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專題:決定遼東歸屬的渾河之戰

明朝天啟元年,後金天命六年,公元1920年,農曆三月十三日晨,後金軍與明軍在瀋陽爆發激戰。遼東總兵賀世賢輕率出戰,戰死,瀋陽隨即淪陷。

明清專題:決定遼東歸屬的渾河之戰

渾河之戰示意圖

獲知瀋陽遇襲的警訊後,明軍立即派出多路援軍,其中一路為川浙總兵陳策、童仲揆率領的川浙兵,包括原劉綎部川軍,由周敦吉、吳文傑、周世祿等三參將率領的九千人;由秦邦屏、秦民屏率領的石柱土司兵三千三百人,冉見龍、冉文煥指揮的酉陽土司兵兩千,彭象周、彭昆、彭天祐率領的保靖土司千餘;以及副將戚金、參將張名世率領的浙兵三千餘。各部合計約兩萬人。

這兩萬人全部是步兵,其中秦邦屏、秦民屏分別是秦良玉的哥哥和弟弟,他們麾下的石柱土司兵,就是明末有名的白桿兵,戰鬥力很強。

秦良玉本來是親自出徵,但是遼東方面兵力不足,秦良玉就跟萬曆皇帝說可以回老家再招募三千五百名土兵前來助戰,得到了皇帝的批准。於是秦良玉就把部隊交給哥哥石柱都司僉書秦邦屏和弟弟秦民屏統率。遺憾的是,秦良玉率領後續的三千五百人還未趕到遼東,遼瀋戰役就爆發了。

酉陽土司本來出兵四千,由於土司冉躍龍身體有疾,不能親率土兵出征,其夫人白香川代夫出征,與躍龍弟見龍、子天育、天允、白再英、白再筠、白邦銘等一起率兵出關,數戰皆捷,解奉集之圍。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白香川所部沒有出現在遼瀋戰場,只有兩千人由冉見龍、冉文煥率領。還有兩千不知道被調到哪裡去了。

保靖土司本來出兵五千,由宣慰彭象乾親自率領,但是萬曆四十八年彭象乾在涿州病倒,土兵逃散三千。次年,由其弟侄彭象周(象乾第)、彭昆、彭天祐率餘兵出關,渾河之戰時尚有千餘。

本來還有永順土司兵三千,但是得知薩爾滸慘敗,在半路上(通州)就潰散了。值得一提的是,這四部土司都是土家族,其中最能打的兩部均由夫人領兵,可見土家族女性地位很高啊!

戚金是戚繼光的侄子,本來已經在狼山副總兵任上退休,是主動請令的。所部三千人,是當年戚家軍的遺存。

張居正逝世後,戚繼光被攆到廣東任總兵,留下的正兵營(即戚家軍)受到排擠,被迫調回浙江原籍。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老兵肯定是沒有了,但傳承還在,由戴罪立功的參將張名世統率。

另一路援軍,是由奉集堡總兵李秉誠、守武靖營總兵朱萬良、虎皮驛姜弼率領的三萬騎兵。這些騎兵來自宣府和大同,也是明軍中戰鬥力較強的部隊。

後金軍的兵力不詳,因為《滿文老檔》《清太祖實錄》《清太祖實錄戰跡圖》(滿洲實錄)等第一手資料上均未說明。明朝方面也不可能有詳細統計,只能模糊說有數萬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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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騎兵

薩爾滸戰役,後金軍出動有六萬餘人,但那是防禦作戰,而且一旦戰敗,就面臨國破族滅的下場,肯定是能上戰場的男丁都派上去了。遼瀋戰役,後金軍不太可能傾巢出動,當時滿洲內部尚不穩固,有大量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的俘虜,蒙古方面也需要留兵提防。

從後來努爾哈赤規定每牛錄選一百甲兵來看,戰兵大約是兩萬人,另外可能抽調了兩萬人作為輔兵。但是輔兵主要是輸送輜重、安營紮寨、鎮守營地、看守俘虜、清點繳獲等等,實際出戰的還是那兩萬戰兵。

