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紅色眼睛 / 龍眠河

「短篇」紅色眼睛 / 龍眠河

「短篇」紅色眼睛 / 龍眠河

你會在半夜醒過來嗎?

因為噪音,夢魘,起夜,或是其他什麼……

你會嗎?

……

下班時間到了,他趴在辦公桌上,臉色很不好看。

應付了幾句周圍同事的噓寒問暖,他咬咬牙,站起身收拾東西。

他曾自認為膽識過人,然而直到最近遭遇了怪事,才知道自己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之一。

怪事發生在兩天前。

兩天前的午夜,睡夢中他突然睜開了眼。

他自幼認床,不久前搬到這棟公寓,睡在屋中唯一一張雙人床上後,睡眠質量一直就不高,失眠多夢是家常便飯。但今晚不同,沒有失眠也沒有夢迴,他和幾個同事喝了點酒,一回來就上床休息了,入睡的很快。

而睜開眼睛的這一剎那,他卻十分的清醒。

冷。

沒有來得及去想些什麼,平躺的他只感覺到右半身極度的寒冷,就像赤裸著身體溼漉漉地躺在寒冬的冰面上一般,裹身的棉被和身上薄薄的絲質睡衣沒有帶來絲毫暖意,他的半邊身子凍到刺痛發麻,如同針扎。

而古怪的是,他的另半邊身體卻一切正常,他甚至能感覺到殘餘的酒精在腸胃裡緩緩燃燒,散發著溫度。

他吐出一口冷氣,感覺自己從中間被撕裂了一般,下意識地,他轉過頭看向右手邊。

他看到床沿上,有一雙眼睛。

小區裡夜間照明不是很好,今晚也沒有月光,屋子裡的黑暗濃郁到化不開,但他仍十分確定,那是一雙眼睛。

因為那雙眼睛散發著紅光,淡淡、幽幽的紅光。

光芒十分微弱,但他能感覺到,這雙眼睛迎上了他的目光。

它在與他對視。

他想坐起身,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他想喊,但嗓子卻結了冰似的,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就這樣被迫與這雙眼睛對視著,忍受著徹骨的寒意,直到天明。

當第一絲光線出現在房間中時,他身上的寒意潮水般退去,行動也恢復了自由。他閃電般坐起身打開了床頭的燈,卻發現眼前空無一物,脫下睡衣檢查者自己的身體,也沒有絲毫不妥之處。

恍惚著神經收拾東西出門,擠上公交,靜默地傾聽著周圍人群的嘈雜,他朝窗外伸出手,清晨的陽光灑在手心,暖暖的。

他使勁搖了搖頭,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

喝多了?

到了單位後,眼瞅著一堆新任務,昨晚的古怪經歷很快被他拋至腦後。忙碌工作了一天,夜晚,他又躺在了床上。

心理學家說,人的情緒總是需要一些特定的條件才能激發,就像一盤磁帶,總是需要按下播放鍵,才會開始轉動起來。

蓋好被子後,他看了眼床沿,什麼都沒有,可那雙詭異的紅色眼睛還在他心中緩緩浮現了。

他失眠了。

昨晚發生的一切是夢魘嗎?還是類似於“鬼壓床”的生理現象?他輾轉反側,拿著手機不斷在網上搜尋著,翻閱著論壇裡一個個帖子,明知道其中大多都是作者道聽途說、虛構甚至胡編亂造的故事,但他還是不斷翻閱著,藉此壓抑和逃避自內心深處散發的恐懼。

漸漸地,他的眼皮開始打架,拿著手機緩緩合上了雙眼……

冷!

他睜開眼睛,熟悉的寒冷感再次從整個右半身的骨頭縫裡慢慢滲出,與之一同滋生的還有內心巨大的恐慌。

他確信了這不是夢境,而此刻他知道,床沿邊的那雙眼睛一定又出現了。

那雙眼睛一定有古怪!

他彷彿已經感受到了右手邊的床沿上,一雙不帶感情的紅色眼睛正在注視著他……

他的身體由於寒冷輕微地抽搐著,這次他沒有轉身,只想趁現在還能動彈,趕緊逃離這張床,這間屋子。

咦,等等……

他仰望著天花板,黑暗中深灰色的牆頂若隱若現。

哪裡……來的光呢?

是手機!

