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遺產:納粹德國遺留軍備在冷戰的應用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1945年,隨著柏林議會大廈上緩緩升起的紅旗,納粹德國以政治實體存在的時代結束了。然而那支在戰爭初期所向披靡的軍團卻出人意料的得以部分倖存。許多帝國的老兵在戰後分別效力於柏林牆兩邊敵對的兄弟,繼續完成自己作為戰士的責任。其中的佼佼者們甚至選擇了加入法國外籍軍團,從而得以以另一種方式在國際舞臺上書寫著昔日鷹徽的榮光。而那些精美的德國“工藝品”—第三帝國的剩餘軍備在戰後不僅沒有被意識形態偏激狂們所拋棄,反而在實用主義原則的指導下,成為新一代理想主義者們和革命家們最好的夥伴,繼續頑強地證明著自己的價值。

帝國的遺產:納粹德國遺留軍備在冷戰的應用

南斯拉夫人民軍繳獲的二號坦克

廢墟上降下的鐵幕

1949年,距離納粹德國戰敗已經過去了4年,而距離丘吉爾發表那篇著名的“和平砥柱”演說也已經過去了3年。如果說3年前的鐵幕演說所傳達的只是一種冷戰的概念的話,那麼在1949年分別成立的兩個“德意志共和國”-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則使得這一概念成為了現實。雖然波茨坦會議的共識已經明確禁止德國重新擁有軍隊,但位於冷戰前沿的特殊地緣政治地位卻使得美蘇紛紛開始重新武裝“他們的德國。”聯邦德國國防軍和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國家人民軍分別於1955年和1956年組建完成。

帝國的遺產:納粹德國遺留軍備在冷戰的應用

使用stg44的德意志民主共和國駐營人民警察部隊

觀察家們注意到,西德國防軍的所謂MG1機槍其實就是擴膛後的老MG42,而東德人民軍及其前身德意志民主共和國人民警察部隊的軍裝和鋼盔甚至是直接取自第三帝國遺留的倉庫之中。東德人民軍的M56鋼盔看似是戰後全新的設計,實際上則是來源於二戰末期德軍新型軍盔競標失敗的產物。但競標的失敗有時候並不代表設計本身的失敗,德國二戰末期緊張的工業資源和希特勒本人對M35/42系鋼盔外形象徵意義的狂熱導致了日後的M56這一優秀設計的沒落。收藏家們因其優秀的防護(V50值相當於550)和古典的外形將M56譽為“合金時代最強的頭盔”,而土耳其軍隊甚至在冷戰後的今天仍有裝備。戰後初期蘇聯也曾向東德新組建的衛戍部隊強制推行過蘇系軍裝,但始終無法得到佔領區民眾的接受,反而在國際上被詬病為東德徹底淪為蘇聯傀儡國的表現。於是保留了以紅黃黑為主色調的帽徽和蘇系風格的配飾,結合第三帝國的軍裝樣式,柏林牆的東側出現了華約體系中僅次於蘇聯的陸上武裝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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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魯士風格的東德人民軍軍服(左三)

海上力量方面,納粹德國海軍在戰前的16艘主力艦不是在戰爭中被擊沉就是在戰後被賠償給了戰勝國(歐根親王號和紐倫堡號),而帝國唯一建造接近完成的航母“齊柏林伯爵號”也業已淪為了蘇聯人的靶船,唯有書寫過大西洋海浪傳說的U艇因其巨大的保有量和先進的性能尚可為兩德海軍的重建出力。兩德海軍潛艇部隊的重建皆始於50年代,甚至在時間上東德海軍還略早於西德,早在1952年民主德國人民海軍就已在薩斯尼茨開始了潛艇錨地的修建和作戰人員的培訓工作。如果一切按原計劃進行,1953年東德海軍將擁有通過蘇聯繳獲後移交的以及打撈後維修完成的共6艘VⅡC型潛艇以及1艘舷號為U2344的ⅩⅩⅢ型潛艇,此外再加上2艘蘇援M級近海潛艇,東德海軍將一躍擁有波羅的海不可小覷的水下力量。然而蘇聯人並不信任這個在數年前的戰爭中曾將自己的艦隊圍困於港口的新盟友,東德人民軍成軍的35年間其海軍部隊的發展一直受到抑制,由於蘇援計劃的改變和打撈修復工作的失敗,東德海軍一直未能重現昔日海狼部隊的榮光。西德海軍的狀況則幸運的多,受益於西方盟國以英國“艾登計劃”為代表的“重新武裝德國”政策,西德包括海軍在內的軍事力量迅速復興並被納入了北約防禦體系中來承擔“防止蘇聯兩棲艦艇從波羅的海登陸,確保北約的北海航線暢通”兩大近岸防禦任務。受此作戰目標引導,西德海軍在冷戰中一直是一支“小而精”的存在。秉持小型化,快速化的編制原則,除成功打撈利用原第三帝國海軍潛艇外,呂森造船廠(Lürssen Werft, Bremen)也在50年代初期以遺留的第三帝國時期的E型魚雷艇為基礎,成功設計建造了Type 149銀鷗級魚雷艇。銀鷗級魚雷艇及其衍生型號在戰後初期曾作為西德海軍的主力艦艇發揮了不可輕視的作用。

