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超 王安憶
剛遭到至親突然離世的打擊，又經歷了骨灰盒在家放置三週無法安葬的無奈，一大家子正要從肝腸寸斷變成欲哭無淚的時候，突然接到了去世親人本人打來的電話。
這一幕真實發生在疫情下的厄瓜多爾。
3月27日，74歲的阿爾巴·馬魯裡因高燒42℃被送入瓜亞基爾市醫院。
當晚，馬魯裡的家屬便得知了她的死訊，因為擔心傳染，他們被安排在1.5米外“確認”死者，“我們害怕看到她的臉，就確認了頭髮、膚色都是一樣的。”
遺體被帶走火化，卻無法馬上下葬。骨灰盒在家裡一直放到了上週四。這天，家屬突然接到了馬魯裡本人的來電。
馬魯裡“死而復生”的故事先在推特上發酵
原來，馬魯裡因新冠肺炎昏迷了整整3周，剛醒過來就向醫生表明身份，請求與家屬聯繫。
得知馬魯裡尚在人世，家屬喜極而泣，可是家裡的骨灰到底是誰，至今無從知曉。
疫情蔓延之後，拉丁美洲許多國家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醫療系統瀕臨崩潰
在拉丁美洲，各國醫療系統瀕臨崩潰，忙中出錯已在所難免。
瓜亞基爾市是厄瓜多爾第一大城市，也是拉美地區疫情最嚴重的地區，厄瓜多爾大多數病例都發生在瓜亞基爾。
瓜亞基爾市一家醫院門口坐著一排等待救治的患者
4月13日，瓜亞基爾市市長便宣佈，由於疫情加劇，當地無論生者還是死者均已沒有空間，政府也無法確認真實死亡人數，因為有些病人未經檢測就已死亡。
一名婦女在醫院遲遲等不到救治，最後死在了輪椅上，4小時後屍體才被帶走。
瓜亞基爾市一家醫院裡，醫生正在照看新冠肺炎患者
當地一位醫護人員說，自己每天像置身於恐怖電影，“有一個區域的輪椅上、擔架上、地板上都是屍體，氣味太大，沒人敢靠近。”
他有幾位疑似感染的同事，就坐在病床旁的輪椅上等待患者死去，排隊才有機會用上這臺呼吸機。
護士用垃圾袋自制防護靴保護自己
由於缺乏醫療設備和防護設備，該市的一家醫院直接關門。
因為就診困難，患者家屬和醫療工作者發生衝突
4月6日這天，厄瓜多爾有3747例確診病例，但其中只有234例住院，156例等待住院，其他3066例確診病人只能居家隔離。
秘魯阿爾梅納拉醫院外的帳篷
秘魯阿爾梅納拉醫院外，臨時搭建起了三個帳篷，以供等待收治的患者過夜，當醫院裡有患者死亡或是出院，他們才能獲得收治。
“兩位呼吸衰竭的老人，需要馬上上呼吸機，但ICU實在空不出位置，只能搬到帳篷裡。”阿爾梅納拉醫院的一位內科醫生回憶，“我再去看時，他們都停止了呼吸，兩人死亡時間相隔半小時。”
帳篷外面還有大量患者滯留，一些重症患者只能半癱在輪椅上或躺在擔架上。
巴西亞馬遜州公立醫院的醫護人員辭職
巴西亞馬遜州唯一的一家公立醫院，將近30名醫護人員因為不堪工作壓力，選擇辭職打包走人。
棺材不夠墓地排隊
隨著死亡人數不斷增加，醫療體系的壓力很快傳導到民政系統。
厄瓜多爾的棺材供不應求，瓜亞基爾市政府只能發放大量紙板箱用來裝殮遺體。
紙板箱棺材
可是市民不斷指責，有很多遺體就堆在大街上，或者乾脆腐爛在屋內，就是沒人收走。
4月初，厄瓜多爾建立了一條熱線，方便市民及時通知政府處理遺體。
有人直接在街上把裝有屍體的棺材燒掉
短短几天，瓜亞基爾市政府找到了400多具遺體，其中大部分都是因為感染新冠病毒死亡。
巴西現在則是“一墓難求”。
巴西聖保羅有22個墓地，原本有200多名掘墓工人，但是隔離措施導致工人數量下降了60%，剩下的人不得不加班加點掘墓。
墓地工人在挖墓穴
掘墓工人福爾摩沙說，原本一個墓地一天下葬12-15人，現在多了3倍，他根本挖不過來，頭一天剛挖好的墓穴，第二天就會被用掉。