他猛然想起,自己是拿手機邊翻帖子邊睡著的,現在雖然拿手機的右手凍到沒有了知覺,但手機屏幕仍然亮著。

有光源的話……

鬼使神差般,他沒有第一時間逃離,而是機械般緩緩轉過頭,看向床沿。

他的動作十分輕微,甚至能聽見自己的脖子在咔咔作響。

藉著手機微弱的光,他終於窺見了“眼睛”的全貌。

那是一個女人。

她跪在床前,上半身趴在床上,身著破敗落滿灰塵的淺色連衣裙,骨架般瘦弱的雙手青筋暴起,一隻手緊緊攥著床單,另一隻手腕上佈滿了深紫色的汙血,懸空著指向他的鼻尖。一頭枯黃乾燥的頭髮披散著,臉色乾癟蒼白,沒有絲毫血色,薄薄的蠟黃色嘴唇緊抿著,兩眼圓睜,從深陷的眼窩中發散出淡淡的紅光。

她就這樣面目猙獰地指著他,與他對視著。

他感到血液都凝固了,下一刻,他想要坐起的身體再次被束縛在床上,無法動彈。

為什麼要轉頭去看!他極度地後悔著,他沒有想過這女人從何而來,姓甚名誰,因為在他看來這根本就是一個死人!

沒有呼吸,動作神情凝固,沒有一絲跡象表明她還尚在人間。

可就是這樣一個死人,卻連續兩晚出現在他床頭,眼冒紅光、表情猙獰地與他對視著!

經過一段時間的驚駭,見到對方只是一動不動、恍如雕塑,他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混亂的思維也漸漸回到正軌,他開始觀察起眼前的女人。

女人的年齡應該不會超過40歲,身穿的連衣裙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但也可辨認出是幾年前的流行款。

手腕上的血跡傷痕,是割腕自殺?

她樣貌雖然猙獰可怖,但倘若將乾枯的臉頰重新填充,皮膚也塗上一層人色的話,倒也還是個美人坯子……

咦?

為什麼這女屍的樣貌,越看越面善?是錯覺嗎?他端詳著女人的臉,努力搜尋著記憶。

半晌,他的瞳孔驀然放大,怔怔地看向女人。

這個女人,竟然和當初帶他來看房子的房東老太太有六七分相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思維剛剛開始發散開去,卻被一陣震動聲給打斷。

聲音來自手中的手機,自己定的起床鬧鐘響了。

他嚇了一跳,但之後發生的事卻讓他魂飛天外。

床沿邊上的女屍原本猙獰的神情在聽到鬧鐘聲之後變的更加可怖,她的眼神由空洞變得憤怒和絕望,臉上布條一般一段段的肌肉猛然顫抖著,緊抿的嘴大張,露出森森白牙,手也鬆開床單,不顧一切地朝他撲來!

啊!!!

他發出不似人類的慘叫。

良久,他緩緩睜開雙眼,眼前空無一物。

窗前,第一抹朝陽灑了進來,天亮了。

他動了動身子,果然又恢復了行動能力,他關閉了鬧鐘,起身愣愣地坐在床沿上。

突然他想到了什麼,隨即觸電般跳起,遠遠地逃離了這張床。

不行,一定要搬走!

他走到街上,讓早起上班趕市的人流包圍住自己,咬牙撥通了房東老太留下的電話號碼。

“你……也看到她了?”

老太太聽完他含糊不清又隱隱有些驚魂未定的請求後,半晌才深深嘆了口氣,說道:“一個人兩個人,我還以為是在胡扯,沒想到這是真的,她真的還沒走。”

他一愣,隨即一陣無名火從心中升起,房東果然知道這間屋子有問題!

他攥著手機正想質問,房東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心中一震。

“她是我的女兒,叫秀兒。”

“那間公寓本來是她嫁人後和她那個死鬼丈夫買的房子,唉,其實全是她出的錢,我跟她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跟那個混帳過日子,他除了賭錢,就是喝酒,還會幹什麼?她偏不聽,偏不聽啊……”

電話離開傳來老太太的哽咽聲。

“他倆結婚後兩年,那男人就把兩人的積蓄輸了個精光,被高利貸去單位堵門要債,工作也丟了,然後這個沒天良的就天天蹲在家裡喝酒,喝多了就打小秀兒,還威脅她絕不可以告訴我們……”

“終於有一天晚上,我那可憐的秀兒終於受夠了這種日子,她趁那人喝多了,用一把水果刀了結了他,自己也割腕自盡了,屍體過了一個多星期才被發現,我的秀兒啊……”

老太太漸漸止住了哭泣,她緩緩說道:“我收回這棟房子後本想賣掉,但又有些捨不得,這畢竟是秀兒的家,最後就把它租了出去。”

“奇怪的是,每一任租客,都住不長久,一個月,最多兩個月,他們就慌慌張張地找到我,哪怕付出高額的違約金,也要搬走。終於有一次,耐不住我再三詢問,一個房客告訴我,這屋子裡鬧女鬼!”

“我一開始不信,因為那屋子我也住過一段時間,卻從來沒有見過秀兒,但這種情況三番兩次出現之後,卻由不得我不信了。”她語氣悲涼道:“可是,可是為什麼秀兒不願意見我呢?”

