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18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臺棲梟鳥。


公元618年,戊寅虎年。

這一年,正是大業十四年。

作為大隋帝國的第二任皇帝,楊廣剛好50歲。

13歲的時候,大隋建立,他受封晉王。

上美姿儀,少敏慧,高祖及後於諸子中特所鍾愛......上好學,善屬文,沉深嚴重,朝野屬望。——《隋書》

帥氣、聰明、沉穩、好學、文采棒、聲譽佳,這符合一個明媚少年應有的形象。

20歲的時候,作為行軍元帥,他率領韓擒虎、賀若弼等猛將飲馬長江。滅陳國、封府庫、斬汙吏、平叛亂,他曾被天下人稱為賢王。

此後數年,他坐鎮江都,完成了從王子到太子的蟄伏。

公元618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對於楊廣來說,這裡有他的青春,等若是第二個故鄉。在他遭受慘痛的失敗打擊後,揚州似乎就成了唯一的心靈棲息地。

妖嬈江南,吹不到凜冽風霜;美麗揚州,聞不及兵戈爭鳴。

第三次下揚州至今,他已經呆了一年多時間。

留下12歲的楊侑守長安,13歲的楊侗守洛陽,他似乎不想回去了。

五十,知天命。

楊廣看得通透,所有貴賤與喜樂,都是隨著朝代更迭而來,他又有何所謂?

所以,他才會在鏡子前捧著脖子感慨著:“好頭頸,誰當斫之?”

只是不曾想,這死亡來得那麼快。

這一年三月,楊廣死了。

先是眼睜睜看著12歲的兒子楊杲被人一刀砍了,鮮血濺了他一身。而後他給按倒在地,被活生生地勒死。

父子二人的屍身,被塞進床板拼湊成的小棺材裡,這是一個時代的淒涼終結。

為這個時代扯下帷幕的,是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原本不姓“宇文”,而姓“破野頭”,因其先祖曾是十六國時期的鮮卑宇文部首領宇文逸豆歸的僕人,故隨主姓改為“宇文”,世襲沃野鎮軍主。

多代傳承下來,到其祖父宇文盛,已貴為北周柱國大將軍。

其父宇文述,為隋之名將,深得楊廣寵信。

宇文述生三子,為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宇文智及。楊廣的長女南陽公主,則嫁給了宇文士及。

是君臣,也是姻親,因為這樣非比尋常的親近關係,楊廣曾多次饒過宇文化及的死罪。只是不曾想,到頭來卻被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謀算至死。

江都兵變真正的主謀,是宇文智及;被矇在鼓裡的,是宇文士及;被推到前臺的,是宇文化及;充當打手的,是司馬德戡、裴虔通、令狐行達等人。

公元618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一向貪婪驕橫、橫行不法的宇文化及在弒君後,名聲之臭一時無兩。

江都的隋室宗親、外戚,盡皆受戮。僅餘楊廣的侄子楊浩,因平時與宇文智及關係較好,得以不死並被立為新君,改年號為“天壽”。

故而,這一年也可以叫“天壽元年”。

江都兵變,消息迅速於江南地區傳開。自稱“梁王”的蕭銑立時按捺不住了,於四月稱帝於岳陽,遷都江陵,國號為“梁”,年號“鳴鳳”。

隋朝舊將紛紛來投,瞬時間,蕭銑的地盤激增。東至九江,西到三峽,南及交趾,北達漢水,蕭銑便坐穩了“南方第一人”的位子,擁兵四十萬。

故而,這一年也可以稱“鳴鳳元年”。

而後,宇文化及又將司馬德戡剷除,率軍向關中進發,並向江淮的杜伏威伸出了橄欖枝。宇文化及想要委任杜伏威為歷陽太守,誰知這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江淮霸主甩都不甩他。

