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青年,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你可真文藝。”

“你真是個文藝青年。”

面對別人拋出的如此感慨,你會如何作答?


很長一段時間裡,說別人是文藝青年幾乎等同於罵人。文藝青年被看作是裝x、矯情、無病呻吟的代名詞。而經歷了幾年的全民大吐槽之後,文藝青年又迎來了一波“撥亂反正”的正名潮。理想與情懷不再是難以啟齒的詞彙,文藝青年轉瞬間又變成不苟且、不流俗的理想主義代言人。


而實際上,這場圍繞著文藝青年的爭論,很可能不只是裝x、矯情、無病呻吟能解釋的。其更深層的矛盾,在於人對品位與智識的天然反叛。與文藝青年相對應的“逗比青年”就是這場反智式逆襲的代表。在逗比青年們看來,火熱的生活遠比虛空的文藝靠得住:沒有什麼是需要離開生活不得不去文藝中尋求的,接地氣兒的渾不吝,才是最大的王道


今天,我們想跟大家聊聊“文藝青年”。文藝青年為什麼不招人待見?你會樂於做一個文藝青年嗎?還是一個沒心沒肺快樂至上的逗比青年?關於文藝青年的一切,如果你有話想說,歡迎留言給書評君。


文藝青年,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文藝青年,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近幾年,“文藝青年”這個詞兒,含義逐漸微妙起來。如同“公知”變成臭公知、“女博士”變成第三種性別,“文藝青年”也經歷了一段被汙名化的時期。有很長一段時間,說別人是文藝青年相當於罵人。被稱作文藝青年的人,第一反應往往是:你說誰是文藝青年?你才是文藝青年,你全家都是文藝青年。


“文藝青年”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文藝青年”為什麼不招人待見?大概跟這幾個關鍵詞有關:裝x、矯情、無病呻吟。


文藝青年,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西藏,文青們洗滌心靈的聖地。


文藝青年的典型穿著是:棉布裙子、海魂衫、匡威運動鞋、環保帆布袋。文藝青年的典型旅行目的地是:麗江、大理、尼泊爾、西藏、越南與北歐。文藝青年們喜愛的典型作家是:安妮寶貝、杜拉斯、村上春樹、昆德拉。於是,我們腦子裡的一副典型文藝青年形象是這樣的:身穿棉布長裙或襯衫,手捧一本村上春樹,在開往麗江的列車上憂傷地望著45度角的天空。


文藝青年常常被看作是缺乏處理現實生活能力的。《女孩在鐵軌拍照,兩次逼停火車》,《文藝青年裝逼窮遊被騙炮》,這樣的新聞總是正中我們下懷。單看標題,我們就已經能猜到這新聞故事裡的主角是何種活靈活現的文藝青年形象。


文藝青年,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女孩在鐵軌拍照,兩次逼停火車”


文藝青年最不招人待見的時期大概是2011年前後。一個可堪證明的現象是,全民興起了批判“文青教主”安妮寶貝的風潮。在暢銷多年以後,彷佛突然爆發,網絡空間裡幾乎全是瞧安妮寶貝不順眼的人。


“生命是一場盛大的幻覺。”“帶花。海藻般的長髮。妖冶。頹然。冷峻。沉靜。倔強。決絕。坎坷。灑脫。我行我素的女子。”“那是一個怎樣安靜明烈的男子。烏髮。黑眸。白色襯衫。笑起來的時候,便是極酒微酣時。”清冽、沉靜、決絕、頹然,這些安妮寶貝式文字中的高頻詞彙,成為嘲諷的同義詞。


直到現在,大部分提到安妮寶貝的人都會這樣說:年少不更事的時候讀過她的書,現在實在讀不下去了——讀過安妮寶貝儼然是一段黑歷史。


“文藝青年”,必也正名乎


經過全民吐槽之後,文藝青年在過去的兩年又逐漸迎來了一波正名風潮。


《世道變壞是從取笑文藝青年開始的》、《為文藝青年一辯》、《為何該勇於承認自己是文藝青年》,以這些文章為代表,人們開始重新反思:何為文藝青年?這波正名風潮的主旨思想大致如下:文藝青年中當然有一小撮人是不招人待見的,他們把文藝當作裝點自己的工具,動不動就發些包含迷離、憂鬱等字眼的朋友圈,實則毫無現實行動能力。在生活裡不是一事無成的loser,就是叫苦連天的怨婦。這些人實際上是“偽文青“、“假文青”,他們汙衊了文藝青年這個稱謂。


