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怎樣寫新聞——謹以此文獻給第20 個記者節

毛澤東怎樣寫新聞——謹以此文獻給第20 個記者節

領袖寫新聞,中外罕見

什麼是新聞?新聞是受眾關心的新近發生的事實的信息傳遞。

毛澤東領導中國人民進行偉大的解放事業,無時不在發生重大事件,又無時不在受到解放區內外、國內外受眾的關注。連斯諾這樣的西方記者也要突破千重阻隔來報道毛和他的事業。寫新聞本來不該是毛或政治領袖們乾的事情,他們是新聞的主體,是創造時勢的英雄,是被採訪的對象,各國領袖親自上陣寫新聞的也確實少見。但毛澤東要親自捉刀,而且還留下了52 篇寫作和修改的新聞作品(見《毛澤東新聞工作文選》,新華出版社1983 年12 月版)。這在中外政治史和新聞史上也是罕見的一例。可能有一個原因,中國革命是農民革命,隊伍中的文化人不多,人手不夠,毛急而無奈,只好親自上陣。當然還有一個理由,毛未當領袖時就在北大旁聽新聞,又回湖南創辦刊物。他身懷絕技,技癢難熬,關鍵時刻別人撰的稿又不合他意,便撥開眾人,親自拍馬上陣。他也確實技高一籌,留下了不朽的新聞名篇和一些新聞佳話。

毛澤東怎樣寫新聞?有兩個鮮明的特點,一是講政治,有高度,有氣勢,留下了時代印痕;二是語言生動、簡潔,有個性。說到底是殺雞用牛刀,冰山露一角,這是一個政治家、文學家在借媒體的一角來作文章。本來新聞這個行當有兩個重要的助手:政治和文學。汝欲學新聞,功夫新聞外,政治制高點,文學展翅膀。毛澤東政治引領,文學潤色,這新聞以外的功夫,不是普通記者、報人所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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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政治家的眼光寫新聞

毛澤東是主張政治家辦報的。解放後有一次佛教領袖趙樸初陪毛澤東見外賓,客人未到,兩人閒談。毛問道:“佛經裡是不是有這樣的句式:趙樸初不是趙樸初,是名趙樸初。”毛是大政治家,在他眼裡,新聞不是新聞,是名新聞,而實質是政治(新聞有四個屬性:信息、政治、文化、商品)。他是把新聞當作政治,當作軍事棋盤上的棋子來用的。在著名的《對晉綏日報編輯人員的談話》中,開篇第一句就是:“我們的政策,不光要使領導者知道,幹部知道,還要使廣大的群眾知道。”他在《政治週報發刊理由》中說,反攻敵人的方法就是“忠實地報告我們革命工作的事實”。他親自動筆,用新聞稿、評論、發言人談話、按語等來宣傳群眾,反擊敵人。

1945 年,蔣介石要破壞和平,挑起內戰。胡宗南欲進攻陝甘寧邊區,毛立即寫了《爺台山戰事擴大》,揭其預謀,制敵於未動。1948 年蔣介石、傅作義欲偷襲石家莊,威脅已進駐西柏坡的黨中央。毛寫了《華北各首長號召保石沿線人民準備迎擊蔣傅軍進擾》,將蔣軍之兵力、部署公之於報端。敵雖出兵,見我有備,只好撤回。其實當時我軍守備實在空虛,這是一出名副其實的空城計。而當我軍進入反攻階段後,他的新聞稿《中原我軍佔領南陽》《我三十萬大軍勝利南渡長江》《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橫渡長江》《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宣告滅亡》,又是一聲聲進軍的號角。這些新聞稿都是政治炸彈。

雖然是從政治上著眼,為戰略服務,毛的新聞稿還是寫得中規中矩,時間、地點、人物、現場,躍然眼前。他是用新聞來翻譯政治。下面僅舉一例:

東北解放軍正舉行全線進攻,遼西蔣軍一個軍被我包圍擊潰【新華社遼西前線二十七日十七時急電】由瀋陽進至遼西的蔣軍五個軍,已全部被我包圍和擊潰。我軍俘敵數萬,現正猛烈擴張戰果中。此五個軍,即新一軍、新三軍、新六軍、七十一軍、四十九軍,全部美械裝備,由廖耀湘統率,錦州作戰時即由瀋陽進至新民、彰武、新立屯地區。錦州攻克,長春解放,該敵走投無路,全部蝟集黑山、北鎮、打虎山地區,企圖逃跑。我軍迅移錦州得勝之師回頭圍殲,飛將軍從天而降,使該敵逃跑也來不及。蔣軍尚有五十二軍、五十三軍、青年軍整編二0 七師(轄三個旅)及各特種部隊、雜色部隊,在瀋陽、鐵嶺、撫順、本溪、遼陽、新民、臺安等處,一部佔我海城、營口,連廖兵團在內,共有二十二個正規師,加上其他各部,共約二十萬至三十萬人,為蔣軍在東北的主力。廖兵團五個軍,則為其主力中的主力。從十五日至二十五日十一天內,蔣介石三至瀋陽,救錦州,救長春,救廖兵團,並且決定了所謂“總退卻”,自己住在北平,每天睜起眼睛向東北看著。他看著失錦州,他看著失長春,現在他又看著廖兵團覆滅。總之一條規則,蔣介石到什麼地方,就是他的可恥事業的滅亡。我東北人民解放軍全軍現正舉行全線進攻,為殲滅全部蔣軍而戰。

(《人民日報》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九日)

這條465 個字的消息又是一顆政治炸彈。是強烈地針對戰場形勢和國共兩黨鬥爭的時局。

開始一句導語“蔣軍五個軍,已全部被我包圍和擊潰”之後,就不厭其煩地將戰事的時間、地點、過程、結果反覆交代,甚至敵軍的番號、位置、路線也說得極詳細具體。因為是決戰的關鍵時刻,受眾(包括敵我雙方)對戰場上每時每刻的勢態、軍力變化都極為關注。不要小看這一點,我們現在的許多記者、通訊員經常在稿件中丟掉重要細節,讀者最想知道的要素他就是不說。究其原因是受眾意識淡漠。

什麼是新聞?我認為,新聞是受眾關心的新近發生的事實的信息傳遞。1919 年徐寶璜在北京大學首開新聞學時就強調:“新聞是閱者所關心之最近之事實。”可惜解放後半個多世紀,新聞教科書中的定義都不提“受眾”(閱者)。特別是長期以來機關報一統天下,形成了我說你聽的壞文風,更忽視了這個最基本的新聞規律。平時記者寫稿經常以我為主,忘了讀者是上帝。受眾是新聞能成立的前提,沒有人看的

新聞,說了沒用,構不成新聞;受眾關心的新聞,你說不全,等於白說,也構不成新聞。沒有受眾,就沒有新聞,就這麼簡單。學術中許多最基本的原理並不高深,只是自然的存在,只要到實踐中一悟就知。毛的軍事新聞稿都是用來長我志氣、瓦解敵軍、扭轉形勢的,有極強的指向性,在這裡他使用新聞要素(軍情)如同用兵。相信每讀到稿中一個被殲滅的敵軍番號,我軍民都為之一躍,而蔣介石則心中一陣劇痛。用事實說話,這就是新聞的力量,也正如毛在《政治週報發刊理由》中連說的四個“請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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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個性的語言寫新聞

長期以來我們的消息、廣播,讀來、聽來都是一個味,謂之“新華體”,沒有了個性。我們常說“文如其人”,語言就是作者的鏡子,能照見他的風采。毛澤東的新聞語言簡練、通俗。這也是新聞寫作最基本的要求,但又是最難的,難在出新,難在簡練、通俗共性之中的個性。