不止杜伏威看不起宇文化及,吳興太守沈法興也叫囂著要找宇文化及開戰,起兵之後的短短時間內,坐擁6萬之眾。

同樣看不起宇文化及與楊浩的,至少還有兩個人,以及這兩個人背後的兩股勢力。

一個是楊侑,他身後站著的是唐王李淵;一個叫楊侗,他所依仗的大軍閥名叫王世充。


這一年,原本也叫“義寧二年”。

在公元617年(大業十三年)的時候,李淵攻入長安,扶持楊侑登基為帝,年號“義寧”,遙尊遠在江都的楊廣為“太上皇”。

昔日的太原留守,成為了大丞相、尚書令;唐國公的名頭,也變成了唐王。劍履上殿,贊拜不名。

作為傀儡皇帝,楊侑僅有的一絲作用,在楊廣的死訊傳到長安之後,變得一文不值。

這“義寧”的年號,很快就戛然而止。

三月,楊廣死。

五月,楊侑被迫禪位,李淵即皇帝位,廢黜郡,改置州,以太守為刺史,大赦天下,年號“武德”。

這一年,也稱“武德元年”。

同樣是五月,身在洛陽的越王楊侗被擁立為帝,同樣的大赦天下,改元“皇泰”。

這一年,又可以稱“皇泰元年”。

比起楊侑這傀儡皇帝,楊侗的日子還算好過一些,畢竟他手底有“七貴”:段達、王世充、元文都、皇甫無逸、盧楚、郭文懿、趙長文,一共七個人輔佐朝政。

越多臣子爭權,皇帝的龍椅就坐得越安全。

然而,這時候的楊侗完全沒有心情去想這些。讓他焦頭爛額的,是已經圍著洛陽打了一年多的瓦崗寨李密,兵力多達三十餘萬。

公元618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李密之外,還有剛從江都一路燒殺搶掠而來的宇文化及,以及他手下十餘萬嗷嗷叫的驍果軍。

李密打了洛陽一年多,跟王世充大大小小近百仗,已是不死不休。

宇文化及的目標也很明確,就是吃飽肚子先攻洛陽,再克長安。

就算是天下堅城,洛陽一座孤城又能守得住多久?楊侗心裡是有數的。

元文都給楊侗想了個法子,要不咱們找李密商量一下吧?


這一年,李密儼然已成了天下各路義軍的首領。瓦崗寨的赫赫威名,誰不聞之肅然起敬?

竇建德、徐圓朗、朱粲等人,都紛紛向李密上書稱臣,勸李密稱帝。然而,李密沒幹。

他只想好好打他的洛陽,偏偏久攻不下。身後突然又來了個想要過路,順便借點錢糧的宇文化及。

說“借”只是客氣,要是李密手上沒有三十多萬瓦崗軍,宇文化及何需談“借”這麼惡俗的字眼?

王世充與宇文化及,李密應該先打誰?又或者是送點糧食,再放宇文化及過去,坐山觀虎鬥?

這樣風險未免太大,相比起洛陽城內小綿羊一樣的王世充,宇文化及的十餘萬驍果軍更像是一隻猛獸,李密可不敢讓這樣的猛獸在自己地盤上借道。

餓起來的十幾萬人,有什麼事情幹不出來?

李密或許還有更深一層的想法,他估計也想幹掉宇文化及,為的就是收編這支彪悍的驍果軍。

公元618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當楊侗的使者找到李密的時候,瓦崗軍與驍果軍已經擦槍走火了。

第一次摩擦之後,李密又仗著文化水平較高,隔河衝著宇文化及開起了嘴炮:“你個破野頭。”噴得宇文化及怒火中燒,兩家已無轉圜餘地。

於是,為防止洛陽方面在背後捅刀,李密爽快地向楊侗表示了忠心,並接受了太尉、尚書令、魏國公、東南道大行臺行軍元帥等冊封。

兩方說好,宇文化及被平定之日,就是李密入洛陽輔政之時。

楊侗與李密,都是各自欣喜,可卻惹惱了一個人,這個人便是王世充。


王世充不叫“老王”,他本姓“支”,是西域胡人。

每逢亂世,總會是群雄並起。雖然贏家只有一個,但大多數人都當得起一個“雄”字,或英雄,或梟雄,或奸雄。

但顯然,相較於“雄”,王世充更符合一個“詐”字。

豺聲捲髮,忌刻深阻。

他的性情,是刻薄的,善妒的,並且深藏不露,往往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

王世充涉獵極廣,經史、兵書、卜卦、天文等等,他都會學。“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放在哪個時候都是正確的。

王世充通曉各類律令,且擅於從中鑽空取巧。又深明察言觀色之法,喜歡掛著羊頭賣狗肉,製作一些玉雕、彩畫獻給楊廣,稱其為來自遠方的珍品。

他會鄭重其事地起誓,高喊“投降不殺”,再面不改色地將誘騙而來的三萬降卒全部坑殺。

楊廣被突厥圍於雁門時,王世充正在江都。他主動發兵勤王,穿著盔甲睡覺,不洗臉不洗澡,直到蓬頭垢面。楊廣老淚縱橫,深以為忠臣莫不如此。

同時,王世充卻也是個極為頑強的人,活像一隻打不死的小強。從江淮馳援洛陽之後,他與李密交戰近百仗,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公元618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他與李密,實是水火不相容。如今楊侗“招安”李密,他王世充肯定不幹。

