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說詩之七:這首詩,害我想了很久

老魏說詩,現在開講。

咱們上回說到,朱熹同學專門從《詩經》裡挑出兩首詩來做為“思無邪”的反面典型,一首《溱洧》我們上回說過了,“邪”與“無邪”相信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斷,而另一首就是《桑中》。

爰採唐矣?沬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採麥矣?沬之北矣。雲誰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採葑矣?沬之東矣。雲誰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詩經·鄘風·桑中》

這首詩到底描述了一個怎樣的場景?這樣描述是想告訴我們什麼?孔老師又為什麼選中了這首詩?這些問題叫我想了很久。我翻遍了能翻到的所有資料,越翻頭越大。

對於這首詩的解釋,一直以來似乎沒有不同意見,大家都認為這是一個小夥子在回味與女孩約會的幸福時刻,甚至是在向別人炫耀,吹牛:看看咱把妹的本事,大戶人家的姑娘不在話下,統統搞定!正因為如此,對這首詩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一個自然是朱同學啦,朱同學認為這首詩那就是赤裸裸宣揚濫交,今天和這個好,明天和那個好,見異思遷,喜新厭舊,不道德,不要臉,不知羞恥,此風絕不可長,必須批倒批臭。你還別說,朱同學的觀點自打漢代實現儒家大一統以後,一直以來佔據絕對主導地位,沒有誰敢公開挑戰,最多是私底下嘀咕嘀咕。事情到了五四開始有了變化,有那麼一幫人主張砸爛孔家店,打破束縛,張揚本性,表現到愛情上,那就是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由,翻了一下舊賬,發現《桑中》這首詩挺對口味,老祖宗這不是鼓勵自由戀愛嗎?!於是男的著實甩了一批糟糠之黃臉婆,女的也離家出走了一批,還有一批遊離在幾個異性之間不亦樂乎。那時候有個叫郭沫若的同學,那是有了名的風流才子,尤其喜歡這首詩,不僅張開想象的翅膀,飛到幾千年前的小樹林和大宮殿,把小青年和漂亮姑娘在那裡幹了什麼看了個一清二楚,而且還引經據典,把那些他看到的七葷八素(“士女於此合歡”)說成是慶祝豐收祭祀桑神必不可少的儀式(《甲骨文研究》),正如要砸爛孔家店就要踢走黃臉婆、找個女學生才有儀式感。我的那個乖乖。

其實,還是那句話,什麼事想多了,就該想“邪”了。朱同學和郭同學未免都想多了,在我看來,這首詩不過是情竇初開、互有好感但是還沒有挑明的一對少男少女在調情。你看,在一個收穫的季節,女孩子看到鄰家男孩子要出工去,於是有了以下的對話:

女:你到哪裡去幹活?

男:我去的地方是沫鄉。

女:你心裡到底把誰想?

男:我想姜家大姑娘。她答應去那桑樹林,還邀我去那宮殿逛,最後送我到淇水旁。

女:你到哪裡去幹活?

男:我去的地方是沫北。

女:你心裡到底把誰想?

男:我想弋家大姑娘。她答應去那桑樹林,還邀我去那宮殿逛,最後送我到淇水旁。

女:你到哪裡去幹活?

男:我去的地方是沫東。

女:你心裡到底把誰想?

男:我想庸家大姑娘。她答應去那桑樹林,還邀我去那宮殿逛,最後送我到淇水旁。

看到這裡,有沒有想到壯族三月三對歌節的場景?

顯然這屬於戀愛前期的互撩階段。兩個人青梅竹馬,誰怎麼想的心裡自然清楚不過,男孩明明知道女孩希望男孩說“我想的就是你!”可是男孩偏不這麼說,反而說喜歡東家誰誰西家誰誰,說的那還都是白富美。看來男孩撩妹確實有一套,這叫旁敲側擊,欲擒故縱。

這一場對話下來,我們看到了什麼?淫亂?濫交?野合?什麼烏七八糟的,正應了我的偶像魯迅那句話: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國人的想像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孔老師當初選這首詩,恐怕也沒有想這麼多,如若如此,這首詩一定落選。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