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期 : 2020.1.17——1.21 （每日13:30——17:30）
地點 : 杭州西湖區葛嶺路51號 雙桂軒
主辦 : 雙桂軒
傳神得趣——林海鍾先生筆下的鐘馗圖
海鍾先生近年喜畫鍾馗，每逢端午、新春，常常鋪紙呵墨，信手拈來，寥寥數筆鍾馗小像便躍然紙上，觀者無不驚歎其下筆如有鬼神相助。時人皆知先生作畫以山水聞名於世，早年尤以寒林古木一門深入，十年如一日，所作古木山林皆得自然之勢，近年所涉獵的題材廣泛起來，花鳥魚蟲、高人逸士皆從其筆端寫出，而筆下的鐘馗也是常常暢遊在他的山水世界裡，或寒林、或溪畔、或湖邊柳下、或深谷雲端，自在其間。
關於鍾馗的畫作可遠追至唐代的畫聖吳道子。《夢溪筆談補筆談》中載：「禁中舊有吳道子畫鍾馗，其卷首有唐人題記曰：明皇開元講武驪山，歲暮，翠華還宮，上不懌，因作，講逾月，巫醫殫伎不能致良。忽一夕，夢二鬼，一大一小，其小者衣絳犢鼻，屨一足，跣一足，懸一屨，挾一大筠紙扇，竊太真紫香囊及上玉笛，繞殿而奔。其大者戴帽，衣藍裳，袒一臂，鞟雙足，乃捉其小者，刳其目，然後擘而啖之，上問大者曰：爾何人也，奏雲：臣鍾馗氏，即武舉不捷之士也。誓與陛下除天下之妖孽。夢覺，痁若頓瘳，而體益壯，乃召畫工吳道子，告之以夢，曰：試為朕如夢圖之。道子奉旨，恍若有睹，立筆圖訖已進，尚瞠目久之，撫幾曰：是卿與朕同夢耳，何肖若此哉！道子進曰：陛下憂勞宵旰，以衡石妨嬗，而痁得犯之，果有蠲邪之物，以衛盛德。因舞蹈，上千萬歲壽，上大悅，勞之百金，批曰：靈衹應夢，歲暮祛除，可宜遍識，以驅邪魅，兼靜妖氛，乃告天下，悉令知悉。」
《鍾進士對鏡圖》18×11cm 2020年
唐明皇夢中的鐘馗氏在吳道子的筆下神奇的化現出來，竟和所夢之境一模一樣，皇帝因此昭告天下，歲暮懸掛鍾馗像以驅邪魅逐漸成為習俗並代代相傳。
宋代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中載：「昔吳道子畫鍾馗，衣藍衫，鞹一足，眇一目，腰笏巾首而蓬髮，以左手捉鬼，以右手抉其鬼目，筆跡遒勁，實繪事之絕格也。有得之以獻蜀主者，蜀主甚愛重之，常掛臥內。一日， 召黃筌，令觀之，筌一見稱其絕手。蜀主因謂筌曰：「此鍾馗若用拇指掏其目，則愈見有力，試為我改之。」筌遂請歸私室，數日，看之不足，乃別張絹素畫一鍾馗，以拇指掏其鬼目。翊日，並吳本一時獻上，蜀主問曰：「向止令卿改，胡為別畫？」筌曰：「吳道子所畫鍾馗，一身之力、氣色、眼貌俱在第二指，不在拇指，以故不敢輒改也。臣今所畫，雖不迨古人， 然一身之力並在拇指，是敢別畫耳。」蜀主嗟賞之，仍以錦帛鋈器，旌其別識。
《鍾進士渡水圖》 46×78cm 2018年
由此可知其後世畫家已經開始傳摹與創寫鍾馗圖，雖然如今這些真跡都已不得而見，但從兩段描述可以勾勒出最初吳道子筆下鍾馗的形象：戴帽，蓬髮，衣著藍裳，腰間別著笏板，露一臂膀，足穿毛靴，有威武雄壯之姿，小鬼的形象則是衣著紫紅色，長著像小牛一般的鼻子，一隻腳穿著草鞋，一隻腳赤著奔跑，還夾著紙扇以及竊取的香囊和玉笛，其後傳世的關於鍾馗的作品中會常常看到對這些細節的描繪。