文藝青年,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為文藝青年正名,呼籲之一是:大膽地承認吧,“我很文藝”。


真正的文藝青年是有情懷、有理想、有能力的。文藝是一種在物質之外,對精神生活有要求的態度。真正的文藝青年熟讀村上春樹但不會動不動就在朋友圈發一句“當我憂傷時我在憂傷什麼”,看過所有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但不會拿出來當作聚會時的談資。相反地,他們自然而然地將文藝視作一種生活方式,堅定地在生活裡實踐它,並因此將現實生活過得更加風生水起。


作為對文藝青年汙名化的“撥亂反正”,這樣的正名當然是及時且必要的。但這種正名實則只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將那些“低端文藝青年”排除在外,把他們統歸為“偽文藝青年”。在真正的文藝青年眼中,偽文藝青年對文藝只知皮毛不知精髓,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這實則是一種文藝青年內部的鄙視鏈。這種鄙視鏈可以有無數變種,比如聽Pink Floyd的鄙視聽Radiohead的,聽Radiohead的鄙視聽Coldplay的,聽Coldplay的鄙視聽五月天的。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鄙視讀安妮寶貝的,看昆汀塔倫蒂諾的鄙視看甯浩的,談野孩子的鄙視談麻油葉的……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其實質都是將“逼格”作為一種嚴格的篩選標準,將那些看起來不那麼有逼格的附庸風雅者淘汰出文藝青年的組織範圍,以此為文藝正名。


文藝青年,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這種無處不在的鄙視鏈實則是人們對品位與階級尋求抱團的認同感在作祟。真正的文藝青年對自己接受何種文藝作品的餵養有嚴格要求。品位的高下代表著一種審美能力,而偽文青們的品位顯然是不入流的。


“逗比青年”,一場反智逆襲


我們聊到這兒,其實才聊到了文藝青年令人不舒服的更深層原因。那些“偽文藝青年們”的矯情、裝x實際不值一辯。何況他們中把文藝當作附庸風雅的,附庸一陣玩兒累了也就收手了;從安妮寶貝入門愛上文藝的,逼格也就逐漸節節高升了。真文藝青年們也不能否認,在文藝之旅發端之時,大夥兒都是從皮毛入手的。


正是對品味與格調的追求,使得文藝青年們面對一種更根深蒂固的挑戰


文藝青年,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格調:社會等級與生活品味》

[美] 保羅·福塞爾 ,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1年10月

文化批評學者保羅•福塞爾(Paul Fussell)在《格調》一書中辛辣敏銳地觀察到了美國社會中無處不在的等級與品位區隔。拿到文藝青年身上,將品位佔有為文化資本,進行等級區隔的隱喻,同樣貼切而一針見血。


品位、價值觀、生活方式展現了一個人生活的階級。文藝青年們講究生活品質,他們至少要穿MUJI或COS,再有錢一點兒的要穿山本耀司或川久保玲,或者要乾脆穿戴獨立設計師的小眾品牌。總之不可能穿花紅柳綠的某寶爆款,更不可能允許美特斯邦威與鴻星爾克之流與自己扯上關係。他們使用的家居用品必須講究品質與配色,不可能使用毫無美感的不鏽鋼餐具,也不可能購買粉嫩醬紫的塑料面盆兒。他們的言談舉止一般而言是溫文爾雅的,要將“看過1000本書”的氣勢藏在脊樑骨後邊兒,但那氣勢要在的,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他們的朋友圈兒如果要發與文藝有關的內容,那麼要點是高冷文藝範兒。他們追的展要麼是頂尖大師的閉門會,要麼一定要夠地下夠小眾,放一張VSCO而非美圖秀秀調出來的濾鏡照,配文文風要硬幹貨,或者軟調侃——但無論哪一款,不可能是悽悽切切或充滿雞湯味兒的文青爆款。


