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生被偷走的15年:無緣大學,無緣工作,曾私藏骨灰,終身未嫁

我既然能在他們惡運覆頂之際為之申訴,當然也能對他們今天的家聲日隆視若無睹,這往往是一件事情的兩個方面。

這是來自《我為什麼收藏傅雷的骨灰?》中的一句話。說這句話的人,叫江小燕。

她人生被偷走的15年:無緣大學,無緣工作,曾私藏骨灰,終身未嫁

圖 | 傅雷夫婦

1966年,著名翻譯家傅雷夫婦不堪受辱走上絕路,遠在國外和他鄉的兒子無法前來領取二人的骨灰,按照慣例,如無親人領取,他們的骨灰將不被保留。

此時,一位普通的上海女青年江小燕化身傅雷“乾女兒”挺身而出,不顧風險,來到殯儀館,對工作人員動之以情,最終將傅雷夫婦的骨灰領出,令二人的骨灰得以完好保存。

隨著這件事被公之於眾,江小燕這個名字也走入大眾視野,世人紛紛用“奇女子”和“俠女”來形容她,她自己卻說那不過是二十九歲那年管了的一次閒事。

就是這樣一件“閒事”,讓當時本就境遇不堪的她身陷囹圄,在刀尖上游走了一回;就是這樣一件“閒事”,給命途多舛的傅雷一家帶來無限的心理慰藉;就是這樣一件閒事,讓回顧這段混沌歷史的人們窺見了燃起希望的星星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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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被偷走的十五年

1958年,江小燕19歲。一場運動,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她的俄語女教師柴慧敏被定為右派分子,作為柴老師喜愛的學生,江小燕被授意對她進行“幫助”與“拯救”。

這種綁架式的授意行為,將利弊明晃晃的擺在眼前。而江小燕非但沒有檢舉柴老師,更是為其辯護。為此,她付出的代價是“立場不穩,思想右傾”的畢業鑑定,以及政治品德“差”的評價,令學業優秀的她無緣大學,也無法參加工作。

直到34歲,被分配到里弄生產組工作時,她已居家為以繪畫謀生的父親做了15年的助理。且不說人生有多少個15年,19歲至34歲,作為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光陰,是江小燕未曾傾力享受的。

她後悔嗎?柴慧敏老師最後選擇了跳樓自盡,江小燕說:“我的良心是平安的”,至少在那樣的環境中,她未曾推波助瀾。

這件事成為她心靈的引路石,當聽說傅雷夫婦的遭遇後,這位有“前科”的大齡無業女青年,毅然選擇了尊重內心。她化名高箴,向傅聰舅舅朱人秀闡明來意,尋求協助,將無人領取的傅雷夫婦的骨灰取出,寄存於永安公墓,並細心的用傅怒安代替傅雷標記於骨灰盒上,以免生出事端。

她人生被偷走的15年:無緣大學,無緣工作,曾私藏骨灰,終身未嫁

此時,遠在海外的傅聰和正在接受勞改的傅敏,並不知道冥冥中一位毫不相干的女士正用她的俠義心腸,最大限度的彌補著他們一家的缺憾。

由於傅雷一家的名望,談及江小燕,總是將她代領傅雷骨灰一事作為主要內容進行陳述。而江小燕在1998年,給《傅雷傳》的編輯餘開偉的信上說,這個舉動在當時她的行動中不過是“第二位”。

原來,目睹了諸多時代悲劇的江小燕,最主要的目的是向周總理轉達老百姓的真實遭遇,為撰寫小民求告信收集相關材料,她才瞭解了傅雷一家的具體情況,並做出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算得上驚人的舉動。

也正是這封落入他人之手的小民求告信,讓江小燕不得不面臨嚴酷的審訊與羈押,並在之後的幾年中飽受精神壓迫的摧殘。

《禮記》中有言:“君子貴人賤己,先人而後己。” 江小燕在十九歲時,賭上了自己的前途,為柴老師仗義執言,十年後,她依舊心懷大義,為了心中的信仰而孤懸一線。

江小燕的人生看似停擺了十五年,她卻在這期間做了許多人一輩子也不敢做的事。她不是沒有一絲埋怨,畢竟這個從小生活在藝術家庭氛圍中,熱愛學習的聰慧女子,也有自己要追尋的人生夢想。

她用餘生補救。1985年,已經46歲的江小燕,通過專升本如願進入本科院校學習,並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繼而從事熱愛的文學和美術相關的工作。而由於起步比別人“晚了一大截”,退休時只是“助理研究員”,又錯過花樣年齡,至今未婚。

但她的人生價值,早已超然於物質和名望的獲取。在歷盡千帆後依舊冰心玉壺,正如她給葉永烈的信中寫道:“餘深心之寧然,淨然,此萬金所難易,則何悔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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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傅聰傅敏與眾親友在骨灰堂前的合影

(二)智慧與淡泊的人生

如果說審時度勢以趨利避害是生存的技巧,在極左年代中,江小燕兩次所做的選擇,都未遵循這個原則。在人人自危的年代中,她一個連吃飯都成問題的弱女子,卻義無反顧地將自己置於險境,是不計後果的魯莽麼?

