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2020.NO.10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劉瑞在湖邊尋找故鄉的影跡

看不見的故鄉

上瑞高速穿過湘潭與婁底之間的地段,山河間一片汪洋。

大多數路經此地的司機都知道這裡叫“水府廟”,是湘中地區的一個大型水庫。人們不知道的是這座水庫的碧波之下,有一座集鎮沉沒於此。

起初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或者說根本沒有關注過這樣的話題,只覺得水庫便是水庫,還能有什麼故事呢?直到幾個月前,老家在水府廟的朋友劉瑞,一定要喊我去他那裡“看看”。

相比於湖南其他地方,我對湘中的印象一直很模糊。水府廟的名字我經常聽到,卻從沒有真正到過那裡。去了之後才知道,劉瑞的故鄉湘鄉羊古市,已經在1959年沉沒於水府廟水庫茫茫的一片湖水中。

已經搬到岸上來很多年的老居民們,如今分屬於湘鄉棋梓鎮石潭村和毛田鎮的羊古村。他們時常聚在一起聊天,說著湖南最難懂的湘鄉話,為此,我不得不依靠劉瑞的翻譯才能明白他們想要表達的意思。他們說起最多的是每個人的夢,夢裡的場景幾乎全是關於羊古市的記憶。

記憶是很奇妙的事情,你越是試圖忘記,它便愈發清晰。而當你想要回憶時,它卻變得破碎模糊起來。對於記憶喪失的恐懼,讓他們產生了用文字和圖片記錄羊古市的想法。採訪中,我見到了許多個版本的手繪地圖,他們試圖用這種方式來留住記憶。劉瑞的外公的墓碑上,甚至還寫著“遙瞰羊古傳祖先仁德”的銘文,老人家至死都沒有忘記那個“看不見的故鄉”。

懷念,是對往昔的記憶重構。往昔的場景裡寄託了他們對於人生的強烈歸屬感。所謂故鄉,其實就是這種心理場景在地理上的寄託。對很多人而言,大的行政地理空間,如一國、一省、一市,可以產生強烈的自豪感,但要說真正的歸屬感,還是會落到那些很具體的“小地方”。小到一鎮一村、一山一河、一草一木、一井一池、一人一物。故鄉不是空泛的概念,那些由無數細節構成的場景,才是故鄉。

然而羊古市人的故鄉就在眼前,甚至位置也沒有任何改變,卻無法看見。湖水盪漾起伏,輕柔舒緩,年復一年沖刷著人們思鄉的心。雖然羊古市不是我的故鄉,但它卻讓我想起了故鄉的種種細節。回來之後,我也夢見了羊古市。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羊古市沉沒在這片水域中/攝影:彭明志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羊古市手繪全圖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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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著記憶中的那些“關鍵詞”,我們得以重構羊古市往昔

第一次來到湘潭湘鄉水府廟的那天,漫天大霧。

在迷霧場景中的棋梓鎮吃完粉,穿過鐵路下的隧洞,又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湖區同樣籠罩在迷霧中,山形隱約可見。朋友劉瑞帶著我沿湖行走,到了一個岸邊高坡的時候,他指著遠處一片迷茫的湖水說那就是他的家鄉——以前的羊古市。羊古市自然是看不到了,記憶也已破碎不堪。還好有許多人尚在,他們的記憶中的那些共同之處,是我們重構羊古市往昔的關鍵所在。

[祠堂]

羊古市的公共活動與教育中心

羊古市較大的祠堂有四座。分別是肖家祠堂、謝家祠堂、尹家祠堂與陳家祠堂。其中人們記憶最深的是謝家祠堂,幾乎每個人都提到了它。

謝家祠堂之所以能夠留存如此多的記憶,在於它曾經是一個公共活動中心。這種公共性,已經超越了一族的範圍,在謝家祠堂舉辦的各種活動整個羊古市的人都會來參加。

我們找到了謝方仲老人。他今年七十歲了,是羊古鄉老鄉長的兒子。他的兒子謝合兵在一旁陪同我們採訪。

他說謝家在羊古市是大戶。謝家出過太子師,祠堂裡有清代乾隆皇帝御賜的“謝氏大宗”匾額。在他印象中,1959年放水的時候,水位還不高,羊古市算是個“半淹沒”狀態。1972年的時候退過一次水,把老街給露出來了,很多人跑去看,房子已經倒了。

