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不了情
【皖】魯國刀客
1988年9月1日，我15歲，我清楚地記得那天的每一個細節，早上六點大姐就叫我起床，洗漱畢吃完早飯，她就帶我去肥東城關中學，從這個學期起我要轉到這所新學校就讀，老實說我是被父親逼著轉學的。
那時候小學升初中還要分數的，我自幼頭腦聰明，可能是遺傳了父親的智商。小學五年級我只稍微用點功，結果升學考試成績就名列八斗小學第二名，父親那天騎車去學校拿到成績，高興得像個孩子，據他說回來時車子都騎飛起來了，上坡也變得特別輕鬆。“學而優則仕”，這是父親的口頭禪，他是極希望兒子能讀書做官的，“我家老墳裡挖到過紅色的不尋常的東西”那晚他喝過酒，神神秘秘地邊說邊點著頭。
我這人好奇心大，愛好音樂，天生一副好嗓子，一聽到好聽的音樂就興奮騷動，手指全身都禁不住顫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儘管信息閉塞，但孩子們一般懂事都早，大哥哥大姐姐們很早就給我講解動物交配的秘密，男人和女人的隱私，有時還會講一些黃色的笑話。我是個非常敏感的男孩，又好思考，五年級時我的青春就早早降臨了，同時喜歡上了班裡的兩個女同學，一個是我的同桌叫傅梅，另一個叫張萍，兩個女孩都是非農業戶口，比農民的女兒漂亮洋氣多了，可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因為我是個十足的醜小鴨，一臉的雀斑，還長著一雙小眯眼，儘管學習好，也經常幫傅梅寫作業，但兩個小美女從來都沒青睞過我，她們倆同時暗戀著劉成，供銷社劉主任的兒子。每晚躺在床上，對著黑暗，唉聲嘆氣……，我的弟弟早就進入了夢鄉，不時地磨著牙。
帶著父母的期望，我在八斗中學開始了初中的學習生涯，別了，親愛的小梅，別了，親愛的小萍，她們倆人靚腦子笨，沒能考進八斗中學，只能去農中上學了，相當於上技校。我的小學同學吳寧五年級時就給我講過金庸的射鵰英雄傳，中學時我倆又分在一個班，他把武俠小說借給我看，我一下子迷上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上課看，下課也看，晚上還躲在被窩偷看，沒機會看就展開豐富的想象力：戈壁大漠，漫漫黃沙，一身絕世神功，一襲白衣飄動，一匹駿馬，浪蕩江湖，風花雪夜，快意恩仇，啊，一劍封喉，多少美麗少女為我淚流！
可想而知，我的成績一落千丈，班主任找過家長，我的父親用鞭子抽我，農忙時強迫我下田插秧，挑擔子，希望我能切身體會到農活的艱辛，幡然醒悟去好好讀書，但我那時正發育，荷爾蒙強烈刺激著青春叛逆的情緒，我又身染武俠的毒癮，此時九頭牛也無法將我拉回。初二期末考試，我語文英語剛及格60多分，物理35分，化學40分，徹底失去了學習的動力，我決心輟學了。
當時我和父親關係很僵，他是我的仇敵，但他沒有放棄，頑固堅持著讓兒子上學當官的夢，大姐剛好中專畢業分在縣城裡的肥東城關醫院，他們就找關係讓我轉學了。