有時候，一下子來了太多遺體，福爾摩沙不得不懇請送葬隊伍等等，因為墓穴還沒挖好。
葬禮一切從簡，從靈車到達公墓，下葬，再到獻花圈，一場葬禮被壓縮到6分鐘左右，全程由帶著口罩的專業人員處理。
工人在安葬遺體
參加葬禮的人數不得超過10人，期間絕對不能開棺，即便親友們都穿著防護服，也不能相互擁抱安慰。
在亞馬遜州的馬瑙斯墓地，最高峰時一天安葬了100具遺體，數量同樣增長了3倍。
公墓新挖好的墓穴
底層民眾冒死求生
任何一個生命的逝去都是悲劇，更可悲的是那些活著的人，明知死神就在門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街工作。
在瓜亞基爾，民眾整日與警察玩著“貓捉老鼠”的遊戲。
警察遭到了民眾的襲擊
還有警察因勸說民眾回家隔離，遭到了石頭、棍棒和酒瓶的襲擊，有些激動的民眾還點燃了警用摩托車。
瓜亞基爾市一名交警遭毆打和搶劫，小腿被割傷
這些人，只是為了賺一口吃的。
裁縫、廚師、保安、修理工、駕駛員、建築工人、街頭小販……整個拉丁美洲有超過55%的人靠打零工為生。
街頭小販出售維生素C和麵膜
這些社會底層的百姓，既沒有積蓄，也沒有餘糧，出門工作，可能會因為感染病毒而死，不出門工作，就一定會被餓死。
街頭小販出來賣貨
布滋是秘魯首都利馬的一名街頭小販，靠賣西紅柿和洋蔥為生。
“我不能窩在家裡，家裡人還指望著我今天的收入吃飯。”她說，“相比花錢買口罩和消毒水，我還是選擇相信上帝會保佑我！畢竟，相信上帝又不花錢。”
秘魯利馬貧民窟裡2歲的達麗絲因營養不良，腿上戴著治療髖關節的石膏
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街頭小販卡德納斯艱難維持著水果攤生意。
卡德納斯是個單身母親，獨自撫養三個孩子，住在波哥大南部山上的貧民窟裡。
卡德納說，“街上的人是變少了，但還有人會來買水果，多少能賺一點，畢竟下個月的房租還沒有著落。”
就算沒有顧客，小販也要出攤
而在巴西的里約熱內盧，超過7萬居民的貧民窟，幾乎不可能完成政府要求的隔離措施。
哈佛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的默裡教授說，“他們不只沒有單獨房間和浴室以滿足隔離條件，甚至還要主動出門接觸風險，因為他們不能錯過任何工作機會。”
西班牙卡洛斯三世大學的瑪蒂奇教授發出感慨，“最脆弱的人群總是遭受最大的痛苦。”
總統臨陣玩起失蹤
美國媒體《世界政治評論》批評，拉丁美洲的現狀，部分國家的領導人要負很大責任。
比如巴西總統博索納羅，總喜歡和政府部門、地方政府的政令對著幹。
《世界政治評論》的批評文章
3月17日，巴西聖卡塔琳娜州宣佈進入緊急狀態，禁止人群聚集，取消所有公共活動，關閉公共場所；
3月21日，聖保羅州宣佈封城15天，4月17日又宣佈隔離延長至5月10日。
目前，巴西絕大部分州都採取了程度不一的隔離措施。
巴西衛生部長曼代塔也在每日簡報會上苦口婆心勸巴西民眾，要聽從州政府的隔離建議，然後，他於4月16日遭到解僱。
博爾索納羅（左）和曼代塔（右）一直有矛盾
博索納羅一直反對全國範圍內的隔離政策，認為這會造成民眾失業，損害經濟發展。
忘了說了，博索納羅是特朗普的粉絲和追隨者。
2019年，博索納羅競選總統時就借用了特朗普的名言，“讓巴西再次偉大”。
而在批評聖保羅州的隔離措施時，博索納羅再次借用了特朗普的名言，“抱歉，一些人會死去，他們確實會死去，這就是人生”。
博索納羅認為這只是小感冒