兩萬戰兵中又分為三個檔次。第一等是白甲兵,又稱白擺牙喇,穿銀白色的明光重鎧;第二等就是紅甲兵,又稱紅擺牙喇,穿紅色的布面甲;第三等是行營兵,穿棉甲。

當然實戰中可能會根據需要有所變化。比如戰鬥中努爾哈赤下令右翼四旗取棉甲,就是讓甲兵往身上再套上一層棉甲,以加強防禦。必要時,後金軍甚至會穿三層甲,內穿輕網甲(一種帶內襯的輕型鎖子甲),中間是白甲或紅甲,最外面是棉甲。

白甲兵是每牛錄抽十人,當時後金總共有兩百個在旗牛錄,合計兩千人。紅甲兵每牛錄抽四十人,合計八千。棉甲兵每牛錄抽五十,合計一萬。這兩萬人都是騎兵,戰鬥力極強,是精銳中的精銳。

川浙軍抵達渾河岸邊,得知瀋陽已經淪陷,而宣大騎兵尚未趕到,總兵陳策遂傳令回師遼陽。參將周敦吉等人大哭,說“我輩不能救瀋陽,在此三年何為?”固請進戰。

陳策、童仲揆非常感動,就下令在渾河兩岸紮營,以接應李秉誠、朱萬良、姜弼部騎兵,準備與後金軍決戰。

參將周敦吉、吳文傑、守備雷安民率所部川軍與四川石柱都司僉書秦邦屏渡過浮橋,在北岸離城七里處紮營。總兵陳策、童仲揆及副將戚金,參將張明世、周世祿統率其餘川浙兵在南岸五里立營。

當時努爾哈赤親率右翼四旗在城北,皇太極等人率左翼四旗在城南。努爾哈赤得知瀋陽以南的渾河兩岸出現明軍,當即下令右翼四旗取棉甲、楯車,準備與明軍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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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旗兵

但是左翼兩白旗的紅甲兵約兩千人馬見北岸明軍尚未把營寨搭好,立功心切,率先發起了進攻。紅擺牙喇作為後金軍第二等的精銳,驕縱慣了,不等大隊增援,想一舉擊潰明軍。可能他們以為這些明軍會跟他們以往碰到的一樣,一觸即潰。沒想這些川軍非常勇敢,死戰不退,後金軍不僅沒能破陣,反而傷亡慘重。

據《滿文老檔》記載,川軍三營步兵未攜弓箭,俱執丈五長槍及長鋒大刀,身著盔甲,外披帛被,頭戴棉盔,其厚如許,刀槍不入。

川軍因為是南方人,遼東農曆三月份仍然非常寒冷,所以將士們除了盔甲以外,還把棉被裹在外面。箭射不透,刀砍不入。川軍的武器也很有特色,為一丈五(約4米6、7)的竹杆長槍和鋒利的斬馬刀,攻擊距離遠,騎兵難以靠近砍殺。

當然最出彩的還是秦邦屏兄弟率領的白桿兵。他們的長槍是用白臘樹幹製成,槍頭帶鉤子,就跟傳說中的鉤鐮槍一樣,槍尾還有圓環。石柱土司是山區,平時翻山越嶺時,可以將各自手中長槍首尾相接,像竹節蟲一樣連在一起,便於攀援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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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良玉雕像,手中所持即是白杆長槍

作戰的時候,槍頭的鉤子還可以將敵人鉤過來。激戰中,後金軍甲喇額真布哈、西爾泰,牛錄額真朗格,就被白桿兵直接鉤住,像拖豬一樣拖入陣中生擒。

甲喇額真、牛錄額真都是後金的官職,以三百戶為一牛錄,設牛錄額真,上馬管軍,下馬管民。五牛錄為一甲喇,設甲喇額真。五甲喇為一固山,設固山額真。固山就是旗,總共八旗。可見甲喇額真在後金軍中是很重要的,總共才四十名,一下子折了兩個。牛錄額真也是重要的基層將領。

兩白旗的紅甲兵慘敗,同屬左翼(鑲黃、正白、鑲白、正藍)的鑲黃旗趕來增援,也被明軍擊退。即谷應泰在《明史記事本末》中的記載:“諸將奮勇迎擊,先敗白標兵(即白旗),又敗黃標兵(即黃旗)”。