納粹德國的空軍在二戰中曾是一隻令人膽寒的力量,曾湧現出了諸如“非洲之星”漢斯.馬爾塞尤和“來自南方的黑色魔鬼”埃裡希.哈特曼等一大批王牌飛行員。同時由巴伐利亞飛機廠設計製造的Bf109活塞式戰鬥機和Me262噴氣式戰鬥機也堪稱人類航空史上劃時代的產品。可惜的是在戰後兩德重建空軍時由於軍工廠被拆走成為戰爭賠償和航空業設計製造人員的流失,在兩德空軍裝備身上難以找到第三帝國的遺蹟。然而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戰後捷克斯洛伐克曾利用納粹德國剩餘的零件組裝了少量Me262,由負責生產滑翔機的AviaLetňany廠進行總裝,發動機則交給Malesice飛機修理廠維修保養。這批捷克產Me262(編號為S-92或CS-92分別對應不同的子型號)一直在捷克空軍中服役到了50年代米格15全面列裝才退出現役,然而並沒有可證實的記錄表明這批戰機退役後進行了出口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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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捷克斯洛伐克製造的S-92噴氣式戰鬥機

潮溼的1954年

作為歐戰的主要戰場之一和參戰的重要力量,法國在戰後繳獲了大量德國的剩餘軍備,其中包括近百輛尚堪用的豹式坦克和龐大的容克運輸機部隊。戰後初期,法國陸上力量的技術兵器主要來源於戰前第三共和國的戰略儲備(如MAS-36步槍)和戰爭中同盟國“租借法案”的援助(如謝爾曼坦克)兩個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在戰後獲得的大量德制裝甲車輛同樣令法國人大喜過望。究其原因,一是新生的共和國陸軍為面對已近在咫尺的蘇維埃鋼鐵洪流必須迅速擴充自己的裝甲部隊,二是因為短時間內法國軍工企業缺乏成熟可靠的坦克設計方案,裝備已歷經考驗的豹式坦克可為新一代的設計師們尋求靈感。最典型的例子是法國陸軍第503裝甲團,該團由豹式坦克營和謝爾曼坦克營混編而成,其中豹式坦克的數量達到了50輛。法國軍務部陸軍技術部門坦克組於1947年度發佈了名為“豹式坦克,1947”(Panzerkampfwagen V Panther,1947)的報告,其中對豹式坦克優良的觀瞄設備讚不絕口。鑑於這種坦克威力十足的火炮和精良的前裝甲,陸軍中的強硬派曾考慮將它們部署到中南半島以應對北方新興裝甲力量的威脅,但終因殖民地落後的運輸和補給系統而作罷。

帝國的遺產:納粹德國遺留軍備在冷戰的應用

法軍中服役的豹式坦克

相比較而言,容克運輸機則是一個有趣的例子。法國在戰後積極尋求重返殖民地並希望藉助廣大的殖民地重振自身在國際舞臺上的地位。作為昔日第三帝國的重要運輸力量,容克運輸機在戰後也成為了法國戰略力量全球投送的重要支撐,在北非的沙漠和印度支那的雨林中都能看到這些龐大機群的聲影。然而戰後殖民地獨立和解放運動的大潮浩浩湯湯,東南亞雨林中殖民主義的退出也不可避免。作為法國人的對手,越盟收到了大量社會主義陣營國家的軍事援助,其中就包括大量德意志第三帝國遺留下來的輕武器及其配套彈藥。MG34/42通用機槍在北越民兵的防空營中大量裝備,而1943年產的MP38衝鋒槍甚至在1963年還被美國人成批繳獲。時間跳轉到1954年,老練的納瓦爾將軍還記得2年前那商戰役的勝利中空降部隊發揮的巨大威力。他企圖將西北越的奠邊府變成變成一顆釘子插入北越政府的心臟,既切斷越盟和鄰國政權之間的聯繫,同時也可以通過吸引越軍圍攻而不斷消耗其有生力量。