《遊戲入三味 紅雲隨我來》 19×18cm 2020年
《宣和畫譜》將道釋畫列為第一，而並列附上的還有「三教、鍾馗氏、鬼神」，可見當時鍾馗已被看作十分重要的作畫題材，其中記載有楊棐、周文矩、石恪、董元、黃筌皆作鍾馗。其他宋元大家如顧閎中、蘇漢臣、孫知微、李公麟、梁楷、龔開、顏輝、王蒙等也有鍾馗畫作著入畫史，這一時期關於鍾馗的畫作題材也更加豐富起來，出現了像「鍾進士移居圖」、「鍾馗出獵圖」、「鍾馗嫁妹圖」等作品。
《喜從天降》 18×18cm 2020年
明清以來，鍾馗的畫作愈加豐富，戴進、吳小仙、文徵明、錢榖、金農、華喦、高其佩等皆有鍾馗作品傳世。其中，文徵明的《寒林鐘馗圖》已成為經典的圖式被反覆傳寫。幾年前，先生受邀在臺北中山堂做「雲水之夢」個展，臺北故宮博物院恰好為文徵明大展，這件作品便在其中展出，先生欣喜拜觀並心摹手追作《寒林鐘馗圖卷》，並題跋雲：「一五三四年甲午除夕，文徵明作寒林鐘馗驅鬼，蓋時人有驅鬼賀歲之習俗。乾隆甲午除夕，清高宗張掛此圖，亦大有講究，稱其微笑人間二百餘年，至今甲午已微笑四百八十年，是謂壽者鍾馗耶。」海鍾先生認為文徵明的寒林鐘馗圖極可能出自董源的畫意，的確，記載中董源曾作雪陂鍾馗圖，而《抱朴子》中也談到了「林中每多魑魅魍魎出沒」，安排其出現在寒林之中自然也十分合宜。
《饕餮鍾馗》 19×18cm 2020年
這一時期在懸掛鍾馗像的習俗上也發生了變化，除了歲末除夕，端午節掛鐘馗也漸漸約定成俗 ，民間還相傳，端午節午時在黃紙上用硃砂畫鍾馗像，並用雞血點睛，名為「硃砂判」，懸掛在室中有祛除鬼邪的效用，硃砂作鍾馗像大概與此密切相關，其後清代的高其佩、近代的吳昌碩、溥儒等皆喜作硃砂鍾馗。
《趣迎上道》 18×12cm 2020年
上個世紀的國畫大家溥儒，海鍾先生對其人品學識與書品畫格尤其推崇，曾於畫上題句：「餘愛西山逸士畫，荒寒蒼古雨瀟瀟，山中誰在行旅中，伏魔驅鬼鍾進士。」的確，溥先生也喜畫鍾馗，有大量的鐘馗作品傳世，2014年臺北歷史博物館作「遺民之懷—溥心畬藝術特展」中有一幅《鍾馗渡水圖》讓海鍾先生過目不忘：一小鬼背伏鍾進士正穿過湍急的水流，身旁嶙峋的巨石，鍾馗飛動的鬚髮，觀圖者如入其真境，此後先生常常念及此畫，一年後的夏天，我跟隨先生同去他的永康朋友家拜觀其藏畫，好友出示了一套明代大家吳小仙的絹本人物冊，筆墨飛動，精彩絕倫，先生不禁連連讚歎其畫藝之高，神奇的是其中竟然也有一開《鍾馗渡水圖》與溥先生畫的如出一轍，海鍾先生由此感嘆人物畫必要有先賢的畫本所依。
《吉祥圖》 19×18cm 2020年