後來謝家祠堂遷到了扶洲村,那個地方屬於婁底市婁星區,鎮上姓謝的很多,都是他們的同宗。

在他的記憶中,羊古市有戲臺,唱戲和划龍舟也是他印象最深的活動。

羊古市有很多祠堂,祠堂大多數是青磚砌成,兩層的高度,頂上覆蓋小青瓦,砌磚用的是三合土,祠堂大概有幾十米的長度。街上的格局跟現在棋梓鎮的樣子很像,也是一條路上全是商鋪。不過那時候的路都是石板路,很好看。他爸爸那時候是鄉長,羊古市只有他可以帶槍,感覺“很威風”的樣子。

在一本關於羊古市的本地小冊子中,畫家甘迎祥對這座宏偉的祠堂有著更為細緻的描述。他說乾隆皇帝親筆御賜的那塊匾額,是直匾,這與大部分祠堂所見的橫匾有所不同。祠堂有青石拱大門,戲樓前天池兩邊走廊樓有兩米寬,前廳後廳寬闊高大,巨大的青石雕刻的龍鳳楹聯六角方柱一個人都抱不住。屋面雙層瓦覆蓋。據說它也是“延安五老”之一謝覺哉和文學家冰心(謝婉瑩)的祖祠。2005年8月,謝家後人謝寶林請人在水庫裡打撈,撈上來半截匾額,上面只剩下了兩個字,據說是被炸魚的給炸斷了。謝家祠堂的修建,與乾隆時的名臣、歷任御史與禮部員外郎的謝振定有關,當時乾隆皇帝獎賞給謝振定四千兩白銀修建祠堂,剩餘的款項則用於辦學。

謝家祠堂於是成為了羊古市的教育中心,所辦樹人學校一直持續到新中國成立後。二百多年來,這所學校一直是謝家人經辦,桃李滿天下。新中國成立後一直到1959年羊古市被水淹沒前,這裡叫“羊古完小”。

我們在村中遇到了謝志輝老人,他今年83歲了,之前是坪花醫院的醫生,在羊古市待到24歲。他就是在謝家祠堂讀的小學,村裡上過學的人幾乎都是在那裡完成的基礎教育。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羊古市的老人們用繪製地圖的方式,保存過去的記憶

除了謝家祠堂外,其他姓氏祠堂也成為了各種公共活動中心。陳家祠堂做過羊古鄉政府。位於正街中間的肖家祠堂新中國成立後掛過羊古工商聯合會的牌子,尹家祠堂駐紮過警察所。另外還有甘家祠堂、顏家祠堂也是有著“三進”結構的雄偉建築。那時候羊古市的人有一個順口溜來評價祠堂:

謝家祠堂戲好看,尹家祠堂榜四壙,陳家祠堂少桌凳,肖家祠堂一桌半。

其實,祠堂不僅僅是姓氏信仰中心,在傳統社會中,它還承擔著公共活動空間的重要功能。因此,在對於傳統社會的場景回憶中,是人們抹不去的清晰記憶。

[廟宇]

民間信仰成為一種深刻的記憶

手繪的羊古市舊圖中,廟宇很多。

湘中民風彪悍,重義尚武。關羽因此成為當地的重要傳統民間信仰。羊古市的關聖殿在下街旁邊,氣勢凌然,是羊古的標誌性建築物。

我們在離湖水很近的地方遇到80歲的尹家運老人,他指著水面上露出一個柱狀物體,告訴我們那裡就是關聖殿的位置。現在有船標,作為航行標誌。水深大概有二十多米。羊古市自古就是匯水之地,兩條河都匯入了漣水。