努爾哈赤急命右翼四旗“後軍往助”,右翼四旗近萬甲兵,對明軍進行三面圍攻(一面靠河),再次被打退。

網上有個流傳很廣的說法,說李永芳收買了遼軍的炮手,調轉瀋陽城頭的炮口,用大炮殲滅了白桿兵。這其實是謠言。因為瀋陽城牆“高不盈丈餘、面窄僅五六尺”,也就是才三米多高,兩米寬,牆磚則“皆腐蝕珊塌”,不可能架大炮。當時明軍是用壕溝和多重木柵欄代替城牆防禦的。另外瀋陽明軍也沒有紅夷大炮,川軍紮營處離城七里,小炮根本打不了那麼遠。

這個謠言是怎麼來的呢?最先出自《明史紀事本末補遺》。據載:明金兩軍戰事焦灼之際,明撫順降將李永芳,將從瀋陽剛剛繳獲的大炮和俘虜的炮手用之,“親釋其縛,人賞千金,即用以攻川兵,無不立碎者。”

《明史紀事本末補遺》據考證出自清末。而當時的史料,無論是明朝方面,還是後金方面,或者朝鮮方面,均沒有相關記載,所以可以確認是偽證。明軍將領中,秦民屏後來是逃出來的,僥倖生還的將士還有不少,真有這樣的事情,不可能不報告,不可能沒有記載。

真實的原因是,北岸明軍苦戰至下午,中間一直沒有吃飯,飢疲交加,漸漸支撐不住。而後金軍右翼將士加穿棉甲,推著楯車猛攻,充當輔兵的部隊很可能也投入了戰鬥。明軍大營終於被攻破。

步兵一旦被破陣,就很難再組織防禦。像四米多的長槍,列隊刺殺,自然無人敢攖其鋒,但陣勢一破,被敵軍逼近身來,恐怕還不如一把砍刀好用。而後金軍步戰、騎戰都非常厲害,步戰破陣後,用騎兵踐踏,孤立無援的北岸明軍終於慘敗。

被後金軍破陣之後,周敦吉、秦邦屏、吳文傑、守備雷安民等皆力戰而死。據《滿文老檔》記載,“自陸路追殺至河中”,可能有相當多的明軍被追殺入河,兵敗如山倒,其狀甚慘。只有秦民屏和少量將士撤到南岸營中。

北岸激戰的時候,南岸又是什麼情況呢?當時陳策、童仲癸率軍在渾河南五里紮營,被皇太極率領的後金軍左翼給拖住了。明軍都是步兵,只能列陣防禦,難以進攻。

與此同時,虎皮驛總兵朱萬良、武靖營總兵姜弼、奉集堡總兵李秉誠統帥的三萬宣大騎兵終於出現在白塔鋪。

宣大騎兵以一千精銳為前哨,攜帶鳥銃向瀋陽逼近,途中遭遇雅松率領的兩百白甲兵。雅松是皇太極的心腹,此時的官職應該是正白旗的白擺牙喇纛額真。這個職務就是負責統領白甲兵的。

眼尖的網友可能會說,一個旗不是二十五個牛錄麼,一個牛錄抽調十人,正白旗應該是兩百五十名白甲,還有五十人跑到哪裡去了?

這個問題問得好,還有五十人歸巴牙喇哨探額真率領,分散在四處偵察。巴牙喇哨探是專門的偵察兵,類似於明軍的夜不收,遠攔子。每個牛錄抽兩人,剛好是五十人。後來皇太極把哨探和普通白甲分開,稱之為葛布什賢超哈營,即後來的前鋒營。由此可以看出,後金軍的偵察能力要遠遠強於明軍,所以在戰場上屢屢搶戰先機。

不過這次小規模的遭遇戰,卻是明軍贏了。他們畢竟有一千人,兵力是後金白甲兵的五倍,鳥銃的射程也要超過後金軍的清弓。雅孫只好率部逃竄。明軍趁勢掩殺。

努爾哈赤得知消息後勃然大怒,準備親自率大軍迎擊。皇太極遂主動請戰,集結了左翼四旗近萬騎兵擊退了宣大騎兵,一直追殺到白塔鋪。朱萬良、姜弼、李秉誠等部雖有三萬,但遠不及後金軍精銳。

