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改變中國的大預言家已離世四年,世界仍在他預言之中


那個改變中國的大預言家已離世四年,世界仍在他預言之中

我將翻轉時間之鏡。

1983年1月一個冬夜,北京風急雪冷,但仍有許多人騎車數里,趕往金融街政協禮堂。

他們多為科研人員或政策顧問,然而那一夜,他們註定是一群目瞪口呆的觀眾。

禮堂正中,擺著一臺電視,旁邊站著美國作家阿爾文托夫勒。電視即將播放他的紀錄片《第三次浪潮》。

文明在小屏幕上飛速演進。一萬年前農業革命開啟,三百年前工業革命到來,而怒海般的電腦、蛟龍般的纜線正交織成新世界。

臺下的人們有穿越歷史節點的錯覺。放映結束,他們如漲潮般撲向臺前,有人焦急發問:

我們是不是已經錯過了?我們還能趕上麼?

托夫勒開始回答。他和提問者都沒料到,這一夜將深刻改變中國。

托夫勒出生在美國紐約,父母都是波蘭移民。

他出生的1928年,大蕭條即將拉開序幕,他十歲就被迫去洗衣店打工。

他很快找到獨特愛好:將胡亂糾纏的衣袖分開。無論那些結有多複雜。

大學時他學習文學,畢業後卻去了工業重鎮克利夫蘭,當一名流水線工人。他渴望觀察真實的世界。

五年間,他當過焊工、衝床工、裝配工和駕駛員,曾在流水線上救過壓斷手指的女工,自己也被鋼筋砸斷過肋骨。

此後他還曾參軍一年,只為親歷戰爭。

流水線的冰冷和戰場的陰霾,恰如工業浪潮的蒼涼餘韻。他預感到時代即將翻頁。

退役後,他轉做記者。《工業與焊接》雜誌編輯問他:我知道你會焊接,可你會寫作麼?

很快,媒體圈就知道他有多能寫,他從《工業與焊接》、《勞工日報》一路寫到《財富》雜誌,最後成為副主編。

節點在1960年到來,他前往IBM調研,深入接觸計算機。那些高大森冷的黑色機器,如同蓄勢的火山。

此後,他深入研究信息科技,成為多個國際機構顧問,世界換了經緯,在他面前重新鋪開。

1965年,他發表報道,創造新詞“未來衝擊”,描述一個時代在極短時間內遭遇鉅變

報道讓他名聲大噪,此後5年,他調研多個研究所、實驗室和政府機關,1970年出書《未來的衝擊》。

書的開篇,他寫道:

從前,人們都研究過去,闡明現在,而我將翻轉時間之鏡,研究未來,看清今天。


這本書被翻譯成50種語言,暢銷了800萬冊,催生了美國在線和CNN,被譽為改變時代之作。

1980年,他出版《第三次浪潮》,提前數十年預言了克隆、大數據、消費主義和在家辦公。

那一年,喬布斯和比爾蓋茨25歲,亞馬遜的貝佐斯16歲,他們翻開書,聽到了雷聲。

一年後,中國社科院研究員董樂山,旅美時,所有朋友都瘋狂推薦這本書。歸國後,他在《讀書》撰文點評。

因果的細線開始連接托夫勒與東方,中國一個小協會邀請他來華訪問,他欣然自費前往。

那是他好奇的未知之地,也是浪潮將至之處。

1983年,托夫勒遊歷了北京和上海,演講受到極大歡迎。

接待規格也一路升級,時任科協主席周培源和上海市長汪道涵,都與他會面。

在上海內部講座後,有學者提出可否將錄像帶拷貝,配上中文內部傳看。托夫勒同意了。

然而,內部傳看限制很快被打破。紀錄片僅在上海就放映了176場,觀看者超23萬人次,放映禮堂天天門庭若市。

最後,錄像帶被送至政府機關,傳遍全國省市,成為“當時政治學習必看的片子”。

當年3月,三聯出版社以“內部發行”名義,出版《第三次浪潮》,首印3000冊。

新書供不應求,一度只有憑部級介紹信才能購買兩冊。

當年年底,《第三次浪潮》加印十萬冊,此後數年發行數百萬冊,成為除鄧選外,最暢銷書籍

中國大地燃起托夫勒熱,單位傳看,工人捧卷,學者雷頤回憶稱:一下子就像火山迸發一樣,人人都在談這本書。

1985年,中青報記者去濟南軍區採訪,發現將軍案頭擺放此書。同年,媒體調查顯示,78.6%大學生都讀過此書。

北京大學哲學系副教授劉華傑說:

我和同學們把他看作神人和大預言家。大家覺得誰不讀托夫勒的書就掉隊了,趕不上時代。

在復旦大學宿舍內,吳曉波說他讀完這本書滿心驚悚,彷彿被作者一腳踢進莫測的未來之海

他把托夫勒的話,抄在日記本扉頁: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明天會使我們所有人大吃一驚。

那幾年,中國一口氣成立了未來學會、科學學會、人才學會,《人民日報》一年間提了上百次“新技術革命”。

1986年,4名科學家給鄧小平寫信,再談第三次浪潮,最終導致863計劃誕生。

整個八十年代,第三次浪潮成為時代熱詞,各行各業言必稱浪潮。

剛掙脫灰色年代的中國,迫不及待擁抱未來。有人評價稱:托夫勒沒給中國帶來直接財富,但他給人們一個夢想和實現夢想的方法。

多年後,已成網通總裁的田溯寧,仍會興奮地講他第一次讀《第三次浪潮》後的徹夜未眠。

書中最後一句話“就像革命的先輩一樣,我們的使命註定是創造未來”,是一代人座右銘。

1985年,飛往巴黎飛機上,托夫勒讀法國《快報》,才知道他的書在中國成為暢銷書。

他既沒收到版稅,也沒授權中文版出版,但他依舊高興推動了浪潮誕生。

此後,他曾8次前往中國,總有人和他說,當年曾走了好遠的路,去看那部紀錄片。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仍然會對我說,你改變了中國。”

八十年代尾聲時,托夫勒在洛杉磯老社區買了一棟房子。

房子鋪著白色地毯,有一扇大落地窗。

他常站在窗前,看日升日落,看外面的時代,按照他的推演前進。

2000年後,國內中學歷史教材,開始按照托夫勒的分類,將人類發展史分為農業文明、工業文明和信息社會。

2006年,央媒將他評入改變中國的五十個外國人。阿里研究院高級顧問梁春曉說,沒有托夫勒啟蒙,中國何談互聯網。

九十年代後期,因女兒病重,他和妻子長期忙於病房之中,寫書漸緩。病房外的世界,轟然加速,絕塵而去。

直到特朗普上臺,網友才翻出他的舊作《權力的轉移》。

那本黨校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舊書上,第31頁寫道:

像唐納德·特朗普……或者已被安排提名為美利堅合眾國總統的潛在候選人。

年輕一代網友驚為天人,再次將托夫勒封為預言大師。

然而,托夫勒卻從不認可自己寫的是預言。

他說,只有電視上的占星師才會預言,記者不能幻想,只能記錄已發生的事,而未來就在現在之中

2006年,他出版了人生最後一本書《財富的革命》。

他在書中擔憂病毒的蔓延,擔憂經濟的蕭條,更擔憂看似繁華穩定的全球化,面臨解體的風險,“這世界正搖搖欲墜”。

然而,浪潮中的人們嬉鬧忙碌,少有人注意到未來學家的聲音。

2016年夏天,洛杉磯老宅中,托夫勒在睡眠中辭世。

中國僅有寥寥幾條報道,藏在網站信息深處。其中一條文尾說:

從某種意義上說,世界失去托夫勒,將是一個無可挽回的損失。

因為他是獨特的,唯一的,不可複製的。

世界需要托夫勒,比需要十個、百個政客,科幻作家,好萊塢大導演還要迫切得多。

新冠疫情蔓延後,又一個節點時刻到來。

美國召集了十二名未來學家,預判世界的走向。

多日閉門會議後,未來學家們各有結論。

有人稱全球供應鏈將退化,各國更自私保守;有人稱大數據監控將引發窒息時代;有人稱21世紀初的全球化盛景將一去不返。

他們唯一共同點是都用了“未來衝擊”這個詞,一代人將在極短時間內,承受極大變化

世間已無托夫勒,而世界又回到他預言之初的模樣。

在那本改變一切的《第三次浪潮》前言第一段,他寫道:

我們每天翻開報紙,頭條新聞令人觸目驚心:

恐怖分子挾持人質,大玩死亡遊戲;

謠傳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貨幣市場風聲鶴唳;

大使館火光沖天,衝鋒隊四處救援;

最能表現人心向背的黃金價格創歷史新高;

銀行業搖搖欲墜;通貨膨脹猶如脫韁野馬;

各國政府運作陷於癱瘓,無計可施。

同樣在前言中,他說:

所有亂象都指向一個新時代,悲觀無用,不如思考藍圖,闖過佈滿暗礁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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