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們偶然發現了一位在西雅圖的華人醫生日記，作者是西雅圖地區Franciscan醫療機構心臟科醫生，他以一種人間煙火為底氣的敘事方式讓我們驚喜地看到美國抗疫的另一面。
與最近爭議無數的那本日記不同的是，作者筆下都是自己的親身經歷。西雅圖於2月29日出現了美國本土第一例新冠死亡案例，一時之間，成為美國的重災區(直到最近半個月來逐漸被紐約超越)。
我們之後也與Boma的好朋友，一位在西雅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資深醫療行家，進行了一場關於美國真實抗疫情況的對話，更深刻地去理解與我們不同的世界。
西雅圖的春天
我們先摘取已記述一個多月的《西雅圖抗疫日記》的部分內容，以下選自微信“第二診療意見”
4月9日：
“華盛頓州在之前同意把海軍醫療船留給加州，最近又轉了400臺呼吸機給其他州用。昨天州長宣佈，由陸軍工程兵在體育活動中心建的250床位的野戰醫院，尚未使用，立刻拆除並送往另一個有更大需求的州…….
今天醫院的電子郵件稱，我們的呼吸機足夠，我們的物資充足。外科口罩有儲備30天，隔離外服有68天，N95口罩有96.4天。我有沒有看錯啊，這麼富有了嗎？看來過幾天可以有支援紐約的號召了。如果可以，我會去。”
4月1日：
上星期有個明尼蘇達州的心臟科醫生因為駕車超速被警察攔停。警察核對了她的駕照和身份後，給了她一個警告，而且警察拿出了州里發給他保護用的5個N95口罩給了醫生。心臟科醫生瞬間淚奔。她把這個故事發在Facebook上，淚奔全國。現在醫護人員是最可愛的人，誰是更可愛的人？
3月26日：
大家宅家裡都做些什麼呢？我們是不是趁著這個機會，放緩自己的腳步，重新正視自己，不需要打樁坐禪，只問問自己的初心是否改變。我們有更多的時間和家人在一起，去聆聽，去遊戲，享受天倫之樂。我們可以有時間去做自己一直說的，有時間一定要去做的事，學燒一個菜，學彈一首曲子，去種一棵樹，去打一個自己設計的小傢俱。我們有更多時間可以去讀書和學習，或許是學一門新的語言，或許把自己的知識層面提一個高度。
新冠可以改變我們的生活，不能改變我們內心本質。靜靜的等待，讓它灰飛煙滅吧。
3月22日：
再次強調，抗擊新冠的勝利一定是全球各國共同努力互幫互助的結果。局部區域的暫時歸零依然不能掉以輕心，只有全球的歸零才是最後的勝利。大家不要再在所謂的政治制度上大做文章，如果繼續糾纏於政治制度的優越性，那麼可以預見若干年後，另一場的全球性災難還會出現。
3月13日:
我們醫療系統的電子郵件還是每天更新各種抗疫措施。從今天下午起，嚴格限制探訪者進入醫院。從下週起，取消日間門診手術。這些措施都是按照CDC要求的今後30天的“主動緩解政策“（Mitigation strategies），來減緩疾病的傳播速度，降低疾病致死致殘率以及達到社會經濟影響最小化。
西雅圖是微軟和亞馬遜的總部，也是這次誓言投入上十億美元研發疫苗的蓋茨基金會所在地。
我們跟我們的好朋友，在西雅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Weidong聊了一下美國真實的抗疫情況。他長期輾轉於中美之間，擔任美國多家頂尖醫療企業的中國戰略顧問。與他的談話中我們認識到了一個更多維度和複雜的國家。
問：我們之前看新聞，西雅圖曾經面臨很糟糕的情況，第一例死亡病例在2月29日確認後，西雅圖市長也在twitter上求助醫療耗材和呼吸機，目前已有一個多月過去了，這期間發生了什麼？
