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丰的釋懷丨那夜,我站在武當遙望襄陽,在朦朧中,一夢百年

張三丰的釋懷丨那夜,我站在武當遙望襄陽,在朦朧中,一夢百年

二十年前讀金庸,還是少年心性。總覺得《神鵰俠侶》有些悽苦,不該是歡脫年紀的所屬。然而,情竇初開的我,依然看了下去,一遍又一遍。沒有把自己想象成風流倜儻的楊過,反倒是把自己放在了陸無雙程英郭襄的角度,刻意的,去舔嘗愛情的悲涼寂寞,以求自憐。

如今,我早已沒有了那個年代的純真,在歲月中把自己無情放逐。雖結婚生子,可在夜深人靜時,也會想起愛情,想起雙眸明亮的日子。淡定之下,又一次看起了金庸武俠,卻別有一番感悟。

按照射鵰三部曲的順序,神鵰過後便是倚天。懷著對郭靖楊過郭襄一眾人物的難忘,我翻開了《倚天屠龍記》,欲尋根問底探個究竟,期待在字裡行間細細追尋那些風華絕代的人兒們,為他們腦補個圓滿。

奈何,金庸先生沒有給我們這個機會,倚天中,射鵰人物已隨著江湖遠走,只留下模糊的背影,讓我們暗自神傷。

唯一可以安慰的,就是張三丰還在。

神鵰時代少林寺中堅韌的張君寶,已然老矣,江湖中泰山北斗的虛名,也抵不了他鬚眉如雪。適時,張君寶成了張三丰,創立武當一派,手下弟子個個意氣風發,端的是名震江湖。

張三丰作為高壽的一代宗師,並無坳作扭捏的“宗師氣”,他甚至比武林中那些晚輩們還要明事理,還要懂什麼是情。原以為,這是他入道的修為所使,有道高人應有的樣子。可金庸先生偏偏不落俗,在書中寫了這樣兩段話:

張三丰瞧著郭襄的遺書,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明慧瀟灑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張三丰舊地重遊,憶起八十餘年前,師父覺遠大師挑了一對大鐵桶,帶著自己和郭襄逃下少林,此時回首前塵,豈止隔世?但見五峰如舊,碑林如昔,可覺遠、郭襄諸人,卻早已不在人間了。

這是當年被我一帶而過的文字,甚至沒有留下任何印象。可能是那時的我,還沒有懂得人世間情為何物,對元好問的《摸魚兒》也僅僅是顧自垂憐,只想著浪漫和佔有,把愛情當做一種人前的炫耀,己身寂寞的填滿。

張三丰愛郭襄嗎?愛。恨郭襄嗎?是不恨的,就如郭襄愛楊過不得也不恨他一般。

可張三丰和郭襄又不一樣。郭襄是在尋找楊過的路途中,圓滿了自己。張三丰定在了原地,把對郭襄的愛,融進了武當的雲,化入了江湖的雨。武當雲起雲滅,江湖雨來雨走,張三丰站在風中,笑看著這一切,他已釋懷。

張三丰的釋懷丨那夜,我站在武當遙望襄陽,在朦朧中,一夢百年

我以為,少林寺的鐘聲已經把我敲入沉靜,佛像前的香燭,已經把我化定如煙。直到遇見了你,我才明瞭,我只願隨在你身後,做一個少年。

張三丰在少林寺做覺遠徒弟的時候,是與世無爭的。他面對的,只有寺中的規矩和師父的呆板。直到某一天,一群不速之客闖上山來,改變了他的命運。

說實在的,當時這個還叫做張君寶的少年,對自己的命運無感。他的心間有佛性,念中懷著善。忽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雙明媚的雙眸,那一刻,才是他命運的折轉。

郭襄是大俠郭靖的愛女,僅此一個身份,對張三丰而言,就已經是天差地別。在郭襄面前,張三丰沒有愛的權利。

我們常說,愛情是無私偉大的,愛情是沒有界限的。其實不過是我們為自己造就的一個理由,一個讓自己敢愛的理由。可這樣的理由,在世俗中是何等的蒼白,在江湖上是何等的無力。作為庸人的我們,騙騙自己,在心裡找還些顏面也還罷了。可張三丰,不會這麼想。

張三丰喜歡郭襄,是無法表達的。怎麼說?說出口只有兩個結果:郭襄哈哈大笑,把他當做童言無忌;自己擺個萌寵的姿態,讓郭襄以為他是童言無忌。雖然他已不是孩童,可在郭襄眼裡,他就是孩童。

郭襄一定會這樣認為的,因為楊過看她,也是如此這般,而她此時,尚未明白。

於是,張三丰只有默默的跟著郭襄,下山也好,入江湖也罷,只需看著,就心滿意足。在張三丰和郭襄相處的時間裡,書中並未詳細描寫他們說了什麼話,也不必描寫。無非就是江湖趣事,襄陽見聞,楊過的事蹟,父母的壯行,說話的,定是郭襄,她有太多的心境需要和陌生人表達,而張三丰,願意做個沉默的聽客,有關郭襄的一切,都有如晨間誦經,是最安心的聲音。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一種經書,不枯燥乏味,不用死記硬背,便可銘記一生。

