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小燕子“趕車棋社”的時代,還要不要淨化語言?

文章選自公眾號


人人都是小燕子“趕車棋社”的時代,還要不要淨化語言?


人人都是小燕子“趕車棋社”的時代,還要不要淨化語言?


別讓流動的漢字之美被錯別字汙染。/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

儘管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發達的網絡更是加劇了不同陣營之間的對立與衝突,但擁有良好的語感,還是能大大降低由詞不達意產生的被誤解的概率。

人人都是小燕子“趕車棋社”的時代,還要不要淨化語言?


4月初,著名語言學家、出版人郝銘鑑在上海病逝。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他和他所創立的《咬文嚼字》雜誌,以一種在今日看來近乎過時的倔強姿態,深刻地影響著一代中國人的語文生活。

作為成語的“咬文嚼字”,本身是一個貶義詞。畢竟,在多數情況下,它指的是“過分地斟酌字句,死摳字眼”的行為。故意用貶義成語作為刊名,展現了編者的自信,至少在郝銘鑑看來是這樣的。

“咬書咬報咬刊,咬天下該咬之錯;嚼字嚼詞嚼句,嚼世上耐嚼之文”,這本“95後”刊物誕生的初衷,就是要與不規範的語言現象較一較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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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悼念郝銘鑑。/@易中天

從2006年開始,《咬文嚼字》歸納並糾正這一年最具代表性的“語文差錯”,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對年度熱點事件的一個回顧。

歷年的“年度十大語文差錯”名單,也見證著時代的變遷。從“神舟六號”與“神州六號”的辨析,到指出國足致歉聲明中對成語“差強人意”的誤用,哪裡有差錯,哪裡就有這隻“語林啄木鳥”的身影。

不過,在拼寫取代手寫的今天,多數輸入法甚至辦公軟件都具備了自動糾錯功能,我們是不是不再需要這樣一隻“啄木鳥”了?

然而,放眼望去,在如今的中文世界裡,錯字、語病、亂用成語、標點符號使用不當等種種語言不規範現象並不是更少了,而是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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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社會,需要“咬文嚼字”精神。/@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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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不在的錯別字

遙想十年前,你的語文老師敲著黑板重申的那些不能再犯的低級錯誤,無非是“的地得”不分,“在”和“再”混用。

而如今,隨著互聯網的迅猛發展,8.54億網民在同一片碧海藍天下衝浪,人們也終於迎來了錯字品類極大豐富的時代。

生活中最常出現錯別字的地方是哪裡?據搜狗輸入法統計,前三名分別是微博、門戶網站、微信公眾號,均來自互聯網領域。其中,僅微博一個平臺,就貢獻了將近70%的錯字。

如果你是個經常上網衝浪的年輕人,確實會比退休擱家成天看報紙的父輩有更多機會見識到一場又一場的錯字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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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媒體相對來說更嚴謹一些。/搜狗“零錯行動”

在《咬文嚼字》主編看來,無錯不成書、無錯不成刊、無錯不成報……這些氾濫的語文差錯,現在基本上成為語文生活的常態。

當然,我們現在所談論的錯別字,通常並不包含玩梗。

比如自帶語音的“港真”“害行”“妹有”,儘管落到字面上還顯得不夠正式,但你很難說它有什麼毛病,至多是一種消解了嚴肅意味的表達方式。

再比如一些對成語的歪解,像《還珠格格》裡小燕子的“不折手斷”,《鹿鼎記》中韋小寶的“木已成狗”,在文學藝術作品中,對固有詞彙進行解構所帶來的落差,恰恰是笑點所在。

有時候,一個字能搞錯,說明他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讀。

“木訥”被打成“木納”、“頎長”被打成“欣長”、“按捺不住”被打成“按耐不住”都不算什麼,你永遠也想象不出一個簡簡單單的剖(pōu)腹產,能衍生出多少錯誤版本——

“破腹產”“破婦產”“刨腹產”“刨婦產”“拋婦產”……不禁讓人捏把汗,這產完了大人還能保得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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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語文應用的大混亂,除了知識缺陷,在很大程度上還是態度問題。

有時候,一些錯誤表述出現得太過坦蕩,以至於讓人懷疑是不是真的有這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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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網友在知乎平臺的提問。如今在微博上搜“幸苦”,足有730萬條結果,這個詞確實被常態化了。