4月19日，巴西多地爆發反對各州政府隔離政策的遊行示威，博索納羅更是“以身作則”參與遊行示威，還不帶口罩在抗議人群中演講。
4月19日，博索納羅在演講中咳嗽
《世界政治評論》指出，博索納羅過分強調擁抱平民，希望得到平民認同，卻忽略了疫情嚴重的客觀現實。
和政府部門公開唱反調的國家領導人，還有墨西哥總統洛佩斯。
3月中旬，墨西哥衛生部便呼籲人們保持“健康距離”以避免感染。
但洛佩斯卻公開鼓勵大家多抱抱，3月下旬參加各地集會時，還跟狂熱支持者臉貼臉互動。
墨西哥總統3月下旬跟民眾熱情握手
3月底，墨西哥衛生部建議墨西哥人居家隔離，結果洛佩斯第二天就跑去了墨西哥大毒梟華金·古茲曼·洛埃拉的老家錫那羅亞州，看望完大毒梟年過9旬的老媽，兩人還相互握手致敬。
墨西哥總統跟大毒梟老媽握手
當然，最神奇的還是尼加拉瓜總統奧爾特加，他在疫情最嚴重的時候，竟然從公眾面前消失了一個月，直到4月中旬才重新露面發表電視講話。
甫一露面，奧爾特加就沒帶口罩，公開拒絕採取封鎖政策，還鼓勵尼加拉瓜人參加聚會。
尼加拉瓜總統消失一個月後首次露面
奧爾特加說，“尼加拉瓜人沒有停止工作，因為如果停止工作，這個國家就會滅亡！”
入冬之後挑戰更大
如果單純只考慮經濟，奧爾特加的主張倒也沒錯。
彭博社指出，疫情爆發前，拉丁美洲各國經濟就非常糟糕：
阿根廷即將第九次違約，通貨膨脹率超過50%；
委內瑞拉處於長達七年的衰退之中，經濟和日常生活陷入癱瘓，國內本來就有成千上萬的難民；
委內瑞拉的難民
巴西經濟自2014年起便停滯不前，最近4年失業率連續超過10%……
巴西里約熱內盧的貧民窟
美國經濟學家預測，拉丁美洲債務佔GDP比例已從十年前的45%上升到現在的70%，2020年經濟增長預計收縮1.6%，最嚴重的衰退將發生在墨西哥，增長可能回落4.5%，而委內瑞拉則將收縮20%。
巴西近幾年因為腐敗等問題造成國內頻繁遊行示威
“恢復經濟需要的彈藥並不多，無奈拉丁美洲各國國庫空空如也。”威爾遜中心拉丁美洲計劃副主任本傑明·格丹說，“這些國家在繁榮的時候沒有及時武裝自己，嚴重限制瞭如今的應對能力。”
彭博社認為拉丁美洲接下來情況會更糟糕
根據2014年世界銀行數據，拉丁美洲在醫療保健上的人均支出約為700美元，而歐盟為3211美元，北美為9326美元。
在墨西哥，每1000人只有不到1.4張病床，厄瓜多爾為1.5張病床，而整個拉丁美洲為2.2張病床。相比之下，歐盟為5.6張病床，世界平均水平為2.7張病床。
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已經開始使用野戰醫院
疫情剛開始的時候，各國甚至無力展開大規模檢測。
4月初，墨西哥每百萬人只有159人進行了檢測，要知道，同一時期就連印度這一數據都達到了170人。
目前，拉丁美洲的確診病例越來越多，巴西超過6.3萬例、秘魯超過2.7萬例、厄瓜多爾超過2.2萬例、墨西哥超過1.4萬例、智利超過1.3萬例……
4月15日，秘魯阿雷基帕的清潔工對街道進行消毒
然而，拉丁美洲面臨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人道主義組織CARE拉丁美洲負責人貝託盧奇說，隨著南半球進入冬季，拉丁美洲一部分地區進入到流感季節，“拉丁美洲原來就有登革熱、黃熱病和基孔肯雅熱等傳染病，數病齊發將極大佔用社會資源，對拉丁美洲造成毀滅性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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