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暮春的夜还是很凉的

作者介绍:张亦峥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生于北京。六十年代后期赴山西、黑龙江插队。

插队的时候,我没去祁县。原因是,插队前,我就进了学习班。进学习班干啥,就是天天面壁思过。思屁过!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再出格能出到哪儿?至于一关就特么好几个月吗?等我从学习班出来,同学都去了祁县,我只好和我们院儿的孩子去了绛县。

祁县在晋中,绛县在晋南,中间隔着470公里,扒火车,一夜的工夫。我从绛县回北京,必经祁县,那时回北京,回回都蹭车。熬了一夜,累得不行,天亮到了祁县,自然就下车歇歇脚,何况这里有我弟弟和我另一个哥们儿,也是我们院儿的孩子承军。承军是后转到子弟校的,在他之前,我跟献海玩儿,他来了之后,我跟他走得更近些,慢慢跟献海就远了些。但恰恰这两个人都在夏家堡插队。我来祁县时,就有点尴尬,好在献海住在知青院的后一排房子,承军住在前一排,我对献海避而不见,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了。但我知道,一起长大的孩子,见与不见都不重要,关键的时候,自然会见儿时的友情,因为,这种友情是不大容易散伙的,即使彼此拳打脚踢,但骨子里还是亲近的。

那些年,我时常就跑到祁县来玩儿。从县城往北,一条土路,二三十里,直达夏家堡。这条路走了多少回,我都记不清了。我几乎熟悉了这里的每一个村落,一个碾盘,一个牲口圈,一头牛,一只羊,一朵花,一棵草。这里的蒲公英、灰灰菜、车前子和野薄荷,我都尝过。

这条路陪伴过我的向往和失望、欢乐和磨难、理想和幻灭、幸福和迷惘。从我走上这条乡间土路的那一天,我便永远失去了母爱的怀抱和少年的天真。

但就是在这个坦荡如砥的晋中平原,在这古老的民族发祥的摇篮里,我像个新生的婴儿,吸吮过苦涩甘甜的乳汁,感受过醇厚劲拔的气息,这里婆姨女子那些颇具秦晋遗风的剪纸窗花,汉家后生粗鲁豪放的嘻笑怒骂,还有那些悠扬凄婉,听了就不由得掉泪的情歌酸曲,那些高亢粗犷的赶牲灵的吆喝,从来都不曾磨灭在我的记忆里。当然,中间还有一条大沙河,雨季那河水也淹不过大腿,淌过去于我说来,不仅不是问题,还是个乐趣。

记得1970年四月下旬,我回北京,就先到夏家堡找承军玩儿,因为我弟弟去上山放羊了,承军就领着我去汾河边上玩。那河面在这里完全展开,比我们晋南的涑水河面宽阔许多,那黄黄的河水就缓缓地流淌,夕阳下面就闪着金色软缎一样的光,我就想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那句话:第聂伯河,展现出惊人的美。用在这里真是恰如其分。我们就过了浮桥,到河对岸的一个叫西社的村落,那里有个酒肆,恰在河边,我俩就坐在那里饮酒,凭着栏杆,望着河水向南淌过,河水无声,我们无语,却也有几分意境几分醉意。但那意境醉意于我们十八九岁的小子说来,却是很难能在长大以后还能领略到的。所以,草草饮过几杯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我们就做出一个英明的决策,在这夜幕已然降临之际,去50里开外的梁村,去找一个叫王国庆的同学玩儿。那时候,我们年轻,什么突发奇想都会随时发生。

那王国庆原来是一班的。1968年上半年,和我们有过一些交集,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经常穿着件褐色柞蚕丝男式夏季常服招摇过市。我们决定去看她时,我不过十八岁,还没到生出什么贼心邪念的时候,单纯得紧。所以,那天晚上只想着,她能看着我们俩半夜时分从天而降,该是何等的惊喜,我俩就十分心满意足了。

暮春的夜还是很凉的。路的两旁是大地。黑呼呼的看不出种的是啥,却依稀听得到庄稼拔节的声响,在那略微的星光下,真有几分瘆得慌。我们俩也不说话,就是大步赶路,不时看看天上几粒寒星,以辨别方向。好多年以后,想起那一夜,我都佩服自己,凭着一点星光,我们怎么能摸到五十里外那个叫梁村的村落呢?友情的力量真特么伟大。

摸到梁村,再摸到王国庆住的院落时,已是后半夜了。我俩燃起的老友相逢的喜悦,立马就被门上的铁锁砸碎,快乐的渣子碎了一地。肯定人不在了,可是半夜三更的,她干什么去了呢?村子里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呢?我们就翻过高墙,跳到院子里,那房门也是紧锁的。我俩无语。来回百十里路,不是白来了吗?亏大发了。为此,我摸出身上还没开封的两包海河牌香烟,从门框下面塞了进去。这样,她一回来,就会发现我们来过了。我问承军,她能知道是咱们给她的吗?承军说能。除了咱们没人给她送烟。

我们在那个空旷的村落里,逛荡了好一会儿,才碰上个老妇人。问她才知道,那夜又发了个最高指示,全村男女社员都去公社游行去了。无奈,我们俩开始往回走。这回去和来时,就完全两样了。没了心气,两条腿就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到了县城,天就微微泛起了霞光。我叫一声,又饿又渴,实在走不动了。承军说,献海就在县广播站呢。就像是给我打了鸡血或者是强心剂。我说,那还等什么?找丫去。

我们强挺着挪到县广播站。那大门也是紧闭着。我俩一屁股就坐在了大门那高高的台阶上,眼一闭,就坐着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献海正冲我们呵呵地笑。真特么有遇见亲人的感觉,何况是此情此境,又是他乡遇故交。他立马把我们领到县招待所的餐厅。白菜、胡萝卜丝小菜、小米粥、白面馒头,还有白酒。才算缓过来了。这一幕,我竟记到现在。

现在,我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一骨脑输入电脑,也不知是不是献海希望看到的玩意儿。

文章来源:新三届2(ID:df3p1113-5)

作者:张亦峥

知青往事:暮春的夜还是很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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