早上七點我和大姐到達城關中學，九月的朝陽仍然毒辣，幸好還有一絲柔和的風，班主任張老師把我們帶到初二（3）班，“這是你們的新同學，大家歡迎。”說完響起一陣無力的掌聲，接著他讓我坐在倒數第三排，和一個男生同桌。我侷促不安，分明看到了幾張嘲笑的嘴臉，這瞬間激起了我的狂氣，帶著冷笑，目不斜視，我昂然入座。大姐和張老師交代幾句，笑著向我揮揮手，飄然離去了，教室變得異常燥熱，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汗臭。
我很快發現，這所學校是縣城有名的差校：痞子多、打架多、早戀多。第三天我就親眼看到一起打架，幾個學生和外面的痞子打群架，眾多學生圍觀起鬨，校長不敢管，偷偷從旁邊溜走了。我失去了倨傲的俠氣，裝出了一幅孬種的樣子，老老實實認認真真地聽課學習，儘管課堂紀律一貫不好。期中考試成績公佈，物理89，全班第一；語文93，全班第一，其他課的成績也都進步飛速，總分全班第七，據說父親得知消息後，那晚喝了八兩白酒，接著又說起了祖墳裡挖出的紅色異物。
一炮打響，震驚了我自己。物理和語文竟然打敗了班裡學霸梅小飛！同學們對我肅然起敬，我也信心暴漲，豪氣萬丈，走路都帶起了風。
現在我終於有勇氣向讀者介紹一下坐在我前後排的兩個小美女：一個叫鄭曉芳，活潑可愛型，圓臉，皮膚白淨，櫻桃小嘴，小眼睛總撲閃著精光，扎著兩條小辮，她一貫待人友好，第二天就主動找我說話。期中考試後，她依然像往常一樣和我聊天，我頗感失望，本希望她能表現出一點崇敬愛慕的神情；另一個小美女叫陳曼麗，冷若冰霜型，鵝蛋臉，大眼睛雙眼皮，高鼻樑，薄嘴唇，皮膚白皙紅潤，個子高挑，舉止中透著濃濃城市人的範兒，剛開始她根本不理我，眼裡難掩鄙視的光，但我卻大度地原諒了，“哼，好男不和女鬥”，期中考試後，她態度和緩了一點，但依然沒有原諒我臉上的雀斑，時不時露出鄙夷的神色。
兔子不吃窩邊草，我本就對前後排的兩個小美女沒有電感，她們如何輕視我都無所謂。其實我的魂早就被班裡另一個女孩勾住了，她叫秀敏，圓臉，眼睛又大又亮，洋溢著青春活力，鼻子挺直，嘴唇稍厚但凸顯性感，身材勻稱，高挑健美，性格開朗，留著烏黑短髮，有點假小子的味道，她經常和那些小痞子攪在一起，但是她的學習成績還不錯，期中考試總分第十。據說她的母親是鎮裡的鎮長，我倒不在乎什麼鎮長，我真正無法抵擋的是秀敏那邪邪的，壞女孩般的那種灑脫氣質，從此眼睛的餘光就離不開她了。班裡有個小痞子陸勇，帥哥一枚，又喜歡奇裝異服，常年蓄著長髮，很得女孩們的青睞，他是不屑於學習的，整天和別的痞子在一起廝混打架。秀敏和他關係很好，經常一起玩，同學們都以為兩人在談戀愛。我暗暗恨著陸勇，又非常羨慕他能和秀敏親密交流。顏值比不過陸勇，我在學習上就更加努力了，暗自發誓，我要考全班第一，一定要秀敏另眼相看。
元旦聯歡，我再一次震撼全班，一首一無所有還沒唱完，掌聲喝彩聲已經此起彼伏，偷眼瞟了一下主持人秀敏，她正鼓掌，眯眼望著我，嘴角含笑，溫情脈脈。我彷彿受了鼓勵，豪情頓衝九霄，主動提出為同學們跳一支迪斯科舞，我練過武術，所以跳舞動作勁爆舒展，同學們瘋狂鼓掌，吼叫著跟著音樂跳起來。
