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
先秦:佚名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說起以上這首《蒹葭》大家都不陌生,而且我們都會認為它是一首愛情詩,主要原因在於新文化運動之時(1923年8月)郭沫若把這首《蒹葭》在他的《卷耳集》中翻譯成現代詩:
我的愛人呀,啊!
你明明是住在河那邊!
我想從上渡頭去趕她,
路難走,又太遠了。
我想從下渡頭去趕她,
她又好像站在河當中了——
啊!我的愛人呀!
你畢竟只是個幻影嗎?
自此《蒹葭》是一首愛情詩的說法便廣為流傳。
實際上在我的中學生涯乃至本科學習階段中,老師們的說法與上述無異,後來聽了臺灣交通大學的《詩經》的公開課後,發現了與眾不同的說法:《蒹葭》並不是一首愛情詩。
下面分享給大家:
論證《蒹葭》之前,有必要和大家談論一下《詩經》的研究過程。
班固在《漢書卷三十·藝文志》中提到:
“魯申公為《詩》訓詁,而齊轅固、燕韓生皆為之傳。或取《春秋》,採雜說,鹹非其本義。與不得已,魯最為近之。”
(注:班固認為這三家講《詩經》都不算正統,如果要選一個,那就是魯國申公。)
在漢朝漢武帝政局穩定之前,尚沒有一位學者能讀懂《詩經》,因為當時的《詩經》一沒有師承,二沒有劃分斷句(從右往左豎排文字,沒有間隔,更沒有標點符號),見《漢書卷三十六·列傳第六》:
“至孝武皇帝,然後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皆起於建元之間。當此之時,一人不能獨盡其經,或《雅》,或為《頌》,相合而成。”
(注:建元——公元前140年-135年,是漢武帝的第一個年號,也是中國歷史頭一個年號。)
對《詩經》研究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魯國的申培,見《漢書卷八十八·儒林傳》:
“申公獨以《詩經》為訓詁以教,亡傳。疑者則闕,弗傳。”
(注:申培自己幫《詩經》作譯註,沒有傳給學生,認為自己譯得不夠好。他認為自己存在疑問的地方空白不寫,不跟學生說起,怕誤導他人。)
齊國的轅固同樣也在以認真的態度研究《詩經》,見《漢書卷八十八·儒林傳》:
“武帝初即位,復以賢良徵。諸儒多嫉,毀曰:‘固老!’罷歸之,時固已九十餘矣。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
(注:漢武帝徵召學者做官,轅固覺得公孫弘有前途,提醒他不要歪曲學術(即不要用《易經》算命),要發揚正統文學風氣。)
那麼話說回來,先提出第一個問題:《蒹葭》描寫的季節是秋天還是別的季節?
很多朋友不假思索:秋天,因為“白露為霜”,而且杜甫遠祖——晉朝杜預在《左轉註疏》中指出“白露為霜”是“孟秋”時節(農曆八月有白露,中秋過後有霜),這是傳統的看法。
在這裡有一個矛盾:霜只在秋天出現嗎?
杜甫在48歲(公元759年)逃難到甘肅路上看到許許多多的蘆葦(蘆葦幼年時期叫做蒹葭,成年後叫蘆葦),寫了《蒹葭》一詩:“摧折不自守,秋風吹若何。暫時花戴雪,幾處葉沉波。體弱春風早,叢長夜露多。江湖後搖落,亦恐歲蹉跎。”這與漢代鄭玄認為《蒹葭》這首詩是嘆息賢人得不到重用思想一致。
從這裡可以看出:從漢朝到唐朝,文人學者們並不認為《蒹葭》這首詩與愛情有關。再回頭看看郭沫若翻譯的現代版《蒹葭》,“所謂伊人”就完全等同“我的愛人”嗎?這值得深思。
如果從歷史角度還不足以證明,那麼可以從科學的角度來看。
肖華、蒲金標的《航空氣象學》第63頁指出:
晴朗無風之也,地面輻射冷卻欲旺盛,溫度下降快速,與其解除之周圍空氣,溫度可降至露點或露點以下,乃有一部分水汽凝聚於草木枝葉之上,是為露。露水在夏日常見。
周圍空氣之露點如在冰點以下,水汽經由昇華作用直接凍結成冰晶,是為霜。霜華在冬季常見。
露形成後,溫度繼續降至冰點以下,亦可凍結,是為凍露,俗稱白露。但凍露透明,形似小冰珠,霜為白冰晶,並不透明,兩者教易辨別。
我們看“蒼蒼”二字,《說文解字》中指出:“蒼”是草的顏色,段玉裁注“引申為凡青黑色之稱。”結合一下常識——秋天的植物是青黑色的嗎?
再看“蒹葭”,《說文解字》指出:“蒹,雚之未秀者。葭,葦之未秀者。”簡單說,蒹葭是蘆葦未開花之前,開花後叫蘆葦。
我們還可以從地理環境來進行討論。
瞭解《詩經》的朋友都知道,《蒹葭》屬於“秦風”,是秦國的詩歌,今天甘肅張家川、清水、天水到禮縣一帶。從《禮縣史話》記載來看:
縣域歷年平均無霜期為183天,最長可達208天(1964年),最短140天(1961年)。
平均初日4月27日,終日10月17日。
最早初日4月7日(1964年),最晚初日5月20日(1962年)。
最早終日9月22日(1962年),最晚終日11月1日(1962年)。
縣域災害性氣候有著明顯地域特徵。主要的災害性氣候有大暴雨、乾旱、冰雹、春旱、伏旱,以及春夏之交的低溫、霜凍。
綜上,秦地詩歌《蒹葭》所描寫的季節是春夏交界之際,放在冬天過於牽強。
理解詩歌,要多方面考究論證,不能人云亦云,從以上的論證來看,《蒹葭》不像一首愛情詩,更多的是像鄭玄、杜甫所嘆息賢人得不到重要的詩歌。
臺灣交通大學公開課:《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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