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徉十一歲入的行，二十三歲正式接手面館。今年他已三十有六，時值民國十四年。
在雲來鎮上，楊天徉家的麵館也算得上小有名氣，每天早晨基本能夠坐滿食客。
每日待到稍清閒時，楊天徉都會單獨端著一碗麵送到鋪子後面的小巷。在那小巷中，有位六十多歲的老大爺。老大爺來雲來鎮已經有十多個年頭，每天上午他都會在此閒坐。等吃完楊天徉送來的面後，下午時分他會在街角等著，可以吃到一碗街坊施捨的雜糧飯。
如此的週而復始十來年，倒也沒人嫌棄過他。
尤其對楊天徉而言，一碗麵真算不得什麼。只要他還有吃的，施捨給真正的窮苦人也是舉手之勞。當然他做事並不喜歡向外宣傳，所以他做過的善事大家多半是不知道的。即便每天施捨一碗麵給老大爺，也少有人知曉。
那天是初夏傍晚，楊天徉收拾完鋪子裡的事，便匆匆朝鄉下舅婆家趕。當天下午時，鄉下舅婆的兒子託人捎信給他，說是久病的舅婆可能熬不過今晚，讓他過去一趟。
所以收拾完手頭上的事，楊天徉又交待好店裡夥計後，便匆忙往舅婆家趕去。從雲來鎮到舅婆家大概需要兩個小時的路程。不過那時候楊天徉已經有自行車，儘管那年頭自行車算得上是稀罕物，但畢竟楊天徉這些年還是存了些錢。
從雲來鎮到他舅婆家的路上並不太好走，楊天徉也是路上儘可能的小心。結果快到舅婆家的時候，突然從草叢裡竄出個小東西。楊天徉當時也騎得比較快，就徑直撞上去。幸好他騎車技術還行，雖是撞到那物，但人沒有摔著。
等他站穩再看，卻什麼也沒發現，儘管他當時很確定自己有撞到。可當時他憂心著舅婆的事，所以也就沒再停留，而是匆匆忙忙騎著車趕去舅婆家。結果他去的時候，舅婆就已經過世了。
如此一來，他便也只能磕幾個頭，算是給這位曾經在他幼年時帶過他的舅婆還了一個禮。等事情安頓後，他當晚就留下一點大洋，然後又匆忙騎著車趕回鋪子。
之所以會如此匆忙，是因為按當地習俗，老人過世後到出殯是需要請禮賓先生過來看日子的。中間的過程有快也有慢，起碼也得兩三天才行。
楊天徉就算留在那裡，也只不過是給舅婆家添麻煩。還不如先行回家，等他們選好日子再過來。
只是楊天徉回去的時候，就覺得特別的累，似乎每踩一下車蹬子都彷彿要耗盡所有的體力。等他回到麵館後，便直接躺下休息。
誰知到第二天清晨，他卻差點沒能起得來。當時就感覺全身脫力般，累到不想動。但他最終還是掙扎著爬起來，等到忙完早晨那段後，他又照例端著一碗麵走到後巷。此刻那位老大爺正坐在巷子後面，看著遠處的空地發呆。
楊天徉也沒有與老大爺聊天的興趣，只是恭敬的將面倒在老大爺身前的碗中，這才往回走。結果他剛走出兩步，那位老大爺卻破天荒的問到：你昨晚出去了嗎？
楊天徉愣住了，回頭看著老大爺。要知道十來年裡，他每天都會給老大爺送面，但他和老大爺的交流應該不會超過二十句話。
其實換作任何一個人，可能早就懶得去搭理他，或者心底好最多找個夥計來辦這事。大概也就楊天徉的性子，能夠堅持下來。但想不到今天老大爺會主動找他搭訕。
雖說驚奇，他還是點點頭說：昨晚舅婆過世了，回去看了一下。這幾天還得再去一趟，應該會要一兩天才能回來。面我到時會讓夥計送過來。
老大爺並不在說話，似乎又陷入沉思當中。對於沉默的老大爺，楊天徉早就習以為常，如是便慢慢走回去。因為還是覺得特別累，還在心裡想著中午得好好補一覺。
結果他中午躺下，竟直接睡到夜裡才醒。
而他醒來前，還做了個奇怪的夢。在夢中，他舅婆過來看他，似乎有話想說。但結果才走到門口，就又慌慌張張的跑了。
醒來後，楊天徉就覺得身上彷彿壓著千斤重擔，累到不停的喘息。到此時他才意識到，事情恐怕有點不對勁，於是他掙扎著爬起來想去鎮上城隍廟裡找廟祝問問。
可他剛剛打開店鋪門，就看到老大爺站在門口。此刻的大爺顯得有些異常，於是楊天徉忍不住問：有事嗎？
老大爺沒有搭理他，只是用一種很特別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或者更準確的說是盯著他的身後。
那種感覺讓楊天徉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可他又不敢回頭看。還在他錯愕愣神的功夫，就聽到老大爺突然厲聲喝問道：孽畜，你想幹嘛！
隨著老大爺的質問，楊天徉也嚇得一哆嗦。結果他哆嗦完，就覺得身上似乎立刻輕了不少。剛剛還難受的感覺，也減輕不少。當然，並不是說一下子就完全徹底的好了，只是相對於此前要精神許多。
還不等他明白是怎麼回事，就看到老大爺兩步走過來，張嘴就朝著他噴出一大口的口水。說實在話，老大爺顯然近十來年應該都不曾漱過口，所以可想而知那股奇異的口水噴過來時所蘊含的那種美妙滋味，真的非一般人能夠承受。
反正楊天徉是差點直接給燻暈過去。
就在他頭暈目眩間，便彷彿看到從他身後竄出一道黑影，試圖跳到旁邊的屋簷上。但不曾想，老大爺跟著跳起來，張開他那瘦骨嶙峋的手臂，一下子就擒住那道黑影。
等老大爺落地的時候，楊天徉才看清楚他手中抓的竟然是隻碩大的黃皮子。那一刻他才明白過來，昨天夜裡他騎車撞到的或許就是這傢伙。結果沒想到，它竟然一直趴在他的背上。
老大爺抓住它後，可沒有半點含糊，而是直接撕開它的嘴。頃刻腥臭之物灑了一地，但老大爺並沒有停，而是從中找到那黃皮子的心臟，用手掐下後扔進嘴裡嚼碎後生吞下去。
看到這一幕，楊天徉忍不住狂吐起來。直到他後來吐出膽汁才停下。
等他徹底吐完後，身上的那種強烈不適感便也隨之消失。此刻他才想起要去詢問老大爺，但在他吐的過程中，老大爺早已提著那黃皮子的屍體不見了蹤跡。
等到第二天清晨，楊天徉照例端著面來到後巷時，老大爺仍然坐在原地，仍然看著遠去的空地發呆。
於是楊天徉放下面碗，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便回到麵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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