在那本當地所出的小冊子中,關於關聖殿的描述佔據了很大的篇幅。

這座關聖殿年代久遠,據考證是宋朝所建,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了。規模宏大,有五進多橫。有大石拱門,石拱門與戲樓前有大廣場,廣場有36步石磴,50多米寬,可以坐兩千多人。拾階而上,進大雄殿,神臺上有兩米多高的關帝坐姿雕像,滿面紅光。正堂匾額上有“漢官威儀”金色大字。正樑中央有太極圖,堂中有大香爐,右邊廳木架上有大鼓,左邊廳木架上掛大鐘,還有一架大木馬。後廳壁上有十八尊白玉羅漢,過天井廳是大後神堂,有很多菩薩,平常擊鼓、鳴鐘、放鞭炮,求神拜佛的人絡繹不絕,節假日更盛。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畫家甘迎祥繪製的羊古市場景

關帝廟後來的命運也很波折。新中國成立後辦過學校,做過羊古鄉政府,後面幾棟甚至改成了化工廠。即使沒有水淹,我覺得它也很難撐到現在。

除了關聖殿,羊古市還有青龍山廟、孟公殿、樟木堡廟、皂角龍廟、三官殿等諸多民間信仰的廟宇。這些裡面,青龍山廟是被人們記住最多的。

青龍山廟建於宋朝天佑年間,很獨特的一點是,它是建在青龍山頭的一塊大石板上,大約佔地兩畝多,遠看好像一個龍頭。廟宇用青石條砌牆,大青石板蓋頂。有兩層,大約五米多高。廟後石洞中生有一棵幾人合抱不過來的大青刺樹,樹冠大得把廟都蓋住了。右邊有兩個石洞,是陳家的墳墓,左邊有一口龍泉水井,過往的人都喜歡坐在青石板上,飲水解渴閒談。每年農曆二月初,土地廟王生日,許願還香者人山人海。

[街道]

有著近代以來工農商一體化的生活模式

信仰圖景之外,生活場景是最難忘的記憶。羊古市那些亦工亦農亦商的生活,是傳統湖南走向近現代化進程的一個縮影。

80歲的劉連篪老人記憶中的羊古市,有正街、茅屋街,還有天水街,有龍橋和鳳橋,他們家開了客棧,叫南燻客棧。但他們並沒有因此放棄種地,家裡還有田,過著半農半商的生活。他的父親是一位練武的道士,但他沒有繼續再練武。父親對他說,要會打架得先學會捱打,以後你就別學這個了,教你幾招保命的招數就可以了。他從7歲到19歲這段人生時光住在羊古市,住了12年,家裡後來買了商鋪,就定居在了羊古市。

謝方仲老人的記憶中,他們家那時候離羊古街有1里路左右。正街上有個天井。我們覺得很奇怪,商業街又不是民房,怎麼會有天井?他說應該是幾棟房子圍合起來形成的吧。

他甚至還記得如今上瑞高速經過水府廟的那座橋就是以前的麻潭大橋,大概就在現在的水府廟服務區附近。那時候漣水河上沒橋,過河都只能靠渡船,渡船不要錢,都是義渡。新中國成立前後都不要錢,有專門的運輸公司負責,這是政府出錢的公共服務。

他又講起劉瑞的外公,他家開了手工麵館,有很好吃的面。

說起那些遷徙到江西的移民,他說有個叫花屋裡的地方,去江西的人最多。那時候人多,山上的柴不夠燒,去了江西之後,很多人分了田地,從此又有了柴燒,生活就這樣繼續下去了。不過有的人家受不了離故鄉那麼遠,於是又搬了回來。沒搬回來的,有的幾年會回來一次,有的就十幾年才回來看一下。再往後,年輕人不會記得這裡,大概也就不回來了。

住得不遠的尹家運老人對羊古市從前的各種民俗活動記憶深刻。

他家以前在羊古市時住石頭塘,後來又搬到了金嘴上、茅屋街、碟子塘、顏家巷,最後到了正街。他親手繪製了一幅羊古市的地圖。他對樂耕島的印象很深,以前那裡不是島,是山。那時候羊古市最重要的公共活動就是賽龍舟,1954年的時候,有48條龍舟參加比賽,非常壯觀。中秋節的時候,羊古市這邊有個習俗,就是把瓦片堆起來,堆一個寶塔,然後用柴火燒掉,代表來年有好運。

