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嘲諷式的?痛苦的?

我懷著極大的惡意和極端的快意開始寫這篇短文。那時,我正在麥地裡幹活兒,一陣惡作劇式的愜意流遍全身。回到家,我又自得其樂了一段時間才開始。

寬恕?寬容?就這兩個概念確切出現的情景,它們隱藏了多少惡劣、煩躁、抑鬱啊。這是兩個美好的概念,絕對沒錯。但美好下的黑暗,需要陽光照亮。被寬恕之人、受寬容之人或者局外人,請把黑暗照亮吧。要不然這兩個概念裡面湧動的黑暗就會翻湧出來。多少寬容之人走到了可笑的地步?多少大度之人變成了小肚雞腸?我們知道它們發生在何種情況下嗎?一個人受到侮辱或者遭受不明攻擊,或者說受到侵犯時。侵犯?侵犯不是別人眼裡的侵犯,而是受侵犯者感受到的侵犯。寬容在此時發生。可以想象,寬容的發生需要多大的意志。寬容需要自由啊。痛苦嗎?談笑自如、風淡雲輕,或者面容難堪。痛苦嗎?啊——多可怕,寬容可以走到懦弱裡。懦弱往往把寬容敗壞了,因為懦弱能夠腐蝕寬容。由此似乎可以得出:寬容只屬於強大的一方。唯其強大,可以寬容。真是荒謬的推論啊!就寬容而言,寬容決定誰強大。寬容裡隱藏著痛苦,這是不言而喻的!沒有痛苦的寬容,只是一個詞語!唯其內涵著痛苦,那麼它就需要某種示意。這種示意把寬容的美麗釋放出來。從另一方面看,寬容也具有攻擊傾向。可以說,寬容具有兩個步驟:趨向和平的美好和進一步的攻擊。但是,無論寬容的發展如何,寬容最美麗的特點就是:痛苦不具延伸性。當然,攻擊性似乎把寬容弄得灰頭土臉。多麼錯誤的觀念!在我看來,寬容是自由差不多最好的體現。自由嘛,應該不只是意願的自由,更應該是逆意願的自由。

尼采在《瞧!這個人》中,那麼細緻的講述營養問題、地點和氣候問題,還有休養方式……真是讓我快樂無比,幾乎要笑出聲來了。我們的身體與天地萬物是多麼契合,又是多麼互相侵害。而尼采的身體狀況,恐怕不只是他自身的問題和萬物的問題,也許還有他人的問題也說不定。在他的身體問題上,我得出了一個嚴肅而可笑的問題:尼采的神經恐怕也是他人塑造的也未可知。不過,這裡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地方。尼采從一個地方輾轉到另一個地方,從一種飲食變成另一種飲食,從這種氣候的不適宜到另一種氣候的基本適宜,我們看出了什麼?身體和萬物的和諧,讓尼采疲於奔命啊。差異造就了尼采的東奔西突,直到身體能夠消化的地步。意願在差異中顯現。還沒看出來嗎?意願某種東西,是因為某種東西對我們適宜。適宜並不是單純的有利。可以說,思想和孤獨對尼采絕對不利,但卻是適宜的。孤獨的深淵敗壞了他的身體,思想的光亮燒焦了他的神經。那麼尼采自由嗎?他啊,不過是個被支配之人。在這方面,他與任何人無異。不是自由支配自由,而是自由受非自由支配。所以我認為,不是自由讓處境現身,而是處境讓自由現身。只有我們進入某種處境,自由才得以可能。在愛之前,我們不能選擇愛;在受誘惑之前,我們不能選擇被誘惑;深淵造成的眩暈,不是來自你不由自主想跳進去,而是眩暈的迷惑讓你不由自主想跳進去。意願的自由令人快樂。人人都有體會。從某方面說,快樂讓人懶散,消沉就像飽食後的昏昏欲睡。快樂就是一種昏昏欲睡的狀態;快樂消除人的警覺性和個體性。樂極生悲,無論是從經驗得來,還是從知識中得來,這個詞語都是對一種真理的闡發。為什麼會樂極生悲?恐怕沒幾個人知道。除了說些套話:比如,事情達到某種極限就會走向其反面。為什麼?……快樂是一種消融,意願式的消融,無論是事物融於我還是我融於事物,或者混淆不清。在這裡,事物隱藏了它的危害性和強制性。天地變得柔韌。一方面,我們順天地而行;一方面,天地又在意願之中。道之柔,除了容和無形,還有別的嗎?解釋成弱,簡直豈有此理!

但是,走向這種消融式的快樂,必然要經歷某種痛苦或者亞痛苦。這是不言而喻的。深刻的痛苦造就深刻的快樂。我依稀記得,似乎在《夢溪筆談》中有一種去除寒冷的方法:如果房屋裡不夠暖和,那麼在冰天雪地裡凍一會兒,屋子裡必然溫暖如春。在意願的時候,快樂也就到來了,似乎已經身處所意願之物中,而痛苦打消這種夢幻式的快樂,顯現出距離。要達到快樂就得越過這痛苦。

其實,無論是逆意願還是意願都差不多,無論如何,它們最後達到的都是某種快樂,只不過意願多了一個夢幻式的快樂。而這個快樂的打消,也許會讓人對那種最終的快樂望而卻步。也就是說,人們都在痛苦面前退卻了。與此同時,人們會用自由安慰自己,然而,這裡除了怯懦,沒有其他。

嘲諷式的自由就隱含在其中。這種自由不是在意願中揭露的,而是在逆意願中透露一絲。比方說,在愛中,當你說我不要愛的時候。愛的強制性,把你進入愛時自以為的自由揭露為非自由。在誘惑中,當你說我不要受誘惑時,那種誘惑的吸引力揭露了被誘惑時的非自由。啊……我自由的愛,自由的吃,自由的走走停停,這就是嘲諷式的自由。當我們入於某種境況,自由才真正開始:繼續順著意願走,還是逆著意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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