生邢瑞生之柩前。曰:呼呼瑞生!汝竟先我而下世耶!我之不祥,餘咎波及於汝耶?抑吾陝之不幸,中國之衰,將見並於人,天心已定,終不可轉移耶?嗚呼瑞生!中國之勢岌岌,蓋已久矣,而人不知。至甲午遼海一役,情見勢絀,人宜知之矣,而富貴者仍不知。汝則私憂竊嘆,不避當世之忌,而欲為人之所不敢為。貧弱之故,其原在人心之渙,而各自謀其私,其要在工藝之拙,而諸事不能自治,故吾欲萃陝人之財,以興工藝,而富貴者不來:吾欲集陝人之才,審時勢而急學問,而士子懷疑。汝則司會計,為督講,身任而不辭,事迄無成,汝仍不吾非也。謂吾為之也,未握其機而操之過急。蓋人皆夢夢,宜廣其見聞,而使之自思;宜謹其先人,而不惑於他歧,故閨門為王化之本原,而報章為救中國之奇。然勢有不得為,故修女教也,以戒纏足,勸讀書為詞,而行報章,則春官報罷,親赴滬上以圖。維戊戌之秋,時局傾覆,諸事皆罷,汝倉皇而歸,抑鬱侘瘵,仰天俯地而歔欷,而尤殷殷於予。構精舍於九嵕之麓,曰:此地四望累累,褒、鄂、英、衛,其魂魄宅於茲,是皆廓清中原之杰特也。伴吾師朝夕講誦,著書立說,以為後起取法之資。予乃為《幼學識字捷法》,排纂未畢,汝則為《朱子議政錄》以先之,蓋望之老成,可彌目前之禍;而期之後學,以待將來,則收效也遲,而無如袞袞者,屏而不視,視亦不思,紅匪東起,萃蓋西來,中國之大,四萬萬之眾,奄奄無氣,降心低首,以乞憐於四夷,豈不痛哉!而忌汝者之焰始衰,然而天下不可為矣。汝不憂憤以死,將坐見國脈之斬,孔教不微,而黃種男女胥為人奴婢,而莫可如何也。亦必羞憤以死,烏能偷生為。悲夫!悲夫!然汝之女不纏足,將見棄於時,汝之子長而學,豈容誤於俗師;則復豳學社、女學社,皆汝創為之,汝子女教養婚嫁之責,復邠社義不容辭;紹庭與汝中表也,雲程、子懷、密臣、伯瀾、平甫、幼農、子敬,皆汝知心也,均可為汝子之師,而厚甫與汝同倡女學,汝女擇婿,彼必顧前言,而何忍汝欺。我老而不死,亦不敢抽身事外,責人而不責己也。汝於地下,其可以自怡也,然汝父與吾年相若,其痛汝必甚於餘,地下有知,將何以為心。悲夫!悲夫!黃土雖深,肉可化,骨可消,此恨則終無絕期也。汝勸予著書,去冬始為《性善圖說》,今春又為《大學古義》,均甫脫稿。《時習講義》未及其半,汝皆知我為之,而未獲卒讀。今聞將葬汝,命兒子駼執紼持二書,以奠於墓前。汝其知耶否耶?嗚呼痛哉!尚饗!

如此深哀,如此傷痛,淚聲盈杯澆成如此苦烈美文!讀後使人痛心疾首,如削骨而拉髓。

1902年(光緒二十八年)的一個雨夜,煙霞草堂門前一輛敝車羸馬送來了幾位十五歲的少年,其中之一就是後來被周恩來稱為“報界宗師”的張季鸞先生。此時張季鸞從榆林到醴泉煙霞受教於劉古愚。張季鸞1941年9月6日凌晨在重慶病逝後,國共兩黨發唁電哀悼,稱其“文壇巨擘、報界宗師”。在西安南郊行善寺舉行的公祭張季鸞大會上,張季鸞的同窗好友,也師出劉古愚門下的于右任在《悼張季鸞先生》一文說道:“先生十五之年,由山東還關中,其時咸陽劉古愚師以大儒講論經世之學,從學者眾;味經書院罷講後,見先生英異,因收之門下,約至醴泉九嵕山,居煙霞草堂。古愚師治《通鑑》、《通考》甚精核,又刻歐陽公《新五代史》,先生得師承觀覽,為文章亦如良史之綿密,而後來歷辦各報,以至今日《大公報》論述之成功,其留心經世學問,立言在天下,固早有所受之也。從古愚師諸同門中,年最少,學最勤,晚年所最得意之弟子,實惟先生耳。先生後遊日本,一時陝西留學生中亦惟先生年最少,而成就亦最可貴。”

1902年冬,陝甘總督崧藩聘請劉古愚總教甘肅大學堂。劉古愚曰:“漢、回為西北隱憂,吾將期以三五年,教化回民子弟,此關隴大計,非吾莫屬!”1903年正月,關書及程議送至煙霞草堂,劉古愚復書後,安置草堂諸事,於草堂地畝冊後寫下這篇《復邠學舍始末記》,成了他在陝西的最後一篇遺文。劉古愚懷著“融合汗回,同施教化之祈願”,從醴泉煙霞草堂赴蘭州總教於甘肅大學堂,撰寫了愛國教育思想的楹聯:

