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日是北美的復活節，加拿大確診病例已經超過2萬。去年這個時候，我們全家和朋友一起，去多倫多湖心島參加復活節派對，等待坐輪渡上島，光排隊就等了快一個小時。
一年後的今天，派對遙遠的似乎是上個世紀的事。短短一個月，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只是湖心島的湖光水色還在寂寞中。
安大略湖寂寞，家裡倒一點兒都不寂寞。停工停學四周，神獸歸籠遙遙無期。昨天晚上陪娃看星星，從我們家窗戶望出去，青黑色的天空中，只見到一兩顆孤冷的星在閃爍。
娃問: “媽媽，怎麼還沒有飛機啊？”
以前看星星，5分鐘就有一趟飛機，在夜空中閃著橘色的燈飛過；現在，半個小時也難看見兩趟。很多國際航班都取消了，加航的空哥空嫂們，有5千人失去了工作。
01
美國疫情緊張，確診早就超過50萬。比50萬更嚇人的，是失業人數。過去的三星期，美國有1300萬人申請失業保險，有預測失業率最終可能超過30%，甚至比上世紀30年代的大蕭條更慘。
我以前的老闆Victor在硅谷，兩個月前剛換了工作。我在whatsapp上問他:
“美國疫情嚴重，你和家人都還好嗎?”
他說: ”“Things are crazy here. Not sure if It's the best time to go back to retail”
(這邊很瘋狂。不知道我當初決定重回零售業，是不是正確的)
Victor是典型的印裔精英，印度Top大學工科畢業，然後讀了耶魯的MBA。當初因為美國的簽證問題，只能先落腳加拿大，在我以前的公司做了幾年高管之後，辭職加入Uber，帶著老婆和兩個娃，一起搬去了硅谷。
他2月底剛剛從Uber辭職，加入硅谷的一家初創零售公司做CFO。
Victor的公司是做零售體驗店設計的。這次疫情受到衝擊的行業中，零售業首當其衝，老牌兒百貨公司梅西百貨關閉了近800家店，裁員13萬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Victor的公司一定也受到不小衝擊。
對於Victor這樣的金領，放棄大公司的高管，來小公司做CFO，應該是個很大的決定。偏偏就碰到了這樣的黑天鵝。新官上任三把火，沒想到第一把火，就是給公司申請中小企業貸款。
特朗普2萬億美金經濟刺激計劃裡，有3500億是給500人以下的中小企業，作為無息貸款。說是貸款，其實算白送，只要有75%用來給僱員開工資，貸款就不用還 。3500億聽起來雖然是天文數字，但考慮到美國有3000萬中小企業，每家公司能分到的，只有1萬多美金。
這個計劃最瘋狂的是: 先到先得，給完為止。申請貸款的各個銀行網站都崩潰了——申請的人實在太多了。
讀新聞的時候，我腦子裡出現了Victor的大黑手，狂按回車鍵申請貸款的畫面。希望他的公司能度過難關，不然CFO的工作可不是滿大街到處都是的。
02
加拿大在3月中決定封鎖和美國的邊境。儘管這樣，確診人數還是從每天不足10個，發展到每天上千人，同時上漲的還有失業人數。
我的好朋友Rachel，在一家零售公司做買手。她的公司在兩週前，幾乎辭掉了所有的員工，只留骨幹。她作為部門唯一的員工，被留了下來。
Rachel微信裡跟我說：“覺得心裡慌慌的”
我問：“是擔心疫情嗎?”
“我也說不出。可能覺得未來一片混沌吧。”
她過會兒又問我：“你說，芯片行業不會受影響吧？”
Rachel的老公跟我老公是同行，在芯片業。
“你老公那麼能幹，要是他也找不到工作，估計世界上一半人都要失業了。” 我說。
“你沒覺得，其實好多時候運氣也很重要，努力只代表一半。” 過了好一會兒，Rachel又發來一條。
Rachel老公的能幹，我拐著彎的都聽過很多次。但作為有房貸車貸，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誰能說，心裡完全不慌呢?
