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块石头能伫立不倒,除了他的墓碑

他送了我一座花园。

一座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花园。

在多情燃烧的六月天空下,白色的阶梯崩裂了,坠入发黑的阿尔诺河。

没有任何一块石头能伫立不倒,除了他的墓碑


玫瑰花像余烬的火舌一般,舔舐着永不腐朽的大理石,将那颀长的石棱从头到脚溅上,红得像葡萄酒,猩红如血一般的污点。

夜幕临幸后,这些污斑就成了棕色的圆形记号,在苍白的纪念碑上留下紫罗兰色的阴影,如同被手指深深抠出来一般。

各种颜色的玫瑰花,从橘黄到不同暗度的酒红色,从炸裂如花季少女热辣的唇畔的深红,到如同天边欲晓象征新生的粉色,都在嘶吼着解放。

玫瑰花成了这座荒废老宅的主人,像一群群唯恐天下不乱的顽童。他们已经不是一簇簇的花儿,而是一伙声势浩大的强盗团伙,有章有法,协商着,一窝蜂地涌进陈设奢华的大厅,溜进阁楼和宫殿。

他们保卫要塞,扫荡后院,攀上屋顶,在一切原本不喜欢的地方安顿下来。他们成了货真价实的战争领袖,把勇敢无畏当成一项军事原则。

没有任何一块石头能伫立不倒,除了他的墓碑


但我深感一切好像平平无奇,没有变更,似乎我的生活本就如此,这些蓦然闯入居所的不速之客,倒比我更适合这座花园些。

我坐在花团锦簇的秋千上,闭上眼,好像有人推似的晃晃悠悠荡起来,如果再用力,再用力些,哦,保不齐我下一秒会不会变成四翅蝴蝶飞走呢。真是让人飘飘然,我撩起垂到小腿、白洁的裙摆,然后抬指攀上秋千的金线,却被张扬的玫瑰刺扎了手。

腥热落在深绿的玫瑰锯齿叶面上,我听见他们在嬉笑,争先恐后地,前赴后继吮吸这一滴绯红,然后绽在他们的发梢上。

一株玫瑰潜进我后院的钟楼,一簇簇凶残的尖刺从钟楼的尖拱中穿行过去。他紧紧抓住一根绳子往上攀登这座伟岸高耸的山峰,使绳子在他年轻的头颅下荡漾。

第一百朵带着露水的花蕾绽放开来,花萼因为盛满了泪水而沉重不堪,绳子跟着绷紧,随之摆动:钟声敲响了。

没有任何一块石头能伫立不倒,除了他的墓碑


我睁开眼,他分明跪在我的跟前,胸口插着一支白玫瑰。削尖的花梗径直从他的心脏穿过,深色的血浸染他熨帖整齐的白色西装,从末端到花蕊,都疯狂地汲取着这养料,永无止境,永不停歇。

整支军队都将听从国王的号令,前沿的玫瑰骄傲地昂起胸膛,举着象征胜利的旗帜,无数的花朵都在痛痛快快地往前冲。

他们蜂拥而至,互相拉扯绊绕。他们从光秃秃的地面爬上窗口,装饰厨壁,铺满围墙,争先恐后地穿过窗户和墙垛。

他们堵住长廊和栅格,冲破栅栏,磨掉灰泥和油漆。他们在檐板的亮面涌动伸缩,不知是不是暗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们从阴暗的仓库角落倾斜而出,得意洋洋地晃动自己的香炉。

他扬起手,吃力地把生根的玫瑰花从胸口拔出,花梗好像已经在心脏根深蒂固,他用力地撕扯着,好像要把和玫瑰相连的心脏一同连根拔出。

他咳嗽着,从口腔里涌出妖冶的红玫瑰。

他的眼里流出艳红的泪滴,祈求着、匍匐着跪在我的脚下。

他送我一座荒凉。

雌蕊犹如手指一般的忍冬仿佛是用爪前行,在无声的愤怒中,他们原本热辣的红色很快变得灰暗,成为饱含欲望的硫磺色。

因为路面腾起的粉尘而永远肮脏的空气中,茅草,石松和木犀草的花儿繁殖成厚厚的毯子,疯狂的牵牛花在前线横行,从他们的花杯中溢出从天空引来的蓝色毒液。

没有任何一块石头能伫立不倒,除了他的墓碑


他们用卷须拉出一道裂缝,再将缝隙扩大,为排列更紧实的常春藤、乏味的地衣和腐朽潮湿的苔藓组成的队伍开拓道路。

草,那些除了草什么也没有的草地固执地做着掘墓人的工作,为依旧在后院和长廊堆得厚厚一层的玫瑰花挖出许多大块的石板。

一群绿头苍蝇在空中飞舞,朝四面八方嘤嘤嗡嗡地叫着。活着的种子从植株上蹦出来,飞溅到别的植物身上,将战火如火如荼的消息传扬,却对获得的胜利绝口不提。

我微笑着跪在石板上,冰冷顺着我的肤纹浸透我的骨,玫瑰花像抟风而上的火焰,绽在我的周围,像幕布。他们使得最坚实的大理石也为之倾倒,为之迷醉,为之腐蚀。

没有任何一块石头能伫立不倒。

对,甚至连最坚实美丽的大理石也不例外,玫瑰花像作祟的美艳精怪,招显着摇曳着把他们拉入黑底的深渊,将殷红的花瓣作封,将苍绿的锯叶作限。把光洁的石板腐蚀作黑灰的泥壤。

没有任何一块石头能伫立不倒。

除了他的墓碑。

没有任何一块石头能伫立不倒,除了他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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