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產科幻小說《摘星》看如何用有限角色增強小說層次感

文言文名篇《口技》短小精湛,文采斐然,令許多讀者印象深刻。特別是其結尾“撤屏視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一句,五個“一”並列,表達出善口技者在有限的空間內利用有限的物品塑造出栩栩如生的“畫面”,顯示其技藝之高超,令人心悅誠服。

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小說層次感的構建。

小說的層次感

作為讀者,除了關心基本的時間、人物和地點,對於小說的層次感也尤為敏感。

通俗來說,層次感的直觀表現就是它能否引發讀者在多個角度進行思考,或是在某一角度進行深入思考。更簡單一點,就是讀者讀完有沒有感覺到這本小說“填飽了肚子”。

以劉慈欣的科幻佳作《三體》為例,其出場人物眾多,性格各異,在書中承擔的使命也各不相同。時間維度更是自文革時期延展至宇宙即將毀滅的未來,既有我們熟悉的一切也有我們難以想象的場景。更不要說《三體》在思想內涵上已經有振聾發聵之功效,不管是從廣度還是深度來看,讀者對於《三體》可進行分析討論之處都不少,即讓讀者可以進行多角度的思考和交流。

再以餘華的名作《活著》為例,其本身的內容並不複雜,文本字數也不算多,但是因其特殊的時代背景,激烈的表達方式,以讓主人公福貴“遭遇了那個年代所能遭遇的一切不幸”為載體,傳達出直擊人心的強烈情感,讓讀者無法不為之動容,也無法不對此進行思考。

即使是消遣式地閱讀,讀者也會自然而然地希望儘量少一些廢話,多一些層次感,使其讀完後至少能覺得心滿意足。

富有吸引力的人物,引人入勝的情節,引起共鳴的感情輸出,這三者可謂是吸引讀者的利器,小說的層次感也多半以這三者為基礎而建立。

對於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作者,若想在這三方面達到期望的目標,難免要落入拖沓、冗餘的陷阱。

——誤以為儘可能用字數來彌補筆力的不足能達到一樣的效果,實際上反而凸顯了作品的缺陷,讓讀者一眼就看出作者未能駕馭自己筆下的人物、情節和感情。

換句話說,以有限的字數來增強作品的層次感顯然比堆疊字數更勝一籌。

字數受限,以上三方面的描寫也受限。

最基本的,人物的存在就會被極大的限制。再沒有空間去讓各式人物輪番登場、互動以推動故事情節,反而要力求在把僅有的人物塑造妥當的前提下將故事敘述完整、表達清楚,且能吸引讀者,這對作者才是真正的考驗。

這一點上,國產科幻小說《摘星》可謂一流。

從國產科幻小說《摘星》看如何用有限角色增強小說層次感

《摘星》封面

《摘星》的故事情節並不複雜:高雲等人在太空中試圖將一個重要的星球運回地球。在這期間,他們遇到了作為星球守護者的晶體文明的反覆攻擊。同時,幾人內部也並非團結一致,充滿了陰謀和詭計的味道。經歷一番磨難後,最終幾人各得所安,各自開始新的生活。

聽起來是一個老套的熱血故事,然而其亮點在於,整個波瀾壯闊故事的核心部分只有五個角色:高雲,心鏡,方慧,伊迪薩,鑭。

縱覽整書,這種特意將故事侷限於有限的空間與人物之間的設定,非常像本格派推理小說的特點。讀者們都知道,本格派推理小說之所以有這樣約定俗成的特點,是為了讓作者可以專注於構建匪夷所思的犯罪手法,也讓讀者可以心無旁騖享受推理的燒腦快感,而不必擔心忽然出現其他角色引入的可能性。

科幻小說與推理小說的不同之處在於,後者的核心是謎團的構造和解謎的過程,而前者沒有此類定式可遵循。

那麼,《摘星》是如何做到利用有限的人物角色來豐富故事的層次感呢?

以人物之間的複雜關係增強小說層次感

毫無疑問,作者在設定主要人物角色時,必然會將其過去、現在和未來進行綜合考量。

“過去”來解釋“現在”的行為動機和心理歷程,“現在”又為“將來”打下鋪墊,使故事收尾不致突兀離奇。

雖然對於讀者而言這三個階段各自有清晰的邊界,但對於人物本身,這三者首尾相接,過渡平滑。

在《摘星》中,初登場的幾人都看似單純無害,性格各有特點。臨時組隊的他們之間充斥著陌生和戒備的氣息,符合通常情況的發展。

隨著敘述展開,讀者會逐漸意識到幾人並不只是“現在”有所糾葛,而是在“過去”也有交集。

最開始,高雲、心鏡的身份只是部隊機甲的駕駛員,伊迪薩是他們的訓練長官,方慧和其助手鑭則是素未謀面的科學家。

之後高雲被襲擊的過去、心鏡尋找姐姐的執念、方慧對真理的渴求、伊迪薩的身份等一一揭露,讓敵友的情勢越發撲朔迷離……

平心而論,即使將幾人設定為此前毫無瓜葛,依靠角色不同性格之間製造衝突,也完全可以將“摘星”的故事講述得高潮迭起。

然而,這樣一來精彩程度就要大打折扣,其所損失的並非“摘星”過程本身,而是讀者無法對於角色之間的關係進行更深入地探討,只能藉由他們各自毫不相干的過往來對“現在”的行為進行分析,而無法去體會人和人之間交錯的命運對故事的影響