就在李密的三十萬瓦崗軍硬拼宇文化及的十餘萬驍果軍時,洛陽城內,同時進行著一場大清洗。

城外,童山之戰,宇文化及大敗。城內,元文都被殺,王世充獨攬大權。

精疲力盡的李密正想入洛陽輔政,才知這洛陽城內,已無他半分容身之地。

幾乎是與童山之戰同時進行,另一邊的淺水原之戰也落下了帷幕,戰敗的一方,是李世民。


這一年,李世民20歲。

不久之前,他的父親剛登基為帝,他剛從“趙公”進封為“秦王”。

李淵的屁股還沒在龍椅上坐穩,薛舉便親自率軍入侵安定郡,中軍主力朝著高墌方向而來,兩翼的機動騎兵分別襲擾北地、扶風兩郡。

薛舉驍勇善戰,且財大氣粗。早在公元617年(大業十三年)的時候,薛舉便已舉兵反隋,並自稱“西秦霸王”,年號“秦興”。舉兵不久後於蘭州正式稱帝,後遷都秦州。

故而,這一年又可稱為“秦興二年”。

七月初,李世民領軍4萬餘抵達高墌,唐朝開國之後的第一場大戰拉開序幕。

然而,李世民才到高墌便瘧疾纏身,只能令劉文靜、殷開山代為指揮。

淺水原之戰,李世民帶去的8位總管全都被按在地上暴打,唐軍過半數的士兵陣亡。大將軍慕容羅睺、劉弘基等被俘。

事已至此,神仙難救,李世民只能倉皇跑路。回到長安之後,劉文靜等人因為此仗慘敗,均被罷官。

公元618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薛舉本欲乘勢直取長安,不料一場暴病,直接要了他的老命。

李淵一方面要向盤踞在涼州的李軌修好,口中唸叨著“哥倆好”,心中實是惴惴不安,生怕李軌也於此時乘勢而來。

好在,李軌並非雄才大略之主,立即就派弟弟李懋進了長安走流程。一番操作下來,李軌頭上立即多了“涼王”、“涼州總管”的頭銜。

另一方面,李淵責令李世民做好準備,隨時掛帥再出徵,以求擊退薛舉的兒子薛仁杲,要在淺水原上將大唐的面子挽回來。

不過沒等李世民再出徵,李唐的面子就從別的地方挽回了不少。

自稱“永樂王”的郭子和宣佈降唐,稱雄於幽州的羅藝宣佈降唐。

這其中,羅藝降唐的意義更是非凡。

羅藝佔據幽州,早在楊廣三徵高句麗之時,各類弓馬錢糧都得經過幽州,故而羅藝的幽州軍素有“天下強軍”的威名。李淵得到如此強勢小弟,自是喜上眉梢。

更讓李淵想不到的,是瓦崗寨的李密也要投奔而來了。


李密敗了,敗給了他素來瞧不起的王世充。

邙山一戰,瓦崗軍內出了邴元真這個叛徒,又剛經歷了與宇文化及的生死大戰,兵敗如山倒。秦叔寶、程知節、羅士信、裴仁基、魏徵、劉黑闥等人都成了王世充的階下囚。

李密慌不擇路,只能帶著王伯當,領著2萬餘人馬進了關中。

威名赫赫的瓦崗軍,從此走下神壇。

原本依附於李密的朱粲,只能遣使向楊侗請降,受封為“楚王”。不久,朱粲於冠軍自立為帝,國號為“楚”,建元“昌達”。

故而,這一年也算是“昌達元年”。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洛陽城外的一場曠世大戰,王世充成了最後贏家。杜伏威、沈法興紛紛上表楊侗,表示願意效忠。

然而,得以專擅朝政的王世充卻想著更進一步,緊鑼密鼓地準備篡位自立。不僅冷了杜伏威與沈法興的心,也冷了一眾瓦崗寨降將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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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摘到了李密的桃子,盡收美女珠寶,又得到部眾十餘萬,但卻咽不下去。

