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男”這種詞說多了,感情的豐富性就沒了

“渣男”這種詞說多了,感情的豐富性就沒了

如果你對網絡上的言論表達略有關注,可能會注意到一個現象:大部分人說話越來越“簡單一致”了。

似乎有點道理就叫“金句”,以愛國名義群起攻之就變“出征”,談戀愛不歡而散也常會被叫“渣男/渣女”,扔出些“不中聽”的觀點就變“帶路公知”,多談論幾本書幾個樂隊就是“文藝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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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本來需要仔細琢磨和分辨的場景,在“一頓操作猛如虎”的粗淺概括下,不僅變得令人疲憊或汙名化,也失掉了它的最初含義和表達該有的分寸。


“渣男”這種詞說多了,感情的豐富性就沒了


近日和一位出版界的朋友閒談,她坦率地表達了對當下網絡語言環境的擔憂。首先就是“金句”這個詞。

“金句這個概念很有意思,造得很合時宜。在碎片化的時代裡,大家對‘金句’的需求激增。好書被肢解,任由扭曲,剛好夠各種營銷號寫出一些‘假養料’,給到讀者短暫的快感,慢慢就讓人失去閱讀長篇和看懂別人講話的能力。”

這種隻言片語的“聰明話”看多了,很難感受到好文字的骨血和脈搏。

但只要說得夠多,“金句”就成了大家會脫口而出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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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渣男”這個詞,雖然常常聽到,但它本身的概念界定卻特別模糊。

他們的主要特質是情淺言深還是始亂終棄?是已婚已戀男明星和女性朋友共用吸管,還是家暴行為、屢次劈腿,甚至性侵?沒個定論。

好像這些案例都可能被稱為“渣男”,連有些男生加班沒秒回、回家不洗碗,也要被罵“渣男”。

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這種含糊的概括和不分場合的濫用,其實是應該謹慎一些的,因為濫用往往會造成詞義的不合理擴大(有時會是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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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帶來的後果就是,即便這個人已經達到了犯罪的程度,事情的嚴重性也會因為蒙著兩性薄紗的“渣”而被迫模糊掉焦點,嚴肅的“法律問題”也可以變得“私密化”。


還有一些複雜的感情,又會被這些標籤簡單粗暴地遮蓋了,浪費了我們去擴展自己理解的機會:很多時候,人都有可憐的、困擾的一面,包括我們自己。

至於“帶節奏”“屁股歪”“雙標狗”,或者是“種草”“拔草”“吃土”這種詞就更不用說,這兩年鋪天蓋地地出現,如果聽多了用多了,於人的心智也是一種損耗。

出現這樣的現象,說到底其實還是一種簡單化的“貼標籤”,是思維上的懶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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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貼標籤”是難以避免的正常行為,它幫助我們在理解世界時刪繁就簡,節省大腦能量。但如果過於習慣這樣做,時間久了大腦大概就要鈍化了。

面對層出不窮的複雜事物,思維要是變得單一,世界就會變得“非黑即白”,所有事情都可能在以秒計數的時間裡被“蓋棺定論”。

這種思想層面的“蓋章”,反過來也會圍剿我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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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掉進熱衷蓋章定性的“回聲筒”裡,就會喜歡拿著放大鏡審視周遭,試圖用自己立下的道德標準來衡量一切。

這種審視出現的範圍可以非常廣,它可能包括現實生活,也有可能是虛擬的文藝作品。

在我們平常的話語裡,常常能聽到對身邊事諸如“三觀盡毀”“人設崩塌”這樣的評價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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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三觀盡毀”說得頗有點“居高臨下”的意思,但本質不過是“跟自己的三觀不同”罷了,“人設崩塌”聽起來很災難,但其實不過是簡單思維對活生生個體的“完美假象”的扭曲渴求。

這樣看來,12年前周慧敏關於倪震出軌的聲明(因字數限制截取部分),幾乎可以算得上“詮釋複雜性”的典範:

我與倪震識於微時,一起共渡過不能盡算的高低起落,早已磨合了一套我們之間的相處藝術。一個人的問題,兩個人去修正;一個人的挫敗,兩個人去承擔。我倆是一個團隊的,沒分高低,輸贏也是一體 。某程度上,周慧敏早已是一位不同面貌的倪震。任誰一方受到傷害,另一方都願抵禦百倍的痛。一起走過將近二十個年頭,絕對不是在一般人的準則下相愛,但外人卻總愛把自己的一套價值觀去評價、批判屬於我倆之間的愛情。


香港這片是非地,無風三尺浪,暗箭來自四方八面,行差踏錯一步就如掉進鬥獸場。當中我們需要的信心,包容,付出是一般情侶無法體會的。顯微鏡下看世界,任誰都難合格。


多謝各位。


“原諒與否”,這是當事人自己的事情,自與旁觀者無關,這時候要是充滿“立場感”地“站隊”“表態”,反而擠佔理性思考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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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數》裡說:

“我認為,在人類的一切智能活動裡,沒有比做價值判斷更簡單的事了。

假如你是隻公兔子,就有做出價值判斷的能力——大灰狼壞,母兔子好。然而兔子就不知道九九表。

此種事實說明,一些缺乏其他能力的人,為什麼特別熱愛價值的領域。

倘若對自己做價值判斷,還要付出一些代價;對別人做價值判斷,那就太簡單、太舒服了。

講出這樣粗暴的話來,我的確感到羞愧,但我並不感到抱歉。因為這種人士帶給我們的痛苦實在太多了。”


現實世界似乎是不夠,於是這樣的圍剿延伸到了對文學作品的解讀,甚至看教科書的眼光審視文藝作品,

只可惜文藝作品從來就沒有許下“正能量滿滿”的承諾。

《花樣年華》作為屢屢登上電影評選前列的種子選手,其實講的是一對雙雙被伴侶出軌的男女,合計對策,卻也愛上彼此的故事。

“渣男”這種詞說多了,感情的豐富性就沒了

片中男女主角出軌、吸菸一樣不缺,但這並不影響作品的魅力。

《英國病人》曾經被英國布克獎(Booker Prize)評為“最偉大的小說”,但卻在豆瓣上見到不少這樣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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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反對時刻想要看到“光明偉岸”的初衷,但是“不得見光”的東西,至少也得有存放之處,因為我們不僅需要給平淡生活一個出口,也要坦然反抗“美化現實”與“虛偽粉飾”。

如果一味地只給傻白甜的糖,捂住眼睛和耳朵,日後便再難打開那扇代表著創造力甚至是人生真相的天窗。

如果道德的枷鎖時刻束縛著文學藝術,那藝術史上估計就得多不少的行屍走肉。

“渣男”這種詞說多了,感情的豐富性就沒了

至於“教壞未成年”的論調,可以用心理研究學家布魯諾·貝特萊姆的話來回答:

“這些對人造成‘衝擊’的內容,有助於宣洩孩子的可怕衝動,讓他們以極低的成本,提前進行一場社會演習。”

人性的灰色地帶,即便多麼反對,也至少應該允許它呈現形式上的存在。


“渣男”這種詞說多了,感情的豐富性就沒了


在上世紀三十年代,當時的英國社會形勢動盪,有些人在交流的過程中呈現出一種不講邏輯,甚至是反對邏輯反智的趨勢。

哲學教授斯泰賓(Lizzie Susan Stebbing)寫了《有效思維》一書,提到人們在思考時常會遇到內在與外在的干擾。

“渣男”這種詞說多了,感情的豐富性就沒了


在公共的群眾語言(mass language)裡的空話、套話和陳詞濫調被斯泰賓稱為“罐頭語言”,它在政治和商業場景中也經常會出現。

在複雜多變的事情面前,人們從現成語言中找到方便的解答,就會感覺到把握形勢的力量。久而久之,很容易養成一種習慣,接受一些可以免除思慮之苦的簡明論斷。這就是“罐頭思維”。

這種思維方式具體表現為“被一群人採用的一句話”(口號)和各種“聽見別人說就跟著說的字眼”,它讓人思想懶惰,先是不肯自行思考,慢慢就喪失了自行思考的能力。

“渣男”這種詞說多了,感情的豐富性就沒了

斯泰賓說:“一種罐裝的信念是方便的:說起來簡單明瞭,有時還帶三分俏皮,引人注意。”

但是文字的力量終究是強大的,當我們重複使用簡單化的詞語,就是大腦放棄思考、慢慢投降的過程。

歷史上沒有哪個時代的人們能像今天一樣自由地交流,沒有哪個時代的信息能像今天一樣快速傳播。但同時,也沒有哪個時代的語言,像今天一樣被濫用、被輕慢、被不加思考地複製。

當然,語言本身就是一個不斷演變的交流工具,使用這種“簡單化的字眼”並非罪惡。

但是,如果你每用一次這樣的字眼,實際上就是在承認“對這個事物我沒有能力認知其複雜與多樣性,所以用這種方式”,每多用一次,就是助長公共話語和個人邏輯在智識上的墮落。

正如斯賓泰所言:“只有那些經過認真思考才得出的結論,並且認識到自己的結論與別人不一致的人,才能夠容忍別人。容忍並不是冷漠,更不是無知。一個民主的民族極其需要清晰的思維,它沒有由於無意識的偏見和茫然的無知而造成的曲解。”

否則,一個處於眼罩下的心靈,永遠不可能自由。

主要參考資料:

https://book.douban.com/review/5102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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