這些真正的、高端的文藝青年們的好品味,激起了一種完全相反的“逗比”文化。這種逗比文化從根本上一鍋端地否定了文藝青年們的價值觀——管你是高逼格、低逼格,我就是不屑於你的逼格;管你是真文藝,假文藝,我就是瞧不上你的文藝。


文藝青年,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逗比青年們的心頭好,是接地氣的馬大帥


在微博上,以“留幾手”、“李鐵根”、“殺馬特強子”等為代表的大v們是這種逗比文化的典型代表。以“留幾手”的微博為例,即使我們不看他微博的內容,僅僅從他填寫的個人資料裡,就可以窺見逗比文化的精髓--所在地:河南駐馬店;簡介:我覺得我像一個藝術家;公司:“分分鐘”漲姿勢培訓班;學校:駐馬店藝術職業中等專業學校。


這份個人簡介幾乎無縫對接了一份典型高逼格文藝青年的個人簡介——所在地:冰島;簡介:沉默比海更深 ; 公司:獨立攝影師 ; 學校:Columbia University 。“手哥”的每一個簡介都像是對文藝青年高逼格的一次完美嘲諷,逗比的理直氣壯:我是來自河南駐馬店的金鍊漢子,我最喜歡的電影兒是馬大帥。你說你是啥哥大畢業的?我以前使過大哥大。


或許逗比青年們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如此反感文藝青年。但

毛姆老早就在《人生的枷鎖》裡對其中的緣由有過最一針見血的概括:


“對於菲利普來說,世上再不會有比與海沃德為伍更糟糕的事了。海沃德這個人是帶著十足的書生氣來觀察周圍一切的,沒有一丁點兒自己的看法;他很危險,是因為他欺騙自己,達到了真心誠意的地步。他真誠地錯把自己的肉慾當作浪漫的戀情,錯把自己的優柔寡斷視為藝術家的氣質,還錯把自己的無所事事看成哲人的超然物外。他心智平庸,卻孜孜追求高尚嫻雅,因而從他眼睛裡望出去,所有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層感傷的金色霧紗,輪廓模糊不清,結果就顯得比實際的形象大些。他在撒謊,卻從不知道自己在撒謊;當別人點破他時,他卻說謊言是美的。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文藝青年的小辮子,都在毛姆這段話裡了。逗比青年們不屑於被文青們奉為圭臬的那套價值觀。他們最頭疼的詞兒就是理想與情懷,他們的聖經是熱火朝天的生活。渾不吝的調侃是逗比青年們對待一切事物的態度。

在他們看來,生活裡沒有什麼是必須端著嚴陣以待的,凡事可以吹個牛皮、打個哈哈。往大了說,這種逗比文化其實隸屬於悠久的“反智”主義(這裡在中性意義上使用這個詞)。文藝青年們的文雅在他們看來無異於是對人性本能和日常生活的異化。逗比青年們對文藝青年們的反感與嘲諷,實則與我們常常見到的,大眾對知識分子的反感與嘲諷如出一轍。


文藝青年,你為什麼不招人待見?


網友發一張生活照,“留幾手”進行逗比式的點評打分,此活動大受歡迎,在微博上流行甚久。


本質上,這是兩種不同的人生觀。一種相信高度凝練的智識與藝術;一種相信泥沙俱下的現實生活。文藝青年們會碰到這樣一種人:他們不讀什麼高深的書籍,不看什麼小眾的電影,但他們身上帶著原始的生命力和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面對這些彷佛從地裡野蠻生長的人,文藝青年們也不得不懷疑那些付諸於語言、影像、音符與畫筆的藝術結晶,是否比得上眼前這樣一個天然就懂得“真理”的人更珍貴?


寫到這兒,我們似乎迎來了一個大團圓的結局。文藝青年們實則不必急著在內部劃分等級。高端的真文青們,何妨拿出點兒耐心等等那些段位尚低的“同胞”?逗比青年們,也無妨踏進文藝青年的世界瞅一眼,是什麼讓他們如此著迷,或許會發現不亞於生活本身的驚喜。所謂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我開我的花兒,你開你的花兒。各人兒美各人兒的,誰也不礙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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