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第五天

他把一小段金屬夾在疊成心形的彩色香水信紙裡送給我,

說,

這個東西曾經在他體內待過一年。

- 1 -

晚飯後,我離開其他人跑到一個角落去寫明信片,正好碰上兩個小時前拖著帳篷睡袋出去說是要露營的那群揹包客。

這個季節,張掖的夜晚會降到零下,他們取消了露營的計劃是明智的選擇。

只是可惜了張掖深秋的星空。

拖著這副重感冒的皮囊,我實在不敢出去折騰。所以只好拿明信片把張掖的星空寄回給自己。

你猜明信片上的星空,是誰,在外面凍了幾個晚上才拍成的?

我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了,每次旅行到一個地方,我都會寫一張明信片寄回給自己。

於是我有了一盒子的明信片,蓋著不同地方的郵戳。

我當然也寄給朋友們。有時也能收到朋友寄給我的。

我看著那一張張小小的紙片,盤算著如何把大片大片的文字擠進去。

我有太多東西想要讓我自己記住,有太多心情想要與他們分享。

歡歡不止一次說過要和我一起去看海。

2012年我獨自去看海時給她寄了一封明信片。

梁女人說過要和我一起去旅遊,不管哪裡。

我給她寄的明信片最多。

現在我給她們寫明信片的手開始凍得僵冷。

隔壁桌的那群揹包客開始大聲笑鬧。

青年旅館昏暗的大堂開始熱鬧起來。

但我還有很多想與她們分享,我渴求片刻的安寧以寫下這些心情。

因為我剛剛看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日落。

七天-第五天

- 2 -

草草地寫完明信片我又擠回我們那行人中間,坐在沙發上朝壁爐探著手取暖。

女生們正藉著火光互相觀賞評價著白天在景點紀念品店買的小飾品。

我捻起一個小佛像,“靈子,這個佛像跟你脖子上戴的很像嘛!要不換個新的戴?”

靈子一本正經地說,“怎麼能隨便換,這東西是有靈性的。”

昊男把頭湊過來:“你們真信通靈算命那一套?”

靈子:“你別說,有時真的很靈的。我這個佛像是之前我媽戴過的,我出去上大學時給了我。雖然長久不見面,但她生病了我能感覺到,我病了她也知道。”

我可以講出一堆心理學解釋來,但我不想破壞這種氣氛,“我覺得是你和你媽心有靈犀,跟物件沒有關係。”

這話忽然激發出了靈子好鬥的情緒,“當然有關係。取一個私人物件給我,我就能感知你的內心。”

我把自己裡裡外外掃描了一遍,思索良久,說:“手機行不行?”

沒等靈子反應,昊男先大笑了出來:“行啊!簡直太行了!手機裡什麼東西沒有?這不叫算命,這叫作弊!”

聽了,旁邊的爽爽和小玉也跟著大笑起來。

靈子白了昊男一眼:“誰說是看的,是握在手裡,然後就能通過這個物件感知主人的狀態。物件都是有靈性的,時間久了就會落下主人的印記,所以貼身物品最好。”

我:“所以手機也是可以的嘛!你看我天天帶著。”

靈子擺擺手,“手機怎麼行?人家的貼身物品,都是帶了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安卓機兩年就得換了。”

我還是不放棄:“筆記本怎麼樣?我的筆記本用了四年了。”

靈子一副“你怎麼還沒搞清楚狀況的表情”,說話的聲調都高了一度:“都不行!這些是工具,不是私人物件。私人物件是那種有特殊意義,不能被替代的東西。”

“呀,我還真的沒有。”

所以這次一時興起的通靈演示因為我找不到這麼一個私人物件而作罷。

我是真的沒有。

我的故鄉曾經流行給剛出生的孩子打個銀器,然後當做護身符一輩子帶著。我出生的時候家裡沒有餘錢買銀器。

上學的時候沒有手機,天天都得戴手錶。便宜的手錶用幾個月就壞了,貴的買不起也沒有必要。後面有了手機就再沒戴過。

我離開家鄉去求學時,母親去廟裡求過一個觀音。我說我不信這個,所以沒有戴。

工作之後有點閒錢就到處去旅遊,然後買一堆漂亮的小東西,總要給自己留幾件。但每次一回來就瞬間失掉了原先的興致,最後全都擱置在箱子裡。

所以,真的沒有。

- 3 -

人類似乎有著共同的戀物史。

一個普通的物件被人擁有久了就有了靈性,一個有靈性的物件被送來送去就變成了情。

記得初三那年,少年C把一小段金屬夾在疊成心形的彩色香水信紙裡給我。

他說,幾年前他曾經摔斷過左手臂,骨頭上打了金屬支架。而這一小段金屬,曾經在他體內待過一年。

我不記得當時的心情。

收到這樣一個珍貴的禮物,應該是會感動的,在那個喜歡揮霍情感的年紀。

如今回憶起來只覺得愧疚。

我應當找個精美的盒子把它收藏起來,但我沒有。

我只是把它放在綵帶編織的籃子裡,混在我閒時做的小手工藝品堆裡,如今已經下落不明。

我應當回贈一個私人物件給少年C,但我沒有。

這個念頭甚至沒有出現過。也許是因為我並沒有那麼喜歡他,也許是年少無知的我不懂得遊戲規則。

而即便是想過了,恐怕我也沒有等值的物件可以回贈。

我愧疚的是,在分別的時候,我沒有把這個物件還給他。

我應當還給他。

顯然,這個物件對他意義非凡,而對我卻無關緊要。

我從來不戀物。

我鍾愛的,都是一些轉瞬即逝,無法保留的東西。

比如一場驚心動魄的日落。

- 4 -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小學三年級就會背的詩,但在前往張掖的那天碰巧撞見那場日落時,我才真正理解。

七天-第五天

簡單到極致的幾何構圖,美得純粹。

純粹到任何一種修辭都是對這種美的褻瀆。

美到多看一眼都是一種貪婪。

美到令人窒息。

如果命運不眷顧,我沒有看到,便永遠無法理解。

而此時此刻此地,擺著各種pose讓大馬哥拍照的他們,依然沒有理解。

在他們的腳下,是榨乾了所有生命的荒漠詮釋著從大爆炸之前的宇宙裡挖掘出來的空;在他們頭頂,是焚燒過整個天宇的輝光將恆星燃盡的幾億年濃縮為一瞬;他們的身影所割裂的,是一整條荒涼完美的地平線。

我想要去感受這種荒涼。

我想要逃離人群,遠離人類文明,將自己從世俗中剝離出來去感受純粹的美。

我想要體會絕對的孤獨。

我想要拋棄整個世界,拋棄他們對我的所有期待,然後被整個世界拋棄。

我想要擁有片刻的安寧。

所以我為什麼會選擇跟一群陌生人一起經歷七天的肅北之行?

和六個陌生人關在一個狹窄的鐵盒子裡穿越無人區?

自從我聯繫上靈子,加入這個團隊起,我就不斷地問自己這個問題。

直到旅行的第一天,直到與他們相見。

(to be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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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 - 第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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