被李密打趴了的宇文化及,率領殘部2萬餘人逃到魏縣。一不做,二不休,先是將楊浩毒殺,而後自立為帝,改國號為“許”,但依舊沿用著“天壽”的年號。

李密打完之後,面對的是王世充的伏擊。宇文化及打完之後,面對的是竇建德與李神通的夾擊。算起來,他們兩個人都是輸家。

但顯然,宇文化及要慘得多。李密戰敗之後還有地方可去,他宇文化及揹著“弒君”的惡名,只會像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在竇建德、李神通這兩撥人馬都逮著宇文化及往死裡揍的時候,另一邊的淺水原之戰二度拉開序幕。


薛舉是個雄主,但他兒子薛仁杲並不是。

薛仁杲與眾將不合,無法服眾,以致朝局不穩,將士相互猜忌,西秦的國勢瞬時走起了下坡路。

再次出征,20歲的李世民成熟而老道,堅壁清野老辣之至。對峙60余天,待薛仁杲糧盡,一擊即中。

薛仁杲大敗,李世民親率2000精騎窮追猛打,一路高歌直進,薛仁杲無奈出城投降。西秦精兵萬餘人,百姓5萬餘盡皆降唐。薛仁杲被斬於長安,西秦滅亡。

公元618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曾與李淵同叫“哥倆好”的李軌,偏偏像是頭腦短路了一樣,於此時自立為帝,改元“安樂”。

故而,這一年又可以稱“安樂元年”。

李淵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李軌又是稱兄道弟,又要自立門戶,明顯是不願臣服的意思。二話不說,便把李軌的使者給扣了。

同時暗做準備,要拿李軌開刀。

而在李世民攻滅西秦的同時,河北的竇建德也在幹一件大事。


十一月,竇建德改國號為“夏”,改元“五鳳”,定都樂壽。

故而,這一年又可稱“五鳳元年”。

竇建德一邊懟著宇文化及,一邊盯準了魏刀兒的十餘萬人馬,意欲攬至囊中。

早在公元615年(大業十一年)的時候,王須拔便於河北起兵反隋。其自稱為“漫天王”,國號為“燕”。

然而到了這一年,王須拔在攻打幽州的時候,身中流矢而亡。其部眾十餘萬,由魏刀兒接手領導。

魏刀兒風頭正勁,自稱“魏帝”。竇建德假意與之聯合,趁著魏刀兒麻痺無備將其誅殺,吞併了十餘萬人馬,聲威大震。

此後,竇建德兵鋒直指幽州羅藝。他曾招降過羅藝,誰料羅藝不從,反而降了唐,這肯定是要打一打的。

公元618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然而,竇建德兵敗幽州,與羅藝、薛萬鈞、薛萬徹對峙百來天,連吃敗仗,只能無功而返。

竇建德與羅藝相持不下的時候,幽州北邊的高開道率軍攻陷漁陽郡,坐擁數萬之眾,帶甲戰馬數千匹,自稱“燕王”,年號“始興”,定都漁陽。

故而,這一年也可稱為“始興元年”。

至此,似乎這公元618年也接近了尾聲。

當然,我們還得再說一說李密。


隆冬臘月,濃重的年味掩蓋不住李密炙熱的叛逃之心。

進了關中之後,李密受封邢國公,拜光祿卿。為表示出對李密的熱烈歡迎,李淵甚至將表妹獨孤氏也嫁給了李密,對著李密一口一個“老弟”,極為親熱。

但顯然,李密是被投閒置散了。這“光祿卿”聽著好聽,實際上乾的就是主管司膳的活。

讓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來管這些吃吃喝喝的活,叫一個曾經手握數十萬精兵猛將的人物去管一群廚子,李密怎會願意?

公元618年: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年關將至,李淵決定派李密前往黎陽,以安撫昔日舊部。李密帶著王伯當匆匆出發,甚有些許“龍回大海虎歸山林”的感覺。

不料,李淵中途反悔,詔令李密單騎回朝。

無奈之下,李密只能率部反叛,攻破桃林縣劫掠牲畜,而後進了熊耳山,意圖投奔襄城舊部張善相。

除夕之夜,李密與王伯當於熊耳山遇襲,被盛彥師斬殺於亂陣之中。

37歲的李密,沒盼來新一年的曙光,就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公元618年,有人鹹魚翻身,有人飲恨黃泉,有人振臂吆喝,有人黯然離場。

公元618年,你起高樓,他宴賓客,我樓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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