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防控下,一個高燒11天病毒性腦炎病人的死亡之路


新冠疫情防控下,一個高燒11天病毒性腦炎病人的死亡之路

01 一個被病毒打敗的壯漢

4月17日,還沒下班,就收到老公的微信:媳婦,我發燒了,給你看下度數,不要跟別人說。

然後發過一張體溫計的圖片,顯示38.6度。

過一會兒他又打電話:我回家了,別讓孩子進我的房間。

當天我正在加班,家裡也還有一堆的事情要處理,老公又說自己要求隔離,我的心裡瞬間爬滿了螞蟻,焦躁也憤怒,覺得老公關鍵時候不幫忙還坑我。把工作都拷盤帶回家後,我開車把孩子從奶奶家接回來,看到老公已經在他房間睡了,還戴著口罩。

我問他情況。他說自己吃過藥了,診所大夫建議他明天一早去醫院發熱門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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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孩子都睡了以後,我戴上口罩去到他房間,問他去發熱門診要不要我陪。

他告訴我明天有個短途出差。

我的怒火再次被點燃:

“發燒了還去出差,你真是有病了。馬上跟領導請假,我不信誰敢派一個發熱病人出差。”

“我看一下吧,剛才也盤算過了,這次確實沒人能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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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8日早上,週六。

因為前一天熬夜加班,我一睜眼就已經8點了。趕緊去看老公,被子被推到一邊,人不見了。

打電話過去,他說自己退燒了。正在出差的路上,還悄聲說:別說了,等我回家再跟你說,馬上到省界,要量體溫了。

返程的路上,他給我發微信:我感覺不好,應該是又燒了,一會兒我直接去醫院。

我打電話過去,他像個賊一樣的悄聲閃爍,怕同事聽到他發燒的信息。

從醫院回到家,他說查了血常規和腦CT,排除了新冠可能,但是大夫不給輸液,讓他回家休息。

他說:我們換個床吧,我覺得誰這種床墊,渾身難受,我發燒頭疼不會是因為這個床不合適吧?

“自從有了老二,睡了兩年半也沒關係,現在發燒都能賴到床身上,我服氣。要不然,你以後跟我們一起睡大床?”

“先隔離吧,我今天去我媽家躺一躺,實在受不了了,渾身沒有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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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感冒發燒住什麼院啊”

4月19日,他感覺還是不好,退燒藥都很難退下來,渾身燙得難受,最高39度。

我帶他重新去了縣醫院發熱門診,要求測核酸,大夫跟我解釋:1.血常規顯示白細胞稍高,新冠患者的白細胞不僅不高還會降低。2.腦CT正常,沒有問題。然後又說了一堆什麼指標,總之,可以排除新冠可能。不放心的話可以去呼吸科掛個號。


呼吸科大夫半開玩笑地說:發個燒這麼難受,1米80的小夥子,有氣無力的,至於嗎?

老公回答:我頭很疼,大夫。能住院嗎?

生怕大夫錯過什麼細節,他又重新描述了整個病程。

看過胸部CT以後,那個胖胖的女大夫說:沒事兒,藥開的也挺全了,再加個奧司他韋,回家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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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0日,燒的老公走路都不穩了,我們又去了呼吸科門診,重新在診室做了檢查,肺部沒有感染。建議回家休息。

4月21日,第三次上門診,在我們的強烈堅持下,門診大夫以發燒、胃疼的理由給我們開了住院。

開始查血、尿、便,各項指標正常。

4月22日,老公覺得尿尿困難,要求插尿管,大夫勸我說:這麼年輕,能自己來還是不要插的好。大夫開了雙腎、膀胱B超,下午又安排做了腦電圖,所有結果,正常。老公還開玩笑要我拍下他做腦電圖的樣子,留個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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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3日,泌尿科醫生過來詢問,又做了B超,確診尿瀦留,已經憋了700毫升尿。隨即插尿管,排尿。

這天老公說隔離加上住院,好多天沒見孩子了,很想他們。

晚上我讓孩子爺爺過來陪他,回家給孩子開視頻,兩個娃娃只顧著玩耍漫不經心的樣子,我和老公都有些著急,可是爸爸這會兒沒有力氣罵他們,太累,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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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4日一早,爺爺緊張的打電話給我:他開始說胡話了,怎麼辦?

我當時還有點生氣:找大夫呀,給我打電話有啥用?