帝國的遺產:納粹德國遺留軍備在冷戰的應用

容克52運輸機

然而納瓦爾將軍或許因為太過自信而低估了北越的防空力量,並且也小看了中方軍事顧問的戰術水平。此役以越方勝利而告終,法方共有62架飛機被擊落,近1.6萬駐越法軍和援軍被成編制殲滅,法國殖民地軍隊被消耗了十分之一以上。法軍中赫赫有名外籍軍團傷亡達9千人,其中有大量第三帝國的老兵。奠邊府大捷只是越南爭取民族解放和獨立運動的序章,然而從雙方作戰人員,技戰術兵器的角度來看彷彿處處都有昔日納粹德國的影子。昔日法西斯德國派兵企圖爭霸世界,以種族主義理論和優良的武器來奴役其他民族,然而在戰後風起雲湧的民族獨立與解放運動中這些武器又成了抗爭者手中的利刃,這既是一種反諷也讓人深思。誠如AK47既可以被切格瓦拉珍藏也可以被本拉登利用一樣,武器本身是沒有政治屬性的,它的使用者決定了其鬥爭立場和歷史價值。

北越民兵的MG34通用機槍

復活的沙漠軍團

時間撥回到1948年,納粹德國的覆滅已經過去了3年,而那支聽命於“沙漠之狐”隆美爾將軍,曾創造了令敵人都無比敬佩的戰績的非洲軍團也早已湮沒在了阿拉曼與突尼斯的漫天黃沙之中。然而這一年巴勒斯坦地區的聯合國觀察員們卻再次發現了毛瑟步槍和梅塞施密特戰機的身影,同樣是茫茫大漠,同樣是年輕的指揮官,然而這一次武器上的萬十字被六芒星所取代,第三帝國的遺留軍備被交到了他們的死對頭猶太人手裡,用於為以色列的復興而戰。

對於中東問題稍有研究的人會認為英美對以色列的支撐是一貫而終的,然而事實卻並不盡然。二戰結束後,因為國內猶太財閥的巨大推力和其他種種原因,美國對猶太復國主義一直持支持態度,然而英國人卻為了繼續維持其在殖民地的地位而選擇了與阿拉伯人合作,可見英美對以色列問題的解決在戰後初期並沒有達成一致。然而斯大林卻有他的主意。戰後蘇聯在高加索以南方向的擴張遇到了阻力,土耳其和伊朗拒絕了蘇聯的邀請,而面對似乎是鐵板一塊的前英國殖民地,莫斯科認為支持以色列復國會成為其將勢力滲透進中東地區的突破口。

1947年11月29日聯合國大會在蘇聯及其東歐夥伴國的大力協作下通過了巴勒斯坦分治的決議,1948年以色列正式建國,同年第一次中東戰爭爆發。莫斯科迅速聯繫了布拉格,同年4月3日包括上萬只毛瑟步槍在內的軍援就通過空中渠道抵達了巴勒斯坦。在世界軍貿舞臺上捷克斯洛伐克一直是一個背景頗深的賣家。一方面,捷克與昔日的奧匈帝國關係密切,奧匈帝國解體前最大的軍工企業斯柯達就坐落在這裡。另一方面,在慕尼黑協定後被吞併的捷克很快成為了第三帝國的軍工廠,BMM生產的“38(t)坦克殲擊車”在戰後稍加改裝甚至被瑞士以“G13坦克殲擊車”的名義沿用到了70年代。戰爭結束時,捷克斯洛伐克被劃為了蘇聯勢力範圍,儘管貝奈斯總統試圖在戰後維持捷克斯洛伐克的中立地位“成為東西方間溝通的橋樑,”但“二月事變”後這一切想法成了過眼雲煙,捷克徹底倒向了蘇聯。鑑於莫斯科不想直接走向阿以衝突的前臺,捷克斯洛伐克便成了“合適的賣家。”