據江小燕回憶,她的父親也曾為貧困的鄰居募捐買棺,包辦喪事。作家葉永烈也在與江小燕溝通中瞭解到她父親是一位正直清貧之人。可見,江小燕的行為,並不是青年熱血的不惜一切,而是在良好家風的薰陶下,對內心是非曲直的堅守。

在接受審訊時,她運用學識與智慧為自己化解了危難。一方面,她抓住自己未曾上過大學,未曾步入社會的關鍵點,讓審訊者相信她的出發點是熱愛藝術和心性上的單純善良;一方面她出於對工人階級本性的信任以及對審判中技巧的識破,用“柔和的態度、溫和的細語”坦然渡過了“捷爾任斯基式”的心理威懾。

古羅馬詩人玉外納說:“智慧首先教人們辨別是非”,這一點江小燕做到了;莎士比亞說:“真正勇敢的人,應當能夠智慧地忍受最難堪的榮辱”,這一點江小燕也做到了。

但彼時,請依舊記得她只是一個語氣平和、內心柔軟的女性,那次難忘的審訊之前,她徹夜禱告;審訊過後,她聞車而驚,“因為抓我時,就是坐著汽車離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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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傅雷先生

1978年,傅雷得到平反,江小燕才終於卸下了精神上的桎梏。而韶華已逝的她,並未寄望於傅雷家人的報恩。

面對來訪的葉永烈先生,她說請不要寫我的名字。於是,《她,一個弱女子》成為最初介紹她事蹟的文章,通篇只用一個第三人稱“她”,大有“事了拂衣去”的俠義之情。

隨著與葉永烈先生相熟,她也僅僅同意了將自己的名字公之於眾,連傅敏夫婦提出的合影要求也拒絕了。發現出版的書中有關她的事蹟描述有誇大成分,便親自寫信告知實情,懇請再版時予以更正。

江小燕同樣婉拒了傅家的感恩與回報之意,她曾對傅敏說:“人與人相處,難免有‘人情’往來,但任何事情一落到‘人情’這一框框中,就失卻了自然的真趣。凡屬不自然的事,我希望不至於被我遇上”。

在做出冒險領取傅雷夫婦骨灰決定的那一刻,江小燕並“沒料到歷史會發展到今天的光景”,關於“名”“利”以及“嘉許”,她用一句“我與傅家毫無關係”表明了態度。

所謂精神貴族,是指那些有高貴人性的人,有自己的脫俗的信仰和理想,生性高貴、偉大,任何困厄痛苦都不會減損這種高貴的人。江小燕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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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傅聰與傅敏在父親追悼會上

(三)“千磨萬擊還堅韌”

回到江小燕本身,這位擁有“透明之心”的溫柔女子,她的蕙質蘭心與竹石氣質幾乎貫穿了她的一生。

她幼時讀了傅雷翻譯的《約翰.克里斯多夫》和《貝多芬傳》而對傅雷的專業和學識產生景仰之情。

從小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之下,她對繪畫也頗有心得,在無法踏足社會的時光中,為父親做助理,積攢了不少繪畫經驗。

同時,她喜愛鋼琴,17歲時,曾去過傅聰在上海舉辦的莫扎特協奏音樂會。之後,也曾在鋼琴班進行學習。

也許,她與傅雷一家的緣分,從幼時就已拉開序章。同樣醉心於文藝事業和美術、音樂領域的傅雷家族,吸引了氣質吻合又有同樣愛好的江小燕與之共行一段人生旅途。

19歲以前,江小燕是學校中老師喜歡的優秀學生,34歲步入社會後,她依舊未忘自己的大學夢,先是取得了中文專業的大專文憑,又繼續專升本,年近50時取得了本科學歷。

正式參加工作以來,她先後從里弄生產組到上海電視大學總部編輯室的報紙副刊編輯,又調入上海大學美術學院,任職美術編輯,55歲時仍在積極考取高級職稱,只不過受限於當年退休的身份而被擱淺。

可見,除卻傅雷一家的光環,江小燕的一生也毫不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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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江小燕畫作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於江小燕,被偷走的十五年中,她未曾放棄的是對光明的執著;在人生迴歸正確軌道後,她未曾放棄的,是對信仰與夢想的執著。來自人生的責難,均化為她指尖的輕紗,紡就了一襲清麗的羽衣,在她曲折的人生中,盡顯了優雅。

歷史上有諸多名人軼事,而給人們留下深深感動的,往往是來自平凡如江小燕們的大情懷,正如《貝多芬傳》中所說:“在全人類中,凡是堅強、正直、勇敢、仁慈的人,都是英雄!”

文 | 艾莉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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