如果說,個人表達的準確與否全憑自律,那麼權威機構應當謹慎對待自己所發佈的文字,則是全社會的共識。

比如,本來最應該體現法律嚴謹規範的法院裁判文書,卻頻頻被曝光存在低級錯誤——

2016年,海南省某法院的一份民事判決書中,將“共管賬戶”寫成“公關賬戶”,“土地面積”寫成“提到面積”,諸如此類的文字表述錯誤達12處;

2017年,四川省某法院的一份判決書錯別字、標點符號錯誤、語法錯誤等諸多問題加起來多達68處;

2018年,陝西省某基層法院制發的一份判決書,除了文字訛誤,還鬧出了“父親年齡只比兒子大兩歲”的烏龍。

基層法院普遍存在的錯別字現象,甚至驚動了最高人民法院。2018年,最高法緊急下發通知,要求全面提升裁判文書質量,切實防止低級錯誤反覆發生。

2019年年底,在網絡上流傳的一份蓋有山東莘縣住房和城鄉建設局公章的落實情況報告中,莘縣縣委書記王峰的名字被寫成了“汪峰”。此外,該報告還有多處標點、數據錯誤,均被批示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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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委書記:我不是歌星。

不過,這都還比不上九年前故宮“先丟東西再丟人”的傳奇故事。

2011年,故宮博物院向北京市公安局贈送錦旗,感謝警方迅速破獲故宮博物院展品被盜案。而那面寫有“撼祖國強盛,衛京都泰安”的錦旗,引起了網友們的質疑。因為“撼”明顯是錯別字,應該是“捍衛”的“捍”才對。

對此,故宮相關負責人表示,使用“撼”字不但沒錯,而且顯得厚重,“跟‘撼山易,撼解放軍難’中‘撼’字使用是一樣的”。

社會各界並不認可這樣的說辭,漢語專家說:“出這樣的錯誤,很可笑;可是出了錯之後還不認錯,很可恥。昨天,我替故宮難堪;今天,我更替故宮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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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錦旗錯別字成2011年“十大語文差錯”之首。/@東方早報第1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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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而為“文字潔癖”,太難了

事實上,對於那些稍微有點門檻的生僻字,人們的容錯度還是比較高的。就算你當眾把“米芾”說成“米蒂”,把“巴彥淖爾”念成“巴顏卓爾”,也未必會招來異樣的目光。

反倒是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字眼,一旦出錯,往往能看得人心頭火起。

不信的話,看一下這段文字,會不會渾身難受?

“終於下班了、在不下班就要奔潰了、回家路上衝了話費、用優惠卷請自己喝了一杯某幸咖啡、然後從新開始看上班沒看完得視屏、看著看著手機盡然沒電了、真是幸苦的一天阿”

不知道你啥脾氣,反正我拳頭都看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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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那些極其注重語言規範性的“文字潔癖”們來說,看到這種低級錯誤的抓狂程度,不啻於聽見指甲刮過黑板的聲音。

在他們看來,聊天時不打錯字,打錯字後及時勘誤,是尊重對方的一種表現。

嚴謹地書寫到底有多重要?有時候人們甚至會因為對方某個表達上的低級錯誤,進而對整個觀點都產生不信任感。

博主@ 為什麼它永無止境在微博上分享過自己的感受,“看到任何大篇幅使用科學術語做科普的微博一旦把閾值寫成閥值,我就覺得可信度下降百分之八十 ”,評論區裡,有同感的網友不在少數。

可由於大多數錯字製造者只是分享自己的心情,並沒有做好接待野生語文老師造訪的準備,這就導致了當他們被後者指出寫了錯別字的時候,被冒犯的惱怒,要遠遠勝過犯錯帶來的羞愧。

對於廣大“文字潔癖”們來說,最難受的,還不是被寫錯字的人反過來指責你上綱上線,而是他們在指責你上綱上線的時候,用的還是“上崗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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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屍”是什麼操作?/《武林外傳》