……

最終,房東將預付的房租還給了他,並免除了違約金以表歉意。

黃昏,他下班回到公寓,開始著手收拾行李。

沒錯,今晚就要搬離這裡,他寧願住幾天賓館慢慢找房子,也不要再在這屋子裡度過哪怕一個晚上!

忙碌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將行李細軟收拾妥當,他坐在客廳中的椅子上,最後環視了一邊這間屋子。

唉,如果不是鬧鬼的話,這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安身之所,環境安靜,白日光線也充足。

他這樣想著,突然一陣倦意襲來,這才想起自己從昨晚到現在,還沒有休息過一刻。

一切都要結束了,他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了下來,客廳牆壁上的時鐘噠噠跑著,不知不覺,他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冷!極度的冷!

他驟然睜開眼睛,才發現屋內一片黑暗,竟是已經入夜。

而令他恐懼的是,自己不知為何,又再一次躺在了這張該死的床上!

這次,他沒有了轉頭的必要,因為那個女人,叫做秀兒的女人將他的頭顱擺向了自己的朝向。

他無力地盯著她扭曲煞白的臉,盯著她散發出紅光的眼窩,無聲地吶喊著: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放過我!

出乎他的預料,女屍彷彿能讀懂他的心似的,她慢慢地又跪坐變為半蹲,表情變得無比的憤恨和猙獰,乾枯的長髮飛舞,繼而片片斷裂飛散,雙手高舉,彷彿要撕裂什麼。

“啞……”

她張開嘴,發出低聲的嘶吼,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怒火,眼中的紅光大盛,繼而她低下頭,一隻手狠狠指向他!

他嚇的肝膽俱裂,渾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般。

但就著這時,白天房東老太的故事剎那間在他腦海中走馬燈般極速過了一遍,片段式的回憶剎那間組合在一起,他的腦中驚雷般作響,兩嘴微張,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可能弄錯了一件事。

女屍,可能一直所對視的,所指的,並不是他。

他木然地轉過頭,看向了這幾晚從未轉頭看過的,左手邊。

一箇中年男人,正半裸著身子躺在他的身側。

男屍同樣的身軀幹癟,面目猙獰,眼冒紅光,但不同的是,男人一直在不斷輕微地顫抖著,抽搐著。

他的下半身躺在猩紅色的血泊之中,而在他的肚子上,插著一把鏽跡斑斑的水果刀!

隨著男屍的抽搐,腹部的青黑色乾枯肌肉緩緩蠕動著,那把半身都沒入其腹中的水果刀漸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地被擠出。

他目瞪口呆地目睹著水果刀緩緩上升,然而,就在刀身即將脫離男屍身體時,他身後突然傳來女屍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聲鳴叫!

水果刀上泛起一陣淡紅色的光,隨即又頑強地鑽入男屍腹中!

平躺的男屍雙眼暴睜,猛然抬起頭,發出痛苦的低聲嘶吼,接著躺倒在床上,安靜下來,身軀不再顫抖。

隨之而來的便是詭異的寂靜,他躺在兩具屍體之間,一動也不敢動。

驟然,男屍轉頭看向他,獰笑一聲,眼中紅光閃過,他的腦海一陣刺痛,不禁抱頭慘叫起來。

男屍,像是在警告著他些什麼!

他忍著來自腦海深處巨大的撕裂般疼痛,意識卻異常的清醒。

原來如此,原來女屍,不,秀兒,所注視著的,所手指的。所憤恨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又轉頭看向她。

女屍這時候已經平靜下來,她再度跪下,骨瘦如柴的雙手無力地攥住床單,眼中紅光緩緩消散,深陷的灰暗眼眸慢慢變得清澈。

直到這時,他才知道,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看向他。

她的眼神充滿了委屈與懇求。

他的心緒突然變得平靜,心中閃過房東老太的哭泣與秀兒的往事,驀然,他明白了自己要做些什麼。

忍著腦海中一陣陣的劇痛,他猛然轉過身,冷冷地看向身旁的男屍,雙手緩緩伸出。

男屍詫異地看向他的雙手,隨即眼中浮現一絲恐懼。

因為他的雙手緩緩握住了那把水果刀。

“啞……”男屍發出暴怒的嘶吼,他再度顫抖起來,雙手抬起想要撐起身子做些什麼。

他沒有管這些,而是不管不顧地、狠狠地將水果刀插下!

無比腥臭的黑血汩汩而出,男屍慘叫一聲,動作戛然而止,隨即他眼中的紅光散去,身體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般迅速坍塌枯萎,在短短几秒內化為了飛灰。

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轉身,女屍也不知何時消散了蹤影,只留下一地的淺白色塵埃。

他的耳邊傳來一聲淡淡的呢喃。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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