騎兵不像步兵還能列陣固守,只得紛紛潰逃。後金軍右翼鑲紅旗旗主嶽託、正紅旗旗主代善又先後趕來增援,一直追殺明軍四十里,斬殺三千餘才收兵。

宣大騎兵被擊潰之後,南岸明軍被後金軍層層包圍。戚家軍雖然裝備有大量火器,但均無法擊穿後金軍的楯車。

這種楯車最外面是生牛皮,中間是鐵板,最裡面是數寸厚的木板。當時明軍沒有任何一種火銃能夠將其擊穿,就連火炮,也只有紅夷大炮、大將軍炮、大弗朗機才能將其摧毀。明軍陷入絕境,猶自苦戰。

總兵陳策、童仲揆,副將戚金、參將張名世,都司冉見龍、鄧起龍,還有前面提到的彭象周、彭昆、彭天祐等將領先後壯烈殉國。

陳策總兵當時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戚金也有六十五歲,因為朝廷無人可用,才主動請纓的。陳策戰死後,童仲揆準備騎馬逃走,戚金拉住他說:“公何往?”

童仲揆放棄了逃生的機會,跳下馬來,長嘆一聲,說:“吾二人得死所矣!”

戚金說:“大丈夫報國就在今日!”

川浙軍一直奮戰到天黑,大多壯烈犧牲,只有周世祿、秦民屏、冉文煥等少部分將士趁亂突圍。逃到遼陽的將士們在遼東經略袁應泰階前痛哭。

袁應泰問他們想要什麼賞賜,將士們說不願領賞,但願為主將報仇。這些人後來大多戰死在遼陽,其中也包括被擊潰的那三萬宣大騎兵。

後金軍雖然取得了勝利,但是也折損了不少將領。據《李朝實錄·光海君日記》記載,任滿浦僉使的鄭忠信向李朝報告中說“虜中言守城之善莫如清河,野戰之壯莫如黑山(即渾河),“虜之死傷亦相當,虜至今膽寒”。

努爾哈赤於當月十六日祭奠陣亡的後金將士,其中將領有十人,分別是:雅巴海、布哈、孫扎欽、巴彥、雅木布里、西爾泰、郎格、敦布、達哈木布祿、汪格。布哈等人被追贈參將,西爾泰、郎格等人被追贈遊擊。

其中雅巴海是努爾哈赤的親侄子,應該是努爾哈赤最小的弟弟愛新覺羅·巴雅喇的兒子。努爾哈赤也非常傷心,在祭文中說:“皇天助我,以我為是,縱失一二,並非天譴而死矣!雅巴海,我願為爾祈於天,爾亦告於所去之地閻羅王,俾爾轉生於汗伯父我家……

布哈、孫扎欽、巴彥、雅木布里、西爾泰五人均為甲喇額真,八旗總共四十名甲喇額真,陣亡五人,其傷亡可見一斑。

當然,並不代表後金軍就陣亡了八分之一,因為低一級的牛錄額真只陣亡四人。總的損失由於《滿文老檔》等史料上均無記載,只能大致推測為兩千人,即戰兵的十分之一。這是封建軍隊承受傷亡的上限,只有觸及這個上限,明軍才有機會突圍。突圍的明軍總數在數千人左右。

戰後,努爾哈赤因為渾河北岸的失利革去了參將拜音達裡、遊擊伊郎阿之職,指責他們“不戰而敗走”,說明當時有部分後金軍沒敢衝陣。同時還嚴厲批評了雅松,“率吾常勝之軍,望風而走,以失銳氣”。雅松貌似是後金某位大臣的兒子,按後金軍法本應處死,結果只是撤職了事。

渾河血戰是明軍在遼東最慘烈的一仗,參戰官兵大多英勇撲死。對比雙方軍力,本來是有希望打贏的,但缺乏高明統一的指揮,各自為戰,終被後金軍各個擊破。渾河之戰後,遼陽也很快淪陷。後金終於擺脫了地勢的限制,一躍成為左右東亞格局的強大勢力。而明朝由於文官的無能,往滅亡的深淵裡更進一步。

參考文獻《滿文老檔》、《清太祖實錄》、《李朝實錄》、《明史》、《明熹宗實錄》、《滿洲實錄》,各土司地方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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