“我都是皇帝子孫俯仰乾坤何堪回首,

你看那白人族類縱橫宇宙能不驚心。”令人痛心的是,同年8月13日,劉古愚先生因積勞成疾,病逝於蘭州講堂,享年61歲。

1923年11月,應陝西督軍兼省長的劉鎮華之邀,康有為一行到陝講學並觀光,劉古愚及門弟子,後來拜康有為為師的陝西近代著名學者張鵬一,全程陪遊。11月10日,應煙霞草堂同人宴請於舊多忠勇公祠西別墅。康有為贈詩,序曰:“光緒丁酉,劉古愚先生約遊陝,未果。癸亥十月,在長安古愚先生門下李孟符、張扶萬、郭蘊生、王含初、趙庭和、高又尼、王蔭之、恐孝周、曹道符、張定九、陳伯龍、景莘農、鄧敬亭、周石生、譚西軒、趙葆珊、賀仲範、孫仁玉暨劉古愚季子復黃設宴聚談。賦詩曰:

大賢教澤滿關中,朱陸由來無異同。

劉獻講書傷黨禍,橫渠學案畫儒風。

煙霞天半光尤燦,桃李門中陰尚濃。

卅載遲來彌悵望,群英高會幸相逢。

康有為作完詩後,意猶未盡,榜書“煙霞草堂”四字,以志昔日與劉古愚之緣。

11月17日,康有為在劉古愚弟子的陪同下,遊昭陵,訪昭陵南麓煙霞草堂,亂後弟子分散,堂內有再傳張西軒、王立賢等守學舍。康有為登閣祭拜劉古愚,並題詩一首,再志昔緣。

昔 序煙霞集,今來煙霞洞。

神交數十年,不面復懸夢。

死生嗟契 闊,馨香未接奉。

關學守程朱,嚴篤礙時用,

唯先生講學,中外並採貢。

德行既高妙,物質依控縱。

昔我強學會,作序表憤痛。

君以寫屏風,遍令逐生誦。

遂遣高才生,南北音問送。

政變天地昏,黨禍含沙中。

謠言累先生,吁嗟楚咻眾。

彈指星幾周,廣陵散絕弄。朅來關輔遊,深山訪弦誦。淒涼講舍地,友教無遊貢。谷名子貞傳,洞今煙霞重。九嵕麓徘徊,暝色但云霿。

1936年深秋,剛任陝西民政廳廳長不久的劉古愚弟子王典章先生與煙霞草堂弟子張季鸞一同驅車前往醴泉昭陵,祭拜劉古愚先生祠並題詞一首:

昭陵山半幾人家,講幛宏開日色斜。

回首流風今未墜,關中學派重煙霞。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秋,陝西西京籌備委員會在關中創辦天祿閣、茂陵以及昭陵三所小學。國民政府派武兆傑在原復豳學舍的基礎上建立“陝西西京籌備委員會昭陵小學”,小學就建在煙霞草堂原址上,校舍有所擴建。原草堂講堂為“劉古愚先生祠”, 匾額楹聯均為木質,楹聯為陰刻、黑字、隸書燙金字,並鐫刻楹聯:

味經崇實蘭山施教無疆百代衣冠留邠舍

文章道德教育縱貫古今千秋功績傍昭陵

昭陵小學開辦後,使之成為醴泉縣境內獨一無二的省立學校,第一任校長為胡斬塵(長安縣胡家寨人),教務主任是白公瑤(長安縣引鎮人)。以“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為校訓要求教師循循善誘,誨人不倦,要求學生嚴謹篤行,一絲不苟。從學者300多名,遍及關中各地。其後校長先後為於彥哲、梁海峰、田樹會、董玉麟等。1938年(民國二十七年),該校成立共產黨地下組織,共產黨員有李景峰、李春蘭、趙金鋒、董良榮等。1947年至1948年劉古愚學生梁海峰主持校務,改校名為“古愚小學”以示對先生的懷念。據不完全統計劉古愚醴泉籍弟子有王授金、梁海峰、邢廷莢、曹驥觀、王紹庭、王懷堂、張履元、張象詠、李遇時、劉青嶂等。

煙霞草堂所有的土地,在解放後土改運動中及後來的查田定產中,均仍延續歸學校所有。1950年醴泉縣政府在此建有農場,改造國民黨戰犯。1958年醴泉教育局在此成立林業中學,作為學生實驗園地。1969年,縣人民政府在草堂原址建煙霞中學。1972年改為山底中學,煙霞中學新建於煙霞鎮政府所在地。1995年山底中學合併煙霞中學。1998年陝西省劉古愚教育思想研究會,為了紀念劉古愚誕辰155週年,在“劉古愚先生祠”舊址豎立“煙霞草堂舊址”石碑一通,2005年陝西省劉古愚教育思想研究會,在劉古愚誕辰162週年,由呂效祖任主編,編輯出版了《劉古愚,一個時代的播火人》文集,以示紀念這位把畢生精力貢獻給陝西教育事業的老人。

作者簡介:馬宏茂,陝西禮泉人,中共黨員,研究生學歷,資深媒體人,中國報告文學家協會會員,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著有《豐碑》、《綠色,那就是你》《九嵕山下我的家》等文集。其中《豐碑》榮獲2001年咸陽市《五個一工程》獎。先後任禮泉縣廣播電視局副局長、黨支部書記、總編輯、文廣局副局長、文旅局副局長。

編輯:慕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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