等我趕到,神經內科的大夫也到了。會診的意見是:腦炎,建議轉到神經內。

期間,體溫一直靠退燒栓控制,其他退燒藥,退燒針幾乎沒有用。

03 “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上午10點鐘,老公開始答不上我的話,我緊張極了。放棄了轉科,開始聯繫轉院。

醫院方面說,現在已經沒有轉院一說,直接辦理出院,你們自己去就好。

救護車在半路上,省醫院傳來消息:急診床位已無,神經內科也沒床位。現在各大醫院接發熱病人很謹慎,住院難度很大。

我馬上又聯繫市醫院,答覆可以接,但是需要確認核酸檢測結果陰性才可以收進病房。

1點多趕到醫院,在急診輸上了甘露醇,晚上7點半才出核酸的結果,謝天謝地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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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4日晚上,我們住進了神經內的NICU。

4月25日,安排了核磁共振、腰穿。十幾分鐘的核磁共振,最後一分鐘,老公開始急躁,大喊:我耳朵出血了。大夫進來檢查後,確認沒事。

我強忍著巨大的心疼和恐懼,像一個戰士一樣的勸他:老公,再忍一分鐘,對治療咱們的病有好處,堅持一下,好嗎?

他乖乖的點點頭,在核磁尖銳、刺耳的聲音裡又挺了漫長的一分鐘。

那也是我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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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6日,插胃管。大夫查完房交代病情,告知我:核磁共振已經顯示腦部有病灶,從腦脊液目前的幾項指標看,高度懷疑病毒性腦炎。兩個外送的指標最快要等27號下午才能出。我們現在等不起,只能先用藥。這種病可能病程會很長,有的在醫院住上兩三個月也是有的,要有心理準備。建議用藥免疫球蛋白,按我老公的體重,每天自費8400多,五天一個療程。也可能要用2—3個療程。

用免疫球蛋白對治療自身免疫性腦炎和病毒性腦炎都是有好處的,而且不會有任何壞處。我聽懂了,按大夫的要求去急診藥房買藥送到了病房。

護士接過藥的一瞬間,我的心裡特別的踏實,我以為老公要開始好轉了。

4月27日,舌後綴,痰多,血氧飽和度低,緊急上了呼吸機。大夫說,現在判斷他是腦病的重症。今天已有淺昏迷的前兆,有可能進入深昏迷。最快10天醒過來,慢的有時候會2個月以上。

每一天都是壞消息。

大夫說:腦炎的病程進展就是這樣的,慢慢爬坡,到達峰值以後會回落的,那就是恢復期的開始了。現在的病情進展在他們的預判範圍內,可以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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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大夫告知我:老公的意識已清醒。

大夫:要不要你媳婦過來看看你?


老公搖頭。


大夫:你是怕她擔心嗎?


老公點頭。


大夫又鼓勵他配合治療,這病能治好,好轉以後就撤掉呼吸機。


老公閉上了眼睛。


大夫:睜開眼睛,握下拳頭,給我看看。


老公又成了乖寶寶,都在配合。

我很開心,趕緊打電話通知了爺爺和一直關心他病情的朋友們,這麼久以來,終於鬆了一口氣。

04“死馬當活馬醫吧”

4月28日凌晨00:35,大夫通知:情況不好,血壓急劇降低,體溫很高,難以控制。要通知其他家屬馬上到醫院。

他爸爸來了,他舅舅來了,我弟弟來了,他兄弟們也來了……我們就這樣在走廊裡安靜而焦躁的等待著,他爸已經撐不住了,靠牆癱坐在凳子上。我趴在弟弟的懷裡嚎啕大哭,又擔心影響大夫搶救,把臉深埋在他的胸膛。

多麼希望,此刻,我靠著的,是你,疼我愛我的老公。

凌晨3點多,抽血結果顯示腎衰、呼吸衰竭。大夫建議轉到綜合ICU,以維持生命體徵為主,暫時擱置腦炎治療。

凌晨4:40,老公被推進綜合ICU病房,暫時穩定,神經內的大夫松了一口氣。

早上9點多,大夫徵求家屬意見,上血管插管降溫、血液淨化,他爸也在場,我代表家屬簽了一堆的字。風險極高,因為他的血壓全靠藥物在支撐,操作過程中隨時可能會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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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4點多,上一級醫院的專家進入病房,會診結束後交代病情:目前只能排除真菌感染,到底是什麼病毒無從知曉,尚不明確是結核性、自免性還是單純病毒性,因為顱內壓過高,需要靠外力幫助他降壓,接下來的治療方案:

1.開顱手術,病人目前已經不具備進入手術室的條件;

2.腦穿刺,因為不具備檢查條件,只能盲穿,有風險。而且病人目前這種情況,很多腦外科大夫是不願意來接這個手術的,只能盡最大努力去請;

