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另一個世界,也要做個酷奶奶啊

去另一個世界,也要做個酷奶奶啊

她一生拍攝了近30部電影作品,奇妙的是,沒有一部賣座。 她從不為商業所動,堅持低成本創作,堅持用自己獨特的眼光觀察事物。她關注個體,關注女性,關注最普通的勞動人民。不拘泥於任何藝術形式,對世界始終有好奇心。她是阿涅斯·瓦爾達,2019年3月29日,即將步入91歲的她因乳癌在家中過世。留下遺作[阿涅斯論瓦爾達],並在拍攝中言:“是時候說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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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50年代末,全世界都在湧現新一代電影創作者,促成一股股精力充沛、創作力旺盛的電影新浪潮。其中影響力最大的一股集中在法國——

這是一群原本在電影期刊上對主流電影罵罵咧咧的年輕人,以弗朗索瓦·特呂弗、讓-呂克·戈達爾、雅克·裡維特、克勞德·夏布洛爾等人為代表。

後來他們不再滿足於評論,開始著手拍電影。

1959這一年,裡維特拍了[巴黎屬於我們],戈達爾拍了[筋疲力盡],夏布洛爾拍了[表兄弟],而特呂弗的[四百擊]在戛納電影節上獲得金棕櫚大獎。媒體將這股顛覆傳統的新生力量稱為“新浪潮”。

誰知道,在這些石頭相繼被投入沉寂已久的電影池塘,激起浪潮之前, 有個叫阿涅斯·瓦爾達的女攝影師已經在更早的時候盯上了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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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阿涅斯·瓦爾達

阿涅斯·瓦爾達出生於1928年的比利時,母親是法國人,父親則來自一個希臘難民家庭。

照理來說,她也屬於在二戰前出生、戰後恢復期成長起來的新浪潮一代。但在25歲以前,瓦爾達只在巴黎學過文學、心理學專業, 並經過一段短暫的時間學習攝影,成為一名攝影師。

1948年的阿維尼翁戲劇音樂節,她拿起相機,拍下了職業生涯第一張照片,可惜拍糊了,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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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瓦爾達參加阿維尼翁戲劇音樂節,20歲

後來有一天,她覺得需要賦予自己的創作以語言,“如果給圖片配上文字,不就成為電影了?”帶著如此天真的想法,她闖入了電影圈。

1954年,瓦爾達拍了自己的第一部短片[短角情事] ,嚴格來說是一部劇情片,一對面臨情感危機的夫婦,先後來到男方的家鄉,一個小漁村,閒逛、睡覺,無時無刻不探討著人生追求。

慶幸沒有“糊”。影片中的攝影技術和超前的敘事手法,與四年後的“法國新浪潮”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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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拍攝[短角情事]之前,瓦爾達(左上)僅僅看過十幾部影片,卻發明出一種側臉和正臉重疊的經典構圖(左下),如今仍然在全世界各種新的電影海報製作裡被重複模仿。

瓦爾達個子矮小,坐在椅子上時,兩腳常常夠不著地。拍攝[短角情事]時,儘管已經墊了一隻箱子,她還是需要踩在一個人的背上(右圖)進行操作

她讀過福克納的《野棕櫚》,這本小說將兩個故事放在同一本書裡交替進行,形成一種強烈的時空交互效果。她對這種結構十分滿意,進而就運用到了處女作[短角情事]的劇本里。

在劇本成為電影之前,得先結識電影界的人。

很快,瓦爾達和阿倫·雷乃成為了摯友,並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成立了一家獨立製片公司。

作為[短角情事]的剪輯,阿倫·雷乃也深受瓦爾達的影響,無論是後續讓他名聲大噪的[夜與霧]還是[廣島之戀],都有[短角情事]敘事方式的影子。

兩個故事或兩個時空交替出現的結構、跳躍性的剪接、文學化的對白,這些獨特的電影語言後來發展成新浪潮電影的幾個標籤,瓦爾達和阿倫·雷乃也形成了這支潮流裡的左岸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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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到右:阿倫·雷乃、阿涅斯·瓦爾達、雅克·德米

另一方面,戈達爾的[精疲力盡]將新浪潮推向高潮,他得到機會向製片人推薦人才,便介紹了自己的好朋友雅克·德米,雅克·德米又進一步他的女朋友阿涅斯·瓦爾達推薦給了戈達爾的製片人。

就這樣,瓦爾達藉著新浪潮的勢頭,拍了[五至七時的克萊奧],在當年的戛納電影節上風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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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至七時的克萊奧]CC封面,左圖是瓦爾達,右圖是女主科琳娜·馬爾尚

依然延續雙線交互的形式,但迫於成本,打消了兩地拍攝的念頭,決定乾脆在同一城市拍攝一天內發生的事情,連換衣服的次數都可以控制下來。

作為瓦爾達人生的第二部電影,[五至七時的克萊奧]表達的是恐懼,更確切地說,是女性的恐懼。

法國人把傍晚五點到七點稱為“愛人時間”,但對於克萊奧而言,一個普通星期二的傍晚五點到七點,無關風月,只剩煎熬,漫長得像一輩子。

這歌手可能患了癌症,她在等一份診斷報告,不過從塔羅牌裡,她已經看到了自己正走向死亡。

當一個人發覺自己的命數將盡,就會下意識對身邊正在發生的一切格外敏感。人群熙來攘往,一對小情侶正為著芝麻大的事吵架,收音機裡在播報阿爾及利亞戰爭的新聞……

克萊奧遊蕩在街頭,面露焦慮與恐懼,和各色各樣的人交談,只為逃避一份體檢報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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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至七時的克萊奧],克萊奧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依舊精緻、美麗,然而現實的煎熬卻使她的眉眼都浸在

