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學生的情書》

學生的情書

“老師,你還認識我不?”

在水果批發超市門口,一位中年男子走出來,親熱地握住我的手。我打量著他,白胖圓臉,額角有一絲疤痕,相當眼熟,卻說不準他叫什麼名字。

“你還記得吳巖吧?我給她寫過一封情書,她交給你了。”

啊,我想起來了,恢復高考第二年春天,學校在應屆畢業生中,開辦文理兩個班。我當文快班主任。一天放學時,有個身材細高,長得挺好看的女生,站在辦公室窗外等我。我一出去,她就紅著臉,眼睛瞧著自己腳尖,低聲說:“老師,不知是誰給我寫封信,放在書桌裡。”

她把揉成紙團,本想扔掉的信,交給我。我展開一看,字寫得歪歪扭扭,內容大膽直露:

“美麗可愛的吳巖,你像仙鶴,為我展次(翅)飛祥(翔)吧,你像含苞代(待)的鮮花,為我進(盡)情開放吧!我是你的保護神。”落款“知名不具(懼)”

我說:“你猜可能是誰?”

她臉色蒼白,細長的手指扯著書包帶,搖搖頭,清晰的睫毛溼潤潤,流下一滴淚水,憂鬱的神情活像遭受到莫大凌辱。

我說:“你不要有思想負擔,放學早點回家,注意安全。我瞭解一下”。

她默默走了。我把班裡男生作文逐個翻一遍,查對字跡,但沒有與信上字跡對上號。誰呢?

在那個新集體裡,吳巖引起我注重,是從作文開始。第一次判作文,我就發現這個女孩寫得不一般,與當時習慣講“官話、套話,不講自己話”的作文風氣相比,有些另類。其中有一段,寫她剛上中學時看手抄本《第二次握手》,被同桌打小報告。遭到班主任批評的沉痛心情,細膩並富有真情實感。我這時也看出,她在班級不像一般女生那麼活躍,朝氣蓬勃,反有一種文靜優雅散淡的韻味,哪怕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舊上衣,也容易引人注意。

第二天早晨,寒氣襲人。我走到校門前時,吳巖急急忙忙奔我跑來。她早已脫去棉衣,凍得小臉青白,氣喘噓噓地說:

“老師,我知道是誰了。昨天晚上,我一出校門,沈衛國就站在那棵大樹下,嬉皮笑臉問我看見那封信沒有。我氣憤地說:沒有,交給老師了!他說:沒事找事,多此一舉。我嚇得扭頭就跑,攆上前面同學,一起回家。多煩人!”

難怪我沒對上字跡。這個男生外號小白鯊,是貝河一帶混混中的棍。教導主任怎麼把他也編進快班?來了以後就沒交過作文作業。上週值日,鄰班兩名男生抬回一桶水,他要倒一盆,人家不同意,他一巴掌將比他高出半頭的男同學鼻子打出血了。他爸爸是榮軍,在反擊戰中丟掉一隻胳膊,親自來校向被打學生、家長賠禮道歉,含著眼淚拉著我的手說:“我兒子腦袋瓜夠用,全教‘“四人幫”搞開門辦學耽誤了,天天不學習,你給他好好補補吧!”

我對他堅持正面教育,說啥都哼哈答應,照辦不多。以前班主任曾在班裡狠狠批評他一頓,他下課暗中指使幾個調皮學生,進教室故意擁擠,撞倒書桌、爐筒子。他裝好人,喊著:“冒煙咕咚的,怎麼上課呀!”

離上課不到五分鐘,沈衛國才晃晃走入校門。我陰沉著臉,看著他。他很機警,笑呵呵奔我走來,蘋果臉白淨淨的,瘦腿褲子,衣著乾淨利落,不像一般劣質學生不注重儀表。

“老師,吳巖把我寫的信交給你了?”

他直截了當地問我。這種學生是不把老師放在眼裡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我怒視著他:“你根本不應該寫這種信,怎麼不寫寫作業,作文呢!把精力放在學習上。”

他振振有詞地:“多少年不學習,想在這半年裡學習好,有可能嗎?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老師,你同我父親一樣,我跟你說實話,要不是為了吳巖,我不會走後門進快班。”

“吳巖是富有理想的,你不該打擾人家”

“這你放心,我不會強求。請老師保密。”

我見他很誠懇,把信還給他。以示信任。

他非常感激,給我行個禮。

一週平平靜靜過去,沈衛國還交了一篇作文,實際是一篇決心書,表示要痛改前非,奮發圖強。我在同學面前表揚了一下。就在這時,教導主任敲門,進教室說:“沈衛國來沒?有人找。”

他紅潤臉蛋瞬間慘白,但還很鎮靜,大步流星走出去。門外兩名警察給他戴上手銬,頭朝下塞進摩托車掛著的翻鬥裡。眼看自己學生這樣遭遇,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哎!

第二天上間操時,吳巖站在排尾,做完跳遠運動後,低聲告訴我:“小白鯊是被他師傅咬進去的,罪過不輕。害群之馬,咎由自取。”她眯眯眼睛閃著愉悅的光彩,幸災樂禍的。

當年,吳巖考上財會專科,畢業分配到外貿系統,對象是位局長的兒子。同學都很羨慕。而沈衛國連中學畢業證都沒領到.......

暖冬陽光下,超市顧客絡繹不絕。多年不見,沈衛國還是那麼注重儀表,衣著闊氣,富有派頭。我問他:“現在做什麼呢?”

“這店我開的。我從勞教所出來後,父親病故,生活沒著落,推車賣水果,掙些錢又搞批發。吳巖正在樓上進行網絡營銷。”他說著,掏出手機:“老同學,你常跟我說的恩師來了。”

他請我進屋。一位身材高挑的成熟女性,沿著躍層樓梯款款而下,我驚叫一聲:“吳巖!”

“老師。”她興高采烈,緊緊拉著我的手。

我問:“你常來這裡?”

她臉通紅,低著瞧下自己的腳尖。

“我倆一家。”沈衛國替她回答:“她下崗後,前夫有外遇離婚,自己領著孩子,也開始賣水果。我當時雖說已經搞批發,還光棍一條,又給她寫一封情書......這回沒有交給老師吧?”

吳巖嫵媚地瞥他一眼:“在老師面前也沒正事呀......”

我笑著,若不是親眼所見,不可能相信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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