答：其實西雅圖最早發現感染比例是在1月22日，是當時從武漢回來的病人，但他後來被知名的“人民的希望”治癒。在發現第一例感染病例之後，西雅圖已經開始準備庇護所(shelter)，當時認為還會有數十例病人出現。2月中旬因為中國確診病例量增大，市府氣氛也比較緊張，開始討論是否需要停止學校，但仍然沒有實際行動。
直到2月29日老年院第一例死亡病例，是位老人，西雅圖所在的華盛頓州宣佈State Emergency(緊急狀態，意為州長可以行使更大的權力調撥資源等)，一天之後立刻實行西雅圖市Work from home，不到兩週，社交禁令開始進一步增強，包括關閉餐廳和酒吧，關閉國家公園等，直到4月5日，才出具了建議戴口罩的命令。
西雅圖市長在twitter上求助醫療物資
但其實這個時候已經可以看到拐點即將到來。因為就在前幾天，西雅圖會展中心內新建的準備收治數百個患者的野戰醫院將被拆除，因為增長曲線已經平穩，每天新增150人左右，甚至也出現下滑跡象，目前死亡數據也600多人，遠低於最開始預測的1400人，西雅圖的整體醫療資源是足夠滿足目前的患者。特別是這兩天，已經可以很明顯地看到”flatten the curve”。
西雅圖剛建好就被拆除的野戰醫院，還未收治過任何患者：擁有250張病床、兩個手術室和一個實驗室、一個藥房
問：為什麼西海岸如華盛頓州和加州都控制得超出預期，但紐約卻成為重災區？
答：有一些客觀原因，也存在一些因為大選年或者兩黨制不可避免的政治問題。客觀原因包括紐約州老齡化嚴重，16%的人口高於65歲，西海岸多為新移民，人口普遍更年輕。而紐約市作為一個國際大都市，人口密集，公共交通工具為主，且中國和意大利移民人口多，受到雙重感染源影響，只在疫情早期切斷了與中國的航線，但沒有切斷與意大利的航線。這個城市性格也更自由，不太會遵守戴口罩等建議。
要理解美國的邏輯，一個很必要的就是去理解聯邦政府和州政府的關係，根據美國憲法，州在很多事宜上擁有相當大的自主權力。
加州和紐約州的政府區別很明顯 。加州比美國更早10天出現社區傳播和死亡病例，而目前紐約的確診和死亡人數遠超過加州10倍。加州是全美第一個第一個實行全境封城的州，3月19日，加州宣佈全境封城，此時全加州只有不到1000例確診病例。而同時，紐約州州長Cuomo一直拒絕封城，直到3月20日，紐約州確診超過1萬人了，他才宣佈寬鬆的“封城”命令。3月28日，Trump建議紐約地區進行封鎖，又被Cuomo堅決拒絕，並宣稱這是Trump是在向全美宣戰。Cuomo後來才開始在公眾前才開始樹立跟弟弟爭奪誰更被母親寵愛和向聯邦政府索要呼吸機等親民形象。
加州官員也更務實，3月2日，舊金山市長London Breed在twitter上，警告居民“為爆發可能造成的巨大破壞做準備”。
同一天，紐約市市長Bill de Blasio卻鼓勵紐約人繼續過自己的生活，還向紐約市民推薦了電影。
加州州長Newson在向聯邦政府申請援助的同時，還向社會各界求助，Apple、Google、Facebook等大公司都捐贈了數千萬口罩，目前加州已經攢了超過一萬臺呼吸機，已遠遠過剩。
加州與聯邦政府合作也更順暢。Newson州長公開在CNN對Trump表示讚揚，認為他行動迅速並支持他的工作。相反紐約州州長Cuomo從三月初開始就一直在Twitter上跟Trump打嘴仗。3月13日，在總統Trump宣佈進入緊急狀態，Cuomo指責Trump製造全民恐慌。
紐約州州長Cuomo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戲精”，後來也一直在向Trump索要呼吸機，說紐約需要3萬臺呼吸機。其實在我看來，大家需要正確地理解呼吸機。紐約市有一位名叫Craig Spencer的醫生，是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急診醫學全球衛生總監，曾