溥先生出身顯貴，博學多聞，很多經典畫本皆由他筆下傳出，像還有一幅相傳五代石恪的《鍾馗點燈圖》，原作已不知所蹤，他筆下則有一件傳出：畫鍾馗夜巡恰遇小鬼，小鬼虔誠的曲膝在地，頭頂火燭，鍾進士持火點燃燭火的瞬間被畫家捕捉，十分巧妙。如此有趣的畫本海鍾先生當然也要追摹數本，不同的是先生還是將鍾進士置於寒林古木之中，感覺意境更加幽遠，荒寒之中點燃一點燈火，觀者似乎能夠感受到那瞬間帶來的暖意與光明。其後先生在北京恭王府作「筆墨傳燈畫展」，還特意選取了這件作品作為畫冊的封面，寄託了他對後學要堅守與傳承先賢筆墨與書畫大道的祈願。
《吉祥圖》 18×18cm 2020年
海鍾先生注重對經典的研讀。浙派吳小仙的用筆瀟散，墨氣淋漓，吳門文衡山所畫的寒林鐘馗則溫潤淡雅，極具寧靜淡泊之意，溥儒先生所作鍾馗有的用筆爽利放任，有的用筆精微細膩，皆妙趣橫生，海鍾先生合參諸家的筆意，對各家的筆墨理解消化吸收，逐漸形成了獨特的個人面貌。又心摹手追記載中吳道子、董源等所作的鐘馗的高古氣象，正如先生所言「欲以林泉筆傳古賢之意」也。
《擊鼓圖》 19×11cm 2020年
海鍾先生除了畫鍾馗，也作佛道、羅漢、嬰戲乃至現代的人物均有涉獵。他曾帶領學生創作靈隱寺濟公殿壁畫，三年而成，其中的人物形象從古本中來，用筆皆生動傳神。還有一件立軸作《魯迅像》，簡潔粗放的幾筆便把魯迅先生的神情傳達出來，觀者無不讚嘆中國畫的奇妙。
《庚子紅雲圖》 18×12cm 2020年
問及先生近來常作人物畫的緣由，他說除了自己喜歡、有趣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方面原因是想多呈現和傳達一些中國人物畫傳統的作畫方式。唐代以降，人物畫勢漸衰微，郭若虛《圖畫見聞志》中論及古今優劣，就已經認為「佛道人物仕女牛馬則近不及古，若論山水林石花竹禽魚則古不及今。」人物畫傳至明清更是僅餘勾描之法，「傳神寫照」的古法已日漸湮沒，但儘管如此，這一時期的人物畫仍然還在以筆墨為宗，注重枯溼濃淡、線條造型的系統裡，最大的轉變還是近代五四以後，西學素描法對傳統人物畫的影響和改變，時至今日，已很難見到純正的傳統人物畫法的作品，人物畫創作和教學也基本是僅餘水墨作為工具材料，而實質都是素描光影的表現方法了，這讓先生十分遺憾，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啟發更多的同道與學生關注傳統人物畫的研究與實踐，傳承這一古法脈絡。
《庚子大利 紅運當頭》 18×11cm 2020年
當八百六十年前的南宋都城臨安進入季冬時節，街上便有三五人為一隊扮演鍾馗、鬼神等，敲鑼擊鼓以驅鬼邪，到了除夕夜這天，「士庶家不論大小家，俱灑掃門閣，去塵灰，淨庭戶，換門神，掛鐘馗……」如今，昔日掛鐘馗的習俗已經不見，然而我想無論是一種信仰亦或者寄託美好的祈願，這都是很有意味的一種去舊迎新的儀式，時值己亥歲末，雙桂軒特張掛海鍾先生近期所作硃砂鍾馗小像二十餘幅，以饗觀者，祈願庚子新歲大吉祥。
趙柘
己亥歲末於虛白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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