以方慧和鑭的身份互換為例,如果男主人公高雲的過去與二人毫無關係,那這一互換的動機雖然可以理解為是方慧為了保險而故意設置,但是對於高雲而言就失去了意義,這一設定的作用也就極其有限。正因為高雲的過去中存在著關於方慧和鑭的謎團,她們的偽裝在被高雲戳穿時才更讓人吃驚。

從國產科幻小說《摘星》看如何用有限角色增強小說層次感

人與機器人的區別,並沒有我們以為的那麼大

以想象力的具象化增強小說層次感

《摘星》的另一個特點在於作者傑出的想象力和將其具象化的筆力。

科幻作者的想象力總是令人歎為觀止,阿西莫夫的《銀河帝國》系列裡有囊括2500顆星球的超級帝國,還將地球變成了一顆充滿放射性物質的死星;《三體》中冬眠也好進入太空也好已經是小兒科,直接用二向箔把太陽系二維化才叫大手筆;《海伯利安》裡時間逆熵的存在讓一個成年女孩兒實現了真正的逆生長,最後她在父親的懷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了卓越非凡的想象力,還要有能將它描寫得栩栩如生的筆力,否則無法給讀者以畫面感,再精彩的想象也只能變成作者的自言自語。

《摘星》中想象力得到充分展示的部分並非落筆於主人公身上,而在於對“敵人”的描寫。

在整本書開始四分之一的部分,主人公們就遭遇了第一次襲擊,敵方是“一臺巨型場發射電子槍,它有月球一般的體積,尖端卻只有一個原子”。

第二次的敵人是可任意變換形態、任意組合的超導體,其構成元素數量之多,可覆蓋在摘星計劃的目標星球表面,以至於主人公們一開始誤以為它就是可以降落的地表;

第三次襲擊的敵人可控制原子的無規則熱運動;

第四次襲擊的敵人是行星尺度的石墨烯;

第五次襲擊的敵人是行星量級的夸克-膠子等離子體,這是以人類目前的科技只能觀測到極少量的物質形態;

第六次襲擊的敵人是一個反物質恆星,它將倖存的高雲、方慧和鑭逼入了目標星球的星體內。

這六位敵人的形態,可以說比《三體》中的三體星人還要令人吃驚——它們已經無法用生物學的概念去描述,只能用物理學概念來概括一二。

從國產科幻小說《摘星》看如何用有限角色增強小說層次感

這樣形態的敵人同樣具有自我意識,你可以想象嗎?

接連不斷出現的專業詞語成功塑造出令人敬畏又緊張的氛圍。難得的是,作者並非單純掉書袋,而是將其應用於戰鬥情節。在與敵人作戰的過程中,所採取的戰術和有效打擊都是基於對敵方物理學上的認知而推測出的弱點。

換句話說,從科幻作品格外強調的科技邏輯層面而言,對於敵人的設定並非空架子,而是切實在整個故事的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從讀者的角度來看,閱讀到的內容具有非常大的信息量,堪稱燒腦,使得閱讀體驗快感十足。儘管乍一看容易被各種拗口的名詞和英文縮寫拒之門外,但是隨著主人公們對敵人的分析和進攻,讀者在不知不覺中就能理解作者科技感十足的設定。

換言之,本書對於整體背景以及敵人的諸多設定十分新奇,且對戰鬥情節的描寫張力十足,讓讀者得以收穫不同於閱讀一般內容的獨特感受。

顯然,這也可將讀者“餵飽肚子”,使其閱讀後回味無窮。

這一角度所增強的小說層次感在於幫助讀者拓寬了思維,給予了讀者非比尋常的震撼體驗,與以複雜的人物關係增強小說層次感相比,這種方式更為“硬核”。

如果說後者的難點在於設計人物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把握人物的情感變化,那前者的難點則在於硬性的知識儲備。考慮到作者付強的北大物理學博士背景,這一方面的突出表現也就不難理解了。

這一方法的一個突出好處是它與最關鍵的人物塑造關係並不是十分密切,二者之間儘管有所關聯,卻可輕可重,全看作者是想將其僅作為背景設定還是運用於故事的發展之中,兩種方式都不乏佳作。

常言道,讀一本好書,先是越讀越薄,再是越讀越厚。書自然還是那本書,字字句句都不曾改變,但是若其本身層次感豐富,讀者每次閱讀都儘可以挖掘新的思考點,自然覺得書中內容也越發豐富。

任何一位小說作者,當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有讓讀者一讀再讀的價值,那麼如何在有限的字數內利用有限的角色豐富故事的層次感,這一點可以參考科幻小說《摘星》的方法。當然,本書的優點並不限於此,在此不再進行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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