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往事,說說我五十年前的記憶吧!(一)

五十年前的記憶

-----寫給年輕的朋友們

一、清晨的響聲

1958年,那年我十歲。

在我的記憶裡,我們家算是比較殷實的小農之家。勤儉、節約,是我們家的本份。那時候,我家有8口人:奶奶(義祖母——我爹的乾孃)、我爹、我娘、哥哥、姐姐和我。嫂子是57年娶過門的,58年夏天新添了小侄女。那時我爺爺已去世,我的親奶奶在我伯父那邊。在我的記憶中,我們家雖然比較殷實,可不年不節從來沒捨得吃過純白麵的乾糧。連我的義祖母(她是我們家的恩人),也只能吃黑白麵摻在一塊的窩窩頭。可是,到了58年的夏天,一切全變了樣,家裡天天吃白麵饃饃,晚上擀白麵條。這種有悖於常情的事,起初令我很是不解。後來我偷偷地問過母親,娘說:“就要歸大鍋了,不省了,省了也白搭。”至於什麼叫“歸大鍋”?那時候,我還不甚了了。

到了六七月間,一天清晨,我還在睡夢中,突然,“咣噹”,一個響亮的聲音把我驚醒。接著是一陣爭吵聲。聲音是從我鄰居家傳來的。出於好奇,我趕緊爬起來,到門外去看熱鬧。原來是鄰居王姑奶奶家與村幹部們爭吵。起因是一口小鍋。就在這天清晨,家家戶戶的鍋都被收繳到生產隊倉庫裡。姑奶奶家大鍋已經收上去了,另外有一口小鍋,姑爺爺想留下來自家用,不料與村幹部們發生爭吵。一個叫三關兵的幹部,奪過小鍋在門枕石上摔了。那聲音就是從這兒發出的。

就從這天清晨開始,隊里正式吃大鍋飯了。

我們家的所有細糧粗糧、陳糧新糧,全部繳到了生產隊裡。包括穀糠和麥麩,都交到了生產隊飼養棚裡。聽說,別人家有提前私藏一點的。可我們家全部交上去了,一點也沒留。這是因為,那時候我哥正好在大隊裡當會計,我父親那年身體稍好一點,臨時當了隊裡的倉庫保管員,一大串鑰匙在他腰帶上掛著,全隊裡的糧食都歸他保管,我們家還有什麼必要私藏糧食呢?誰能料到,對我們家來說,這就是一場悲劇的開始。

那時候,作為一個剛剛十歲的孩子,我很高興。幾乎每天去大夥房領飯的都是我。領來的飯,最初也全是白麵饃饃。中午有炒菜,晚上有米湯。那時候,所有人都覺得這就是共產主義生活,的的確確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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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鍊鋼鐵

那年我正在鄰村的李垓小學讀三年級。

一天下午,全校的師生都聚集在院子裡,幹什麼?大鍊鋼鐵。在操場的南端,用磚和泥壘起了一座又高又大的土爐子,下邊架上木柴,把從各家各戶收繳來的大小鐵鍋都砸碎了,填到爐膛裡,大火燒起來。沒有木柴,就把多餘的課桌、木凳當柴燒,也從村裡伐了不少樹木作柴禾。我們的分工是:四年級的負責砸鍋,劈劈柴;三年級以下的拉風箱,喊口號,為他們鼓勁。一直煉到天黑,也沒見有什麼鋼鐵流出來。最終把鍋鐵煉成了一個個鐵疙瘩。老師說:“這就是大鍊鋼鐵了。”

至於那幾個鐵疙瘩,記得在院子裡放了很久,也沒人要,最後還是當垃圾深埋了。

那時,全國各地都在大鍊鋼鐵。光是鄆城縣,就抽調了兩萬多名民工,在縣裡幹部的帶領下,興師動眾,步行數百里,開赴到棗莊大鍊鋼鐵。為什麼到棗莊去?一是因為棗莊有露天煤礦,可以燒;二是說嶧山有鐵礦石。於是,魯西南各縣都組織大批民工到那裡去鍊鐵。一去就是幾個月,從秋到冬,為解決吃和住的問題,前前後後耗費了大量資財。結果怎麼樣?雞飛蛋打,什麼也沒搞成,真真是勞民傷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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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收

在我的記憶中,58年是風調雨順的一年,夏秋作物長勢非常好。小麥豐收就甭說了。大秋和晚秋作物也都豐收在望。可是到了收穫的季節,正是全民大鍊鋼鐵和大躍進搞深翻的時候,大批的勞動力都集中到李垓東窪裡搞深翻土地。據說:地能挖多深,小麥的根系就能往下扎多深,產量就可以成倍增長。人們都忙著搞深翻去了,顧不得秋收,只留一些老弱病殘和婦女在家裡負責收割,十成當中連六成也沒有收到倉裡。

