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滾滾的荔枝，是尤物啊
作為一個嶺南人，荔枝是童年時候，最為豐盛的水果大餐。最初的時候，送到家裡的荔枝是一整麻袋的，而且是大麻袋，就是影視劇裡面用來綁架人，把人塞進去的那種大麻袋。很少有水果是以這種尺寸的包裝來到家裡的。打開麻袋，沒有裸露香肩的美人，都是圓滾滾的火紅荔枝。這種包裝規模，直到現在，在我的記憶中也沒有任何水果能超越。當年的荔枝也是碰上了一個大豐收年。
滿麻袋的小紅殼果子，連著枝葉，抽一枝出來，上面綴著好幾顆。就著枝梗一掰，是最省事的，只見果肉晶瑩剔透，與荔枝的這第一個照面，就覺得她驚為天人。嶺南如若有美人，理應就叫做荔枝。這樣有靈氣的水果，如同果子裡面的鑽石，是會發射光芒的。看著，眼睛就已經得到了欣賞，先飽了眼福。肉質彈爽鮮甜，一開口，就停不下來。“日啖荔枝三百顆”，紅色盔甲般的果殼，須臾就堆成了小山，所以在家鄉的夏天，大小人兒因為吃了過多的荔枝而發燒入院看病的，大有人在。“你也是吃荔枝發燒了啊？”暑假裡面彼此確認過了，確實是像出水痘一樣，人人都要“感染”一回的。
“身外是張花紅被，輕紗薄錦玉團兒，入口甘美，齒頰留香世上稀，什麼呀，可是弄把戲，請嚐個鮮。”品荔枝之妙，就如《荔枝頌》所言。我們吃荔枝，沒有沾醬油的把戲，也不沾wasabi（芥末），沾的是鹽。加了薄薄一小撮鹽的荔枝，鹹甜的糅合，引發了生津又回甘的化學反應，催促荔枝變得更為鮮美，更加讓人魂不守舍。有時候，與其是說想吃荔枝，不如說是沾了鹽的荔枝一直在勾動神經。小時候，聽廣東粵劇一代宗師紅線女唱《荔枝頌》，什麼都記不住，只記住“賣荔枝”這三個字，只覺唱法奇特，聽過難忘，總有迴響，後來才得知，紅線女是“借鑑了花腔女高音，把“枝”字無限延伸，由強至弱，欲斷還連，兀地翻起一個高腔滑音，隨即戛然而止，餘音嫋嫋，曲終韻味仍存。此味，可真與品嚐荔枝無異，是細胞級別的細緻體會。而缺乏浪漫主義的說法，則是認為沾鹽吃荔枝，不上火。無論如何，都改不了荔枝“惹火”誘人的本性（粵語裡面，惹火，有身材火辣的意思）。
在我的味蕾記憶中，家鄉的荔枝永遠是第一名的。杜牧有詩云，“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相信所有以荔枝為特產的地方，都會引用這首詩，都會說，自己家的荔枝就是當年楊貴妃鍾愛的那款。縱然史學界有各種地理、歷史的考證，力求證實楊貴妃吃的到底是哪家的荔枝。然，如果我是高力士的話，向貴妃引薦的當是故鄉的荔枝吧。高力士祖籍潘州，正是今天茂名的縣級市高州。儘管，還有海南荔枝、增城荔枝、福建、四川的荔枝，諸多種種，甚至遠在大西洋海岸的巴西聖保羅郊區，也還能看到一大片可供採摘的荔枝園。我真的覺得都不如茂名荔枝。
茂名的荔枝，果質緊實、有彈性，咬開一口，有Duang的一聲在腦海裡面迴響，果肉也隨之顫動，自帶高清4K電視樣機裡面播放的水果特寫畫面感。小孩兒的時候，甚至覺得此果還可以當作乒乓球來打。 茂名的荔枝品種眾多，妃子笑、白頭罌、桂味、白蠟、黑葉，名字各具古風詩意，宮廷範的、搖滾風的、女俠氣的，百媚千嬌。妃子笑，屬於早熟品種，皮還青綠的時候，就可以採摘來吃了。青紅相間的妃子笑，像極青澀美人臉上的紅暈，果肉帶有玫瑰芬芳。果殼平順的是白頭罌，肉質脆甜，晶亮。果殼突起有朋克風的是桂味，帶有桂香味道。白蠟，則肉如其名，肉質更為雪白，如凝脂。荔枝的果核都有大有小，也影響到品嚐的感官，大的有如小拇指大小，小的則細長乾癟，彷彿在白腴的果肉空間裡面，摒住呼吸，用力收緊了胳膊腿腳，儘量減少存在感，成全霸氣果肉的存在。我最喜歡吃到核小、肉多、汁甜的荔枝，每每這個時候，就好像中了獎一樣的愉悅、滿足，趕緊期待著下一顆荔枝也如是。黑葉的肉較為粗，但是又更為甜；大部分都是大核。黑葉的大果核，被我們劈開兩瓣，插上牙籤，變成連個微型小陀螺，轉著玩兒，也能覺得有樂趣。
圖 | 視覺中國
每年的夏天，我都會想吃荔枝。今年三月份的時候，我就聽說今年的荔枝花被雨打掉了不少，收成驟減，荔枝的價格也水漲船高了。荔枝是很嬌氣的水果，其實從南到北的運輸過程中，品質難免會打折扣。唐朝時候，楊貴妃的荔枝是快馬加鞭送至長安。其他朝代的君王后妃想要吃到新鮮荔枝，還有把整棵荔枝樹拔地而起，保持土壤栽培的方式，運至北方的宮廷當中的做法。以至於做成罐頭的想法，也早古已有之。
荔枝在九十年代的時候，也屬於貴价水果，導致家鄉經歷過一窩蜂承包荔枝場的風潮。荔枝多了，就又不值錢了，才幾塊錢一斤。前些年的快遞還不如現在快捷，也沒有那麼多的水果買手和電商。荔枝在枝頭大把地結果，在地下堆成小山，銷售不暢，暴殄天物之狀讓人心疼。今年，大家驚呼水果比肉貴的時候，我看見電商裡面上架了家鄉的水果，雖說是要十幾元一斤，仍是心中大喜，無論如何，好物終於可以大家共嚐了。要是荔枝還有多的，不必大費周章做罐頭了，我們的做法就是一股腦都塞進冰箱的急凍箱裡，這樣荔枝就可以慢慢吃了，吃到北方冬天開始飄雪的時候，都沒有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