帝國的遺產:納粹德國遺留軍備在冷戰的應用

戰後瑞士裝備的G13坦克殲擊車

捷克境內有優良的軍工基礎,且因為屬於戰勝國而免於工廠被拆走賠償的命運。而第三帝國剩餘的零件儲備也為做成這筆軍火生意提供了便利。在1948年4月至1949年2月間,以南斯拉夫為中轉站,捷克斯洛伐克對以色列的軍售類型幾乎無所不包,其中包括了大量的毛瑟步槍和數十架梅塞施密特戰機(捷克版本S-199),同時還有其他捷克自產的輕重武器,這些軍援對以色列國防軍的建軍以及打贏第一次中東戰爭起了關鍵性作用。以色列第一任總理本.古裡安曾指出沒有捷克的軍售,以色列面對阿拉伯國家兵力和技術上的優勢無法挺過第一個月,而後任領導者拉賓則更加直言不諱地表達了對蘇聯的感謝。

帝國的遺產:納粹德國遺留軍備在冷戰的應用

以色列空軍的捷克斯洛伐克產S-109戰鬥機

50年代隨著英美與以色列關係的日趨升溫和害怕國內猶太復國主義思潮的翻湧,蘇聯轉而支持阿拉伯國家。以敘利亞為代表從50年代起開始接收大量的蘇援武器。然而鮮為人知的是,敘利亞在二戰後曾接受了大量原第三帝國軍人作為軍事顧問,希望以此來實現自己軍隊的現代化,自然其也對那些曾經叱吒風雲的德國武器抱有好感。自1959年起敘利亞的軍事代表團周遊歐洲,希望能借由購買歐洲武器提高自身武裝力量的實力,西方陣營的西班牙和法國,東方陣營的捷克斯洛伐克為其提供了幫助。敘利亞共購得40餘輛四號坦克及三號突擊炮,此外還有少量的自行火炮和坦克殲擊車。敘利亞的德制武器憑藉戈蘭高地的地形優勢在早期的約旦河衝突中尚可取得優勢,然而面對以色列現代化的百夫長坦克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最終在隨後的“六日戰爭”中被幾乎全部殲滅,譜寫了第三帝國戰車部隊最後的悲歌。

帝國的遺產:納粹德國遺留軍備在冷戰的應用

敘利亞裝甲兵的四號坦克和T-34坦克

尾聲

眾所周知,希特勒的“千年帝國”在二戰爆發時就已註定了毀滅的命運,因為蘇聯和美國不可能對歐洲各國發生的事務熟視無睹,而各種“互不侵犯條約”永遠只是條約罷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第三帝國的政治實體消亡了,德國在戰後世界的影響力卻從廢墟中日益復興。重建後的兩德軍隊在歐洲處於冷戰對峙的第一線,戰爭中倖存的老兵則以志願兵或者是軍事顧問的形式投入到局部的“熱戰”中去,因而德國作為一個整體的軍事影響力在冷戰之中反而提升了。

我們注意到,昔日納粹德國剩餘軍備在冷戰中的操控者既有原第三帝國的軍人和他們的支持者,如法國外籍軍團的德國老兵和西班牙弗朗哥政權的擁護者,同時也有希特勒最痛恨的仇敵,如鐵托建立的南斯拉夫和新生的以色列。但更主要的,這些武器的傳播路線也是美蘇世界霸權的鬥爭路線,因而第三帝國剩餘軍備在冷戰中的應用具有擴散範圍廣,使用用戶多的特點,並且與世界範圍內風起雲湧的被壓迫民族的爭取獨立和解放的鬥爭緊密相連。遺憾的是,由於戰後激烈軍備競賽和科技革命,這些昔日的尖端裝備最多到60年代就迅速落伍了,同時,缺乏後續的零部件供應也是這些武器很快被人們請進了各地的博物館的原因。近期在敘利亞內戰中人們偶然還能發現二戰德國Stg44突擊步槍和leFH105榴彈炮的身影,很難說明這兩種德國二戰的設計在21世紀的今天依然廉頗未老,更恰當的說法應是這些老兵只是敘利亞在幾十年來飽經戰亂的縮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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