秀敏對我另眼相看了，但她好像突然變得矜持起來，她的眼睛似乎在鼓勵我，但又從不主動和我說話，我一貫缺乏自信，每次想和她接近，最終又膽怯地退了下來，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次上學路上她獨自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大眼睛發出鼓舞的光芒，我心頭突跳，害羞地低下頭，“追上去，追上去，向她表白。”一個聲音在催促，“你太醜，她會拒絕，她一定會的。”另一個聲音趕忙阻止。我臉漲得通紅，挪不動腳步，再抬頭時，她已像白雲一樣，飄向遠處了。
秀敏已經拒絕和陸勇交往，也不再和小痞子攪在一起了，她媽媽是鎮長，勢力強大，陸勇也無計可施。但不知為何，每次看到我時，陸勇眼裡的敵意越來越濃，一天課間我不小心踩了他的腳，“沒長眼，麻子。”他大吼一聲，狠狠推了我一下，秀敏坐在位子上，吃驚地望著我們，熱血一下子湧了上來，我丟失了理智，衝向陸勇，我練過拳術，小時候經常打架，有豐富的實戰經驗，侮辱又像大力水手的菠菜，賜給了我驚人的力量，儘管陸勇比我高一頭，他仍然擋不住我兇狠的右拳，下巴只捱了一拳他就往後一躺重重地摔倒了。
第二天，陸勇邀來十幾個痞子要打我，剛好秀敏在教室，就出面阻攔，那些痞子似乎很給她面子，就陸續離開了。陸勇以後就輟學混社會去了，我當面向秀敏表示感謝，自此就開始正常交往了。我還是不敢向她表白，真希望能吃到一種大力水手菠菜，再賜予我無窮的勇氣。
初三上學期一天下午體育課，秀敏拿著一個口琴走過來，
“你會吹口琴嗎？”眼光如水，波光粼粼。
“會一點，小學時練過。”我低下頭，心突突地直跳。
“吹一首曲子聽聽。”眼神迷離，含著嬌羞。
“這……”我囁嚅著，驚慌了。
“快點嘛！”眼裡火苗亂跳，帶著嬌嗔。
我只好服從，拿著口琴開始吹奏，剛開始手腳嘴巴顫抖，根本不成曲調，終於穩下心神成功吹奏一曲，深深舒了口氣，手心冷汗直冒。
“真好聽，我怎麼老吹不好，真是太笨了！”她把口琴放在嘴裡，胡亂吹奏，發著脾氣。
“你教我，好不好？”我趕忙快樂的使勁點頭。從此我很有耐心地慢慢地教秀敏吹口琴，等她最終學會已經是初三下學期了，我們之間也越來越微妙，但是我依然還是那麼懦弱，真是個沒用的人。
中考的壓力越來越大，我倆約定每天下午放學都到店埠河畔背誦、溫習功課。春天的河水彷彿含著各種香氣，稻花香，薰衣草香，野草香、泥土香混雜在一起，瀰漫在空氣中。楊柳依依，微風習習，四周只聽見寂寞的鳥鳴和輕微的嘩嘩的水波聲，我們每天來到這靜謐的樂園，大聲朗讀背誦，互相提問，累了就一起唱唱動人的老情歌，夜幕降臨，月上柳梢，我們才依依不捨攜手回家。
中考成績揭曉，我考了全校第二，僅次於學霸梅小飛，秀敏名列第五，都達到了縣一中的錄取分數線，我非常高興，開學又能和秀敏在一所學校了，我一定向她表白，我暗下決心。等到九月一日去肥東一中報到後，我遇到梅小飛，就問他有沒有看到秀敏。
“你還不知道？秀敏媽媽讓她到合肥去讀師範了，她不上高中了。”
“哦，暑假我一直在農村老家呢。”我悵然若失，心裡空落落的。
………… ………… ………… ………… ………… ………… ………… …………
我浪費了最好的年華
我丟掉了那個她
我無數次夢到了那個畫面
Hi
你好嗎
還記得那年炎夏
還記得那裡嗎
還記得那掛滿淚的臉頰
Hi
你好嗎
如果有一天還能
在街角處遇見你
只想問一句
你好嗎
當耳邊再次響起那
熟悉的音樂
你能淡淡的說
你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