新聞語言有兩個源頭,一是電報語,要求簡而明。因為當初報紙的消息都是電稿,以字算錢,不能奢侈,逼你精短。二是口頭語,消息要讀,要聽,要求通俗。可惜“經院派”“新華體”都做不到這一點。毛澤東古文底子深,長期以電文指導戰爭和工作,惜墨如金,數字如珠;又長期與幹部、戰士、農民生活在一起,聲息相通,言語交融。又難得他能將這二者完美地結合。如“錦州攻克,長春解放,該敵走投無路,全部蝟集黑山、北鎮、打虎山地區,企圖逃跑。我軍迅移錦州得勝之師回頭圍殲,飛將軍從天而降,使該敵逃跑也來不及”。這兩句基本上是古文、電文的味道,特別如“蝟集黑山”“迅移錦州”“飛將軍從天而降”更有書卷氣,但到最後一句落地“該敵逃跑也來不及”則完全是口語,真是大俗大雅。類似的句式在其他新聞稿中還有不少,“敵亦紛紛潰退,毫無鬥志,我軍所遇之抵抗,甚為微弱。此種情況,一方面由於人民解放軍英勇善戰,銳不可當;另一方面,這和國民黨反動派拒絕和平協定,有很大關係。國民黨的廣大官兵一致希望和平,不想再打了,聽見南京拒絕和平,都很洩氣”(《人民解放軍百萬大軍橫渡長江》)。這就是毛文,也是毛的新聞稿的魅力。嚴肅時如宣言,平易處像說話,以敘述為主,卻貯滿感情,“工人、農民讀了不覺為淺,專家教授讀了不覺為深”,這種語言的功夫有幾人能夠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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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以外的功夫,敘事之外的“情”與“理”

按常規,消息就是客觀事實的報道,就是客觀敘述,作者不能抒情,不能評論,如實在有話要說,再另寫言論。但毛不管這一套,寫稿如用兵,不循常規,想說就說,捨我其誰。如本稿中的結尾處“從十五日至二十五日十一天內,蔣介石三至瀋陽,救錦州,救長春,救廖兵團,並且決定了所謂‘總退卻’,自己住在北平,每天睜起眼睛向東北看著。他看著失錦州,他看著失長春,現在他又看著廖兵團覆滅。總之一條規則,蔣介石到什麼地方,就是他的可恥事業的滅亡。

我東北人民解放軍全軍現正舉行全線進攻,為殲滅全部蔣軍而戰”。應該說這已超出本消息的事實,可以不要,但毛意猶未盡,隨手一筆點評,辛辣地諷刺、調侃、嘲弄,更有一種必勝的豪情。如《中原我軍解放南陽》除開頭一句導語說最新事實外,整篇都是對形勢的敘述評論,結尾一句調侃加幽默,“王凌雲到襄陽,大概是接替宋希濂當司令官。但從南陽到襄陽,並沒有走得多遠,襄陽還是一個孤立據點,王凌雲如不再逃,康澤的命運是在等著他的”。這種筆法後人是學也學不來的,只有欣賞的份了。他是在寫新聞,但這是一個政治家筆下的新聞,是“名新聞”,實政治。殺雞用牛刀,冰山露一角。所謂經典就是空前絕後,因為你再也不可能重回那個時代,不可能有作者那樣的經歷,那樣的氣勢,那樣的修養。大道無形,許多藝術領域都是隻可意會。如梁啟超說蘇東坡的書法不要去學,因為你是學不到的。

在政治家、文章家毛澤東的眼裡,新聞確實只是“名新聞”,而更是政治,更是文學。當年在湖南第一師範毛熱心讀報,細心研究模仿梁啟超的報章文字,在北京大學旁聽新聞理論,在長沙辦《湘江評論》,在廣州辦《政治週報》,現在他借新聞的外衣來裹滾燙的政治,來吹響戰鬥號角。他的新聞稿一有新聞之規,二有政治之勢,三有文學之美。嗚呼,唯其人才有其文,又唯其時才得其文,這恐怕也只能是絕唱了。

新聞消息之外,毛還為媒體寫了許多社論、時評、聲明、按語、發言人談話等,都尖銳潑辣,生動活潑,在中國人民解放的大潮中風助火勢,起到摧枯拉朽的作用。解放後,毛借新聞指導工作主要是修改社論文章,再無消息寫作,對新聞界來說,誠一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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