別看很多加拿大人，表面很豪氣，住大房子，開大車，但普通工薪階層，現金流都很緊張。大多數公司白領，唯一的金主爸爸，就是公司。一旦失業，現金流馬上陷入危機，房貸車貸，孩子的學費，就立刻沒了著落。
三年前，我休產假時公司破產，只拿失業金。老公新跳的初創公司，出現了現金流的問題，兩個月沒發工資。那陣子，我們家現金流只出不進，每次打開銀行網站，數字都下降的讓人心驚肉跳。
我也知道，有副業成斜槓，弄出第二條現金流，發展睡後收入的重要性，但這些都靠長期的積累。除了買彩票中大獎，這樣的美麗黑天鵝砸中我概率不大，我清楚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自己最大的金主爸爸，還是公司。
03
作為一個做財務的表妹，我有時候很羨慕加拿大藍領的手藝人。修個水管兒，鋪個房頂，幾百塊錢到手。鍛鍊身體，時間自由，還不用看老闆臉色。
我有個程序猿朋友說，他最羨慕的就是加拿大的卡車司機，往北極圈方向運送貨，每年只工作三個月，就夠一年吃飯。比起整天呆在格子間，面對一臺灰禿禿的電腦，生活自在多了。
我的鄰居，就是這樣一個“手藝人”。
他和老婆以及一雙兒女，幾年前從戰亂的伊朗來到加拿大，考取了電器工程師的執照，開著他的寶馬工具車，整天在外面跑項目。老婆是家庭主婦，非常美麗賢惠，兩個孩子懂事又漂亮，一家人和氣又熱情，隔三差五的就送好吃的給我們。
上週末天氣晴朗，我帶兩隻神獸出來放風，在門口遇到伊朗鄰居。因為要保持政府提倡的2米社交距離，我只能隔空喊話:
“你們最近怎麼樣？
”很無聊，沒工程可做“
”有沒有領政府的補助金？“
”我們是自僱，只能領$2000的特殊津貼。只有我有，我老婆沒有。”
我們又說起來，針對中小企業的無息貸款，他的小公司沒有僱員，企業無息貸款也沒法申請。自己房子的貸款，雖然可以暫定支付幾個月，但以後要交更高的利息。
伊朗鄰居性格外向，平時一向有說有笑，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為未來發愁。
他說最近太無聊，打算把我們的公用的籬笆修一下。
我跟老公商量，這個籬笆如果請人來修要500加幣。這次我們就多出點錢，讓鄰居出力，也算是給他一個小工程做。
隔天跟鄰居說給錢的事，他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給自己的院子修籬笆，怎麼還能收錢？”
真希望這一切趕緊過去，他又能早點開著他的大寶馬出去做工程。
04
在這失業的大潮中，有些公司卻缺人缺的要命。
兩週前，我收到沃爾瑪給客戶的的郵件，說加拿大公司要招1萬人。雖然疫情中，沃爾瑪會需要更多的人，但1萬人也太誇張了吧？沃爾瑪在全球，也就不到10萬人。
很快我就理解了，為什麼需要這麼多人。
加拿大地廣人稀，跟中國差不多大的版圖，只有不到4000萬人，所以物流成本高，生鮮電商一直髮展不好。但隨著確診人數越來越多，身邊也有越來越多的人使用生鮮電商，這樣就可以完全宅家，連超市也不用去了。
洶湧的客源，湧向各種電商平臺。沃爾瑪的到店取貨的服務，每小時開放空位，開放5分鐘內就會被搶光。
沃爾瑪招的這1萬人，有很多是生鮮訂單的分揀員。他們的工作是按照訂單，在店裡把東西裝好，對於選擇到店取貨的客戶，直接送到客戶車的後備箱，做到零接觸配送。
不僅僅是沃爾瑪缺人，各個電商平臺都在招人做分揀或配送。
前兩天看到加拿大最大的中國超市，大統華貼出的招聘啟示裡有句話：
“大統華海量招聘，歡迎領不到政府補助的人士，踴躍報名”
在加拿大，所有因疫情而失去工作的人(包括自僱)，都能領4個月的補助，每月2000加幣。對於能領補助金的這部分人，冒著被感染的風險，在超市做配送分檢，並不划算。所以，申請這類工作，應該以沒資格領補助金的人群為主。
我終於搶到了沃爾瑪的到店提貨服務。超市裡限流，大家排隊進入，所有人都很自覺的離前面的人2米。我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把車開到門口，打開後備箱。不一會兒，一個皮膚深棕戴眼鏡的店員，朝我走過來。隔空喊話確認是我之後，把幾大袋菜直接放進我後備箱。他看起來非常年輕，沒有戴口罩和手套。
現在新申請超市工作的，應該是學生，或很久都沒有工作的人，再不然就是希望攢點超市的工作經驗，在4個月的補助金結束之後，有機會找一份正式工作。
相比英雄的醫護人員，這些默默工作在前線的人們，受到的關注要少很多，他們同樣應該得到尊重和感謝。
05
一個月前，我們還在為武漢擔心祈禱；一個月後，疫情黑天鵝，就以我們想象不到的速度，飛臨了整個世界。
在生命面前，失業的確不算什麼。但不論金領白領還是藍領，丟掉工作的壓力，活生生的擺在所有人眼前。
疫情下的生活像兩個平行宇宙，一面天翻地覆，一面卻一切如常。
Victor說，希望公司通過貸款申請；
Rachel說，她做買手，只能在家網購，每天忙到累成狗；
伊朗鄰居，打算下週把共用的籬笆修好。
我還在休產假，同事說公司目前沒有要裁員的跡象。晚上我拿起一本VBA書看，老公半開玩笑說：都世界末日了，你還學什麼VBA啊。
可不是，迷惘歸迷惘，該努力還要繼續努力。
確定的不斷努力，可能是應對不確定的世界的最好方式。祈禱疫情早點結束，你我都無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