張三丰的釋懷丨那夜,我站在武當遙望襄陽,在朦朧中,一夢百年

我願入道,盛世閉關,亂世下山。閉關時,在石壁上刻你的名字,下山後,在江湖覓你的蹤影。一切風輕雲淡,一切效法自然。你,便是我的道。

江湖路遠,任誰也不會相伴一生。覺遠逝後,郭襄看張三丰獨自飄零,心生不忍,遂薦他去襄陽倚靠郭靖,也算善待了這段緣分。

張三丰自是聽從,豈料走到武當,忽然頓悟,不願意倚人籬下,在此開宗立派,成為一代武學宗師。

這是一段勵志的故事,一個白手起家的典範。可這不是我們的主題,就此不表。

小說中沒有寫張三丰的經歷,也沒有隻言片語提及他創立武當的艱難。因為那些,都不重要。

張三丰沒有去襄陽找郭靖,一部分是性格所使,另一部分便是那時的襄陽沒有郭襄。是的,如果他去襄陽,一定會再遇到郭襄的。郭襄終會回家,那裡有她的爹孃。張三丰之所以不再前行,是他決定,要做一個更好的自己,一個能夠和郭襄平視的自己。

好男兒總不能終身仰望,哪怕是對自己心愛之人。置身荒野算什麼?我只見黑夜中有浩瀚星河;孤身一人算什麼?我只知郭襄溫柔的笑臉就在胸間;千難萬險怕什麼?我只看山河壯麗,只較日月長短。

張三丰留在了武當,為了自己,也為了郭襄。也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憑著一個念頭,在襄陽城破滅時,張三丰得以身免。

江湖是幸運的。射鵰神鵰時代的風華絕代,竟然是一個少年人用自強與愛的意念保留了它的骨,它的肉,它的血。張三丰也是幸運的,可能他自己也沒有料到,他能夠活過百年。

原來,道法不用窺破萬般,只要心中有愛,便可順其自然。

張三丰的釋懷丨那夜,我站在武當遙望襄陽,在朦朧中,一夢百年

釋懷

你在,我欣喜;你去,我亦淡然。江湖,不過是人走人留,世事,不過是你悲我歡。你可知?那夜,我站在武當遙望襄陽,在朦朧中,一夢百年。

張三丰在小說中是個配角。說好聽點屬於承上啟下,說不好聽些甚至算不上聯合主演。他在書中,只是一個存在,代表了淡然。

不知張三丰和郭襄後來見過幾次面,說了些什麼。也不知當郭襄四十多歲看破紅塵出家創立峨眉派時,張三丰是一種怎樣的心境。以金庸先生對他寥寥數筆的描寫,我想,張三丰看懂了自己對郭襄的感情,而他的釋懷,卻要來的晚一些。

看淡和釋懷並不矛盾。淡了,求的是心靜;釋懷,是心靜起來波瀾不驚。

張三丰收徒甚晚,首徒宋遠橋出場時“五六十歲的年紀”,不過從宋青書的年紀來看,大概沒有看上去那麼老。張三丰看上去樂樂呵呵,平易近人,可他做事卻是嚴謹。也就是說,當他自我感覺還沒有窺破一些事情時,他是不會收徒的,這是對武當負責,也是對徒弟負責。

那麼,他窺不破的是什麼呢?郭襄。

在張三丰創立武當成為道士起,他已經看淡了對郭襄的感情,或者說,是看淡了這世上的男女之情。不是傷心絕望,亦不是憤而出家,僅是看淡。開了山,立了派,震了江湖,張三丰就有了責任。

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麼東西可以讓愛情變淡,讓人從愛情中走出來,恐怕也只有責任了。

張三丰和郭襄,在襄陽城破,宋朝滅亡後,選擇了在江湖蟄伏。他們那樣聰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出天下大勢,他們只好把精力責任放到江湖之上,以自己的力量,來維持這南宋留存的血性,保護這世間僅存的風骨。

過去,我總以為,張三丰好和郭襄出家均是為情所困多一些,現在想來,還是小看他們了。他們出家,更多的不是心灰意冷,而是以一種孑然的姿態,來表示對世俗的決絕,以倔強的身影,來維持宋朝最後的尊嚴。

當然,他們心中還有柔情。郭襄的徒弟叫風陵師太,那是他和楊過相遇的地點。張三丰在武當遙望襄陽,那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終點。

江湖英雄,不怕柔情纏在心,只怕沒有柔情,只剩下恨和怨。

終有一日,張三丰釋懷了。他開始收徒,開始做師父,他覺得,這時候他才有了資格教育江湖後輩,他才可以讓武當七俠做個“俠”。

至於郭襄,無論她是生是死,是在襄陽還是在峨眉,都已經不再重要。就像張三丰教授張無忌武功時問他的問題一樣:“你忘了嗎?忘了也就學會了。”

“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自他橫,明月照大江。”

原來,釋懷,只需要在山頂美美的睡上一覺,吹吹風而已。

作品均為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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