農曆八月十五的時候,他們還有一個好玩的習俗,就是小孩子可以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去別人家偷東西,是不會受到責怪的。但不可以偷錢,只能偷一些吃的東西,如南瓜、油鹽醬醋,還有各種吃的東西。

放水的那一年,他已經19歲了,記得清很多事情。他說有人挑了籮筐離開了故鄉,有人賣房子,當然,房子本身是賣不掉的,因為要淹了,只能當成建築材料拆散了賣掉。還有很多捨不得走的人。

羊古市有些大戶人家,他印象最深的有三戶。這三戶人家家裡都有馬。看來馬在傳統社會里是很讓人羨慕的財產,大概和現在的豪車差不多。他說這三戶是胡家、彭家和朱家。他們三家都有產業,胡家賣炭為生,後來又增加了青礬交易。彭家開了麵粉廠,朱家則是經營煤炭。

那時候羊古市很富裕,據說1954年的時候,財政收入比湘鄉縣城還高。湘鄉運輸公司的前身就在羊古市。那時候羊古市有五家包子鋪,劉元生家的包子鋪包子最好吃。那時候有藥店、客棧、包子鋪、茶莊、布莊、雜貨、菸葉店、煤油店,等等,在其他地方賣不掉的東西在這裡都能賣掉,這裡消費能力太強了。

他對每年秋收後羊古市的活動印象很深。秋收結束後,羊古市的大戶們會組織在關聖殿唱戲,時間長達一個多月,當時唱得最多的是和岳飛有關的一個戲。他還想起了很多諺語。民間有喜歡用諺語評價別人的習俗,他說:上街頭,下街尾,顏家巷子出浪子鬼。那時候人們對顏家巷子的印象似乎並不太好。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在街面上擁有商鋪,很多人住在繁華之外。

我們在村裡遇到了88歲的李時陽老人,身體依然健碩的她正要去山間採茶。

她從小在羊古市長大,每年都會到山裡採春茶。說起羊古市,她說他們家在街上沒有房子,是佃農,有房子的大部分是本地人,很多本地人自己開了店子,有做殺豬生意的,做燒炭生意的,有錢的還可以去讀書。他們家沒有這樣的條件,她在三十四歲那年離開羊古市。我們問她還懷念羊古市嗎?她說有點想念小時候吃的那些零食。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身體健碩的李時陽老人,經常在山間採茶。

一座湘中集鎮的命運沉浮於近現代歷史的波瀾中

河流在漫長的歷史階段裡,決定著一個區域的興衰。

這個區域,大到一國一城,小到一縣一鄉。湘鄉羊古市,這座湘中鄉鎮的命運,掌控在漣水河的手中。因水而生,因水而逝,關於羊古市的記憶裡離不開水的存在。在採訪中,我們試圖尋找那些具有共同記憶的“關鍵詞”,來重構這座曾經的“往昔之地”。

沒有漣水河,就沒有羊古市

地理決定了一個地方的發展格局。在瞭解羊古市之前,先讓我們瞭解一下它的地理格局。

羊古市地處群山環繞中的河谷地帶,在它的周圍有獅子山、大騾山相對,以及虎形山。在這個群山與漣水的中間地帶,又有龍船山、飛鳳山、牛形山等低矮丘陵。河對岸則有猛洞灣、白竹山等山丘。羊古市的主要發展區域,就在漣水與群山之間的沖積地帶。

大型城市群往往誕生於大流域中,廣袤的沖積平原和便捷的水運交通是建設一座城市的必要條件。湘江干流之上,有長沙、湘潭、株洲、衡陽、永州諸城。湘江的14條支流上,多孕育中小型城市,其左岸最大的支流漣水河上,有婁底市與湘潭。羊古市就在兩座城市的交界地帶的漣水河邊,可以說是漣水流域的咽喉孔道,獨特的地理環境成就了羊古市。試想,如果羊古市地處遠離河流的山間,大概率不會成為一座繁華的街市,充其量也就是一座小山村罷了。