3.無論他是哪一種腦炎,藥物將全部覆蓋,一般人的身體應該是承受不住的,但是這個階段我們只是為了保命。

大夫的最後一句話是:死馬當活馬醫吧。因為太年輕了,所以,不到最後誰都不願意放棄。

我申請進入病房,輕輕摸著已經不再滾燙的他的胳膊,鼓勵他說:

老公,你再堅持一下,我們只要熬過去這兩天,就好了。我們所有人都在努力,為了你而全力以赴,你能不能給點勁?哪怕一點點?只要你能醒過來,你就是家裡的老大,我什麼都不跟你鬧,不跟你爭,不跟你糾結。你最後聽我一次話,今天以後,我全部都聽你的,你媳婦說到做到。

他就那樣微微閉著眼睛,始終沒有睜開。

手術風險告知書籤字的時候,我問神經內的主任:主任,1%的希望其實也是希望,還是有可能創造奇蹟的,對嗎?

主任苦笑了一下,拍拍我的肩膀,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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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算不算不幸中的萬幸,終究還是把腦外的專家請過來了,原本十分鐘的腦穿手術,一直持續了一個小時,大夫都沒出來。

我們不敢摁ICU的門鈴,不敢問出出進進的大夫護士,不敢打擾大夫的努力,抱著渺茫的僥倖心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老公,你知道嗎?自從有“大師”指點你能夠“絕處逢生”之後,我一直在心底默默的信任你,大夫說什麼我都沒信,我一天沒碰蔥薑蒜葷,在你的房間外面誠心誠意念經,希望能夠給你鼓勁。


身邊其他病號的家屬估計都以為我是神經病,我願意,只要你好,我什麼都願意。

快8點鐘的時候,腦穿刺終於做完了,大夫出來告訴我:顱壓過高,導管都進不去,艱難的插入後,也只排出了10毫升多點的積液,已經渾濁,有絮狀物,現在是腦死狀態。

大夫問:“腦積液要不要化驗?有可能會看到結果,也有可能什麼都查不到,因為穿刺的過程也有汙染的可能。”

大夫也快哭了,“這不是你考慮的問題,我們也絕對不會要求家屬”

“那就不查了,查出來有啥用啊”

我和孩子爺爺再次進入病房,我把手機放在他的耳朵邊上,播放著孩子的微信語音:

“爸爸,我想你了,你要加油,病好了趕緊回家”

“爸爸,我想你”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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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你聽到了嗎?你兒子、你閨女都想你了,你那麼愛孩子,愛這個家,應該不會就這麼放手不管我們了吧?

大夫把痛哭的爺爺勸離了房間,留我陪著老公說話。

這個在ICU陪了老公12個小時的主任醫師,哭了。看到他的眼淚,我似乎突然明白了,我老公沒可能成為那個奇蹟了。

05 老公,我們回家

大夫出來徵求我的意見:現在要不要拔管?

我說:讓他自己決定什麼時候離開這個世界,好嗎?請您盡全力維持他的生命體徵。

馬上我又追問:有沒有可能撐過48小時?

大夫搖搖頭,說:他現在的生命按小時計,隨時有可能離開。

我們等啊等,病房卻一直沒有消息。接近深夜了,看著走廊裡疲憊的一個個親人、朋友、同事,

我似乎看到老公走到面前,罵我:看你折騰的這些人,都不用徵求我意見嗎?你就愛自作主張,總是對家裡人這麼不管不顧……拔管,我要回家,我不想讓這麼多人陪我受罪。

……

陪他回家的路上,我坐在救護車的前端,捧著他還在滲血的大頭,說了好久的話。來的時候,救護車上就我倆,回來的時候除了我還有他的幾個鐵哥們兒,你應該知足了吧,老公。

老公,對不起。

你腦子出問題的時候,我替你做了這麼多的決定:鼻飼、胃管、核磁、腰穿、血透、腦穿刺……你一定很痛很痛,承受了這麼多,最終也沒有治好病。

老公啊,我盡力了。

我籤的所有字,都是因為大夫說可以治你的病,最後一天醫院上的手段都是為了救你的命。老公啊,你的命就是我的天啊,我怎麼能看著天就這麼轟然塌下來。你媳婦比你大方,從沒有心疼錢,甚至做好了你三四個月才能清醒的心理準備,我願意伺候你。可是,你為什麼不能給我一次照顧你的機會呢?

我知道,你也盡力了。老天不給我們絕處逢生的機會,除了承受,我們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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