於瓦爾達自己,巴黎這座城市令她感到恐懼, 二戰時她隨家人逃難來到這裡,灰色、冷漠和悲情的城市色調給她留下了不小陰影。而電影裡所表現的,是當下最大的恐懼——癌症。

雖說片名叫[五至七時的克萊奧],但電影在六點半時就結束了。阿涅斯·瓦爾達很調皮,說90分鐘剛剛好,她可不想拍兩個小時,那麼長誰願意看?

才拍過一部劇情長片,就敢這樣任性的導演,要是能駕馭住自己的為所欲為,想不成名都難。

瓦爾達趕上了好時候,60年代法國新浪潮盛極一時,“為所欲為” 是一個電影人最好的入場券。加上做攝影師的經歷,已證明她對光影構圖天生敏感。

新浪潮崇尚的實景拍攝、運動鏡頭、自然光源,之於她都是駕輕就熟。所以不管是瓦爾達遇見新浪潮,還是新浪潮遇見瓦爾達,都是偶然中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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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至七時的克萊奧]片場,瓦爾達展現出了別樣的生動和活潑

彼時,在特呂弗和戈達爾之間,瓦爾達無疑是最耀眼的玫瑰,被稱為“新浪潮老祖母”。這是個足夠大的名頭,她自己也樂在其中,每每有人喊她“新浪潮之母”,她都要糾正一遍,“是老祖母。”

的確,從時間線上來看,瓦爾達起的夠早。

搞電影的年輕人們還在罵罵咧咧的時候,她已經拍了後來所謂的作者電影。但因為不愛給電影喊口號,套上過於嚴肅的態度,所以人們很少在法國新浪潮的介紹裡看到她的名字。

顯然,新浪潮並沒有將她真正地包容進去。

就像在她2017年的紀錄片[臉龐,村莊]裡,老朋友戈達爾給她吃了個閉門羹,老太太委屈到哭,但還是轉身回來給戈達爾放上他最愛吃的麵包。

好吧,相比那些在新浪潮裡飛橫跋扈的“年輕人”,她確實差了點脾氣,留給人的印象總異常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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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年輕到年老,她一直留著毫無攻擊性的蘑菇頭,顏色從一種變成兩種,一問原因,她說:“我不要像我眼前這條狗一樣全身都是白的,我喜歡顏色。

[臉龐,村莊]裡,她和JR開著車經過一片向日葵田,陽光一片燦爛,也像是她的絢麗顏色。

她用蹦躂的腳步給人輕快的感覺 ,從年輕時一個人瞎蹦躂,到兩個人一起蹦躂,到奧斯卡的頒獎典禮上,依然毫不吝惜架子地蹦躂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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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都在瞎蹦噠的阿涅斯·瓦爾達

她的微笑也是柔和的,即使面對苦痛、 面對嘲諷 、面對歲月流逝。

她將這些個人色彩,全部裝進了那些幾乎復原真實的電影裡,完成了她人生的電影書寫。

打從拍攝[短角情事]開始,她便為這種創作方式命名為“電影書寫”,認為電影應該像書寫一樣自由,創作者要為電影所有的元素負責,包括主題、攝影、剪輯、海報、配樂。

置身特呂弗、戈達爾、侯麥這些專業而狂熱的電影人之間, 她顯得“不學無術”。當瓦爾達意識到這一點,她的人生已經投入到了電影世界裡面。

回顧她的電影,可以看到一個時代裡真實發生過的事,更能看到一個女性導演超越性別的態度。

而在[幸福]裡,她又似乎是跟女性站在一起的。

[幸福]講述一個男人遊走在妻子和情人兩個女人之間,有一天妻子死了,情人代替了妻子的位置,這個家庭的生活一如既往地活色生香。

電影刺激到了很多人,一度陷入爭議。而瓦爾達只在意電影是否將自然法則下的幸福體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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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被稱作是法國版“紅玫瑰與白玫瑰”,作為女性的瓦爾達,透過男性視角講述同時愛上兩個女人的道

她也曾為女性墮胎合法化戰鬥過,對於女性導演把拍不出電影的原因歸咎於性別,還是會氣,她說 :“ 還是早點回家做飯吧。

1990年,瓦爾達的丈夫雅克·德米去世,長達39年的夫妻檔就此結束。第二年,瓦爾達拍了[南特的雅克·德米],作為對他的愛戀和追思。

她一直想念他。

[臉龐,村莊]裡,她在戈達爾留的暗號裡讀出丈夫的名字,所有的樂觀和微笑都在那一刻崩塌。她轉頭對鏡頭朝戈達爾丟了一句 :“你真是個大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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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片場,瓦爾達一直牽著丈夫的手

熱愛,恐懼,悲傷,再回到熱愛,電影裡的阿涅斯·瓦爾達始終如一。她的柔軟、微笑、調皮和女性關懷,在膠片上緩緩流出,交織成了漫漫人生。

謝謝阿涅斯·瓦爾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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