不過,與來自官方的迎頭痛擊相比,網友之間的這點齟齬反倒不算什麼了。

去年,“這些字詞的拼音被改了”的話題在微博上引起熱議,一度上了熱搜。

“呆(ái)板”變成“呆(dāi)板”,“說(shuì)服”變成“說(shuō)服”,“簞食壺漿”的“食”,也從古色古香的sì ,變回了平平無奇的shí……

很多網友讀書時的規範讀音現在反而是錯誤的,錯讀的反而變成正確答案了。

因此,拼音原教旨主義者們紛紛抗議,為自己逝去的青春感到不值——

小時候留堂被逼著硬記,錯了還要罰寫,N多套卷子反覆考才牢牢記住的形近字、多音字們,現在通通不算數了。為此付出的時間和精力,也全都錯付了。

反觀那些唸錯的人,一直錯,錯著錯著倒對了,這上哪說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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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語文老師罰抄的日子,終究是錯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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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規範用字,還有沒有意義?

說到這,就要提到一個不太冷的冷知識了。

你一定也聽說過,蕁麻疹的蕁,本來是念qián,由於唸錯的人實在太多,就變成了蕁(xún)麻疹。

這些妥協後的成果,構成了我們出生時世界不可變更的一部分。

那麼我們反對更改讀音的時候,究竟是出於語言文化的考慮,還是隻是雛鳥效應在作祟?

事實上,有很多詞,即使大家都這麼念,也不一定就是對的。

舉個例子——

“一場(cháng)雨 ”,這個詞,全中國除了胡歌怕是沒人能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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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仙劍奇俠傳》插曲《六月的雨》,由胡歌演唱。

再來一波人名——

撒(sǎ)貝寧、哈(hǎ)文、張韶(sháo)涵、甄嬛(xuān)、紀(jǐ)曉嵐 ……

是不是也跟你平時念的不太一樣?

當人們對錯誤讀音已經習以為常,再強行按照正確讀音來唸,反而會覺得很彆扭。

俗話說,“真理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裡”,可俗話又說,“少數服從多數”。

怎麼辦?央視主播康輝拿同事的例子為大家提供了一個思路——“撒(sǎ)貝寧,你的外號叫小薩”。

荀子曰:“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於約則謂不宜。”語言也是同理,為了方便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根據具體情況做出相應的調整,好像也無可厚非。

那麼,在這個時代堅持規範用字,究竟還有沒有意義?

往大了說,通用的語言風格是精緻還是粗鄙,關乎一個民族的氣質與文化底蘊。

正如郝銘鑑先生所說,“語言是一條流動的河,它的兩邊還有堤岸。因此語言應用要有一定之規,它是社會公器,需要大家約定俗成形成共識,彼此的交流才會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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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冰的《天書》讓文字擺脫其身為一個字的傳統使命,成為藝術品。/圖蟲創意

往小了說,堅持規範用字,對培養良好的語言習慣也不無裨益。

在一則流傳甚廣的網絡段子裡,有文化和沒文化的區別,就是看到相同的景緻,腦海中湧現的是“臥槽好多鳥”還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透過經典詩詞與相隔千年的古人產生共鳴,當然是一種很難得的體驗,但我們對於“有文化”的想象,倒也不必侷限於此。比起“熟讀並背誦全文”,更為重要的還是親自去感受,去創造。

“一個現代人,他的修養表現在非常優雅地運用我們的母語正確地表達自己的感情。”

同樣是驚悉故人離世,在感傷之餘,是寫一段真摯的文字作為告別,還是發一張流淚自拍以示悲痛,在觀感上就有很大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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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分別為演員陳沖和張睿發佈的悼念微博。或許後者對逝者感情深厚程度並不遜色於前者,但在讀者心中,可能還是前者更為得體,也更具備震撼人心的力量。

儘管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發達的網絡更是加劇了不同陣營之間的對立與衝突,但擁有良好的語感,還是能大大降低由詞不達意產生的被誤解的概率。

複雜世界裡,多一點咬文嚼字,少一分不求甚解,也不失為認真生活的一種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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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7年錯別字使用狀況調查報告》,搜狗輸入法,2018-01

[2]《故宮回應“錯字門”:“撼”字沒錯顯厚重》,新京報,2011-05-15

[3]《說SHUŌ客?坐騎QÍ?我怕是上了個假學!》,Vista看天下,2018-05-09

[4]《錯別字連篇、人名張冠李戴……最高法“亮劍”瑕疵裁判文書》,人民法院報,2018-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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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陸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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