我清楚的記得:那年的豆子、穀子、高粱什麼的,成熟以後,根本就沒認真收割。有的即使割下來了,也就原樣一堆一堆碼在地裡,好長時間不往村裡運。當然也沒人去拿,那時候是不會有人去偷的。誰要那破玩藝呢?大夥房裡大白饅頭有的是,誰還稀見那東西?任憑風吹雨淋,黴的黴,爛的爛,就那樣不了了之。

最倒黴的是地瓜,我們叫它紅薯。那年的紅薯長得特別旺,特別好。刨紅薯的時候,正好是中秋節。男壯勞力都抽調去挖水庫了,剩下的人沒有力氣往村裡運,只有那些個頭大的地瓜,被運到食堂裡,大鍋煮了,各家各戶去領。紅薯這玩藝,最初吃著好吃,吃來吃去就膩了。領到家裡的,上頓吃不了,下頓退回去。伙房嫌是剩的,拒收。怎麼辦?有的白天不收,就等到晚上,趁伙房沒人,偷偷地倒進大鍋裡。這還是有點覺悟的人,有的人乾脆一古腦兒倒進臭水坑裡。反正沒人要!吃又吃不了,不倒咋辦?這就是那時候的邏輯。

那些個頭不大的紅薯怎麼辦?刨的時候,钁頭只刨一下,看著行就要,不行,乾脆刨都不刨,把秧子一割,紅薯原樣埋在土裡。有的刨是刨出來了,堆也堆一塊兒了,可往下就沒人管沒人問了。就那樣白白地爛在地裡。

也有的把來不及往家運的地瓜切片曬乾。這倒是後來行之有效的儲存方法。可是趕巧那年秋天陰雨特別多,切片大都是在地裡或場裡切,就地攤曬。當天曬不幹,一經雨,很快就發黴,裡外長醭,變得烏黑,又牙磣又苦,形同垃圾。那年的公糧很多都是用這種又黑又髒的地瓜幹充數。看起來是坑了國家,實際了最終還是坑了農民自己。當然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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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秋種

58年的秋種說起來比秋收還荒唐, 還作孽。這也怨不得農民自己,是上頭逼的。

那時候,到處都是紅旗錦標,紅旗滿天飄。到處是漫畫,到處是大字報。文革時期的大字報,正是繼承了58年的傳統。那時候的漫畫多是評比臺:最上邊畫的是坐衛星坐火箭的,其次是坐飛機的,下邊是坐火車的、坐汽車、坐輪船的,再往下是騎馬的,騎牛的,最後是坐蝸牛的。坐蝸牛的,通常叫“拔白旗”,拔了誰的白旗,誰就算倒大黴了。不僅名字要上大字報,還得整天挨批挨鬥,甚至大冬天拉到雪地裡挨凍。

在這種強壓下,人們誰敢不聽話?所以,那時候是千人萬人一個口徑,吹大氣,吹得越大越神乎越好。不信,你到檔案館找幾份當年的報紙看看:整版整條的套紅印刷:某縣某村某隊糧食畝產幾十萬斤。誰信?可是那時候誰又敢說不信?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這條後來被千萬人當笑柄引用的口號,在當年確實鋪天蓋地。有了這口號,吹牛的人便有了理論根據。於是,各種各樣的謬論紛紛出籠。那年種小麥的時候,就有人這樣推算:種一粒麥子就能收穫一個麥穗,一個麥穗至少打三四十個麥粒。(這還沒算分櫱)也就是說,小麥的產量是以1:40的比率來收穫的。照此推算,如果一畝地裡種上1000斤種子,那麼就能收穫1000乘以40的產量。按數學法則一點不錯。於是,這種論調大大盛行,各村各隊都種試驗田。其中,我們村裡就有大膽如法炮製的。幸虧還比較保守,每畝才播種一百來斤。結果怎樣?我有幸參加了第二年的收割,那麥子像牛毛似的,有的有穗,有的沒結穗,即使有穗的,也沒長成麥粒兒。一畝地裡幾乎沒有收成。從那以後,才有了這句話,叫“因地制宜,合理密植”。這對莊稼人來說,真是血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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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有一位三伯父,他曾是搖耬的高手,又是貧農出身,當然最聽上級的話。那年照上級的指示,每畝地至少要播80斤。可他把耬門舌頭拔下來,讓麥種可著耬門往下漏,最終也沒播夠標準。最後剩下的麥種又不敢往家帶,只好在地頭上挖坑給埋了。回來跟隊長彙報說全耩完了。這不是作孽是什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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