在沒有鐵路、航空與高速公路的漫長曆史期,水運決定了區域的興衰。歷史上漣水河航運的發達,造就了羊古市的繁榮。湘中山區的貨物,經過羊古市,進入下游的湘潭,匯入湘江。物流往來,湘江上的貨物也要經過這裡上溯至湘中山區。

不僅僅是物流,人也是重要的因素。近代以來,湘軍崛起於內外交困之際,漣水河航道正是連接湘軍誕生地湘中與外界的主要進出通道。河流邊的集鎮羊古市,也因此捲進了近代史的波瀾之中。據說,練軍山、造戈灣等地名因此而來。

羊古市的興起,也正是在近代。清代《湘鄉縣誌·卷一》的堪輿圖裡,就有羊古市的地名。從這張圖中可以清晰看到百川灌河的場景。從湘中群山中奔流來的漣水,在這裡與本地的河流匯合後直奔下游匯入湘江。據羊古市人、畫家甘迎祥在一本描述本地風情的書中所記:羊古市以前叫羊牯洞、羊古氹,後來才改叫羊古市。

羊古市並不是城市的“市”,它是集市的“市”,湖南有很多類似的地名。這種地名的演變,折射出羊古市在歷史上從山谷中的小村落到水運集市的一個變化過程。我們也由此看到一個集鎮從傳統向近現代過渡的歷史圖景。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老照片中的羊古市/向昆中供圖

中國進入工業化時代,採礦業的發展,湘軍的崛起,歷史大潮湧動,漣水河流域從被歷史遺忘的角落,一躍而進入主場。羊古市這個漣水河流路上的小鎮,也受惠於此。據本地作家彭明志所言,其西北的芬水、毛田生產茶葉,其西南的坪山、花亭產煤炭、石灰,從下方溪口來竹、木、筍等物。因此,附近的商品在這裡彙集,然後乘水運抵湘鄉、湘潭、武昌、漢口等地,返程時再帶回那邊的南雜貨物,故羊古街上的交易從未中斷。

羊古市的人口非常密集,民國後期的不完全統計顯示這裡有兩千多人。比較大的姓氏則有謝、陳、肖、尹、甘、彭等。每戶都是自己的產業和宗祠。羊古市的商業則以南雜、百貨、布匹、藥材經營為主,豫豐厚、德豐裕、裕太和、裕厚祥、懷蘆、信和祥、天福齋、利源隆,財源裕等;有劉湘棋、洪吉公司、朱恆升、胡竹南、謝國芝等煤莊炭坊;有楊家咀、打馬山、飛鳳山、獅子山等幾十家石灰廠。

從羊古市老人們的記憶中,我們不斷聽到採礦場、學堂、關聖殿、碼頭這些名字。現代化的潮水,激盪著這座山間的小鎮。而傳統也依舊被保留,傳統與現代,交織在集鎮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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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這個隧洞,前方就是棋梓鎮

經濟也帶動了文化的繁榮。羊古市最主要的公共文化活動有賽龍舟、打清醮、燒寶塔、耍獅子、聽戲等等。打清醮是我以前從未聽說過的祭祀活動。據彭明志所述,民國後期,每年的農曆六月初一日前夕,從四十年代起,羊古清醮會由香主劉卓福在街上發佈告示,從初一到初六止打清醮,召集民眾、商戶捐款舉辦,捐款最多的為主持。清醮本是民間祭祀活動,其旨“本境平安清醮,自古歷來常規,酬答高天厚地,保證四方清平,初一掃街道,初二戒殺除葷,初三裝掛迎神,初四行香拜廟,初五遊舟告成”。清醮活動在本地非常隆重,由家族及商戶捐款籌辦,地方各界人士應邀參加,是傳統樸實的民俗風情。

羊古市的文化活動背後都有家族及大商戶的支持,這也是傳統社會中一個比較常見的活動組織方式。實力較強的大戶,往往擔負著更多的社會責任。

羊古市消失,棋梓鎮崛起,一條河流決定了“興衰存亡”

歷史的發展,改變了河流的命運。

新中國成立後,修建大型水利工程成為發展農業的第一要務。韶山灌區的修建,即是引漣水灌溉漣水、涓水、靳水、紫雲河四水流域2500平方公里範圍內的近7萬公頃農田。韶山灌區是上個世紀的宏偉工程,對區域的影響極為深遠。羊古市就在洋潭水庫的範圍之內。1960年,水府廟水庫開始蓄水,山谷變成了庫區,羊古市就此沉沒。

水府廟是羊古市這個小地方的大場景。水府廟既是廟宇,又是地名,地因廟而得名。讓人驚喜的是,這座民間廟宇居然還在,屬於婁底市的重點保護文物,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磚木結構,依山傍水。“水府”為水神,時因該段漣水古時灘急浪大船易翻,故商賈船家經過此地,當往水府廟中拜祭水神,祈求航行平安。水府廟是婁底保存下來時代較早、較為完整的古建築及宗教活動場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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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府廟得名的廟宇,至今仍在,讓人驚喜。

水府廟水庫修建完成之後,河流的作用不再以航運為主,灌溉成為它最主要的存在意義。羊古市屬於河流的意義也不復存在,它沉沒於碧水之中,把一切封存在記憶深處。

羊古市沉沒後,移民各奔東西。近一點的,就在周邊安置,再遠一點,分佈在省內各處,譬如岳陽的某座農場,更遠的據說已經去了江西吉安。很多人因此搬家都搬了好幾次。歷史就是這麼有趣,元末明初,江西曾大量向湖廣移民,如今,湖南人卻因為修水庫又再次回到了歷史上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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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河谷到山地,羊古市的人們依然保持著農耕傳統

羊古市衰弱後,棋梓鎮卻快速崛起。晚清以來的工業化促成了羊古市的繁榮,新中國成立後的大型水利工程讓羊古市不復存在,卻造就了棋梓鎮的繁榮。由蘇聯援建的大型國有水泥廠的修建,讓棋梓鎮成為了一個重要的鐵路站點。以大型工業為中心而形成的棋梓鎮,代表了另一種城鎮的發展的路徑。傳統水運時代的繁榮,大水利時代的劇變,工業化時代的突進,一直到如今,羊古市的集鎮功能已被棋梓鎮所代替。

因為水泥廠的緣故,棋梓鎮修建了兩個工人村,一個是新工人村,一個是老工人村。水泥廠是大型國企,學校、醫院、澡堂都有。那時,廠裡的工作令周邊的村民羨慕。水泥廠吸引著大量的外地人來這裡做生意,棋梓鎮由此成為一個繁華所在。

能夠證明這裡曾經繁盛的是一座火車站,站名就叫棋梓橋站,屬於湘黔線上的四等站。現在已經沒有了客運功能,只剩下了貨運。火車站的命運與水泥廠息息相關。和大多數早期國企的命運相似,這裡的水泥廠也已經改制,不復當年的榮光,棋梓鎮也因此開始變得平靜了起來。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棋梓鎮上的水泥廠

農業和旅遊似乎已經成了它新的主題。我們在庫區周邊的石塘村和羊古村採訪時,發現祖輩經商的村民們又迴歸到了農業生產的狀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山上再也沒有河谷中那麼多的土地,種菜和採茶成了人們賴以生存的生活方式。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如今已經定居在山上的老人們,時常在一起聚會,回憶羊古市的往昔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劉瑞準備在家鄉建設自己的“生命花園”

那個沉沒於水府廟的故鄉,你可還記得?

融入了水庫移民的毛田鎮,一片繁華景象/攝影:彭明志

雖然時代改變了他們的生活場景,但記憶並不會因此消失。人們心裡依然牽掛著當年亦商亦農的那個“羊古市時期”。據很多當地人的描述,上世紀七十年代,退水最厲害的時候,羊古市老街曾部分露出水面。如果信息屬實,那應該是多麼令人震撼的一幕,真是夢一般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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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摸大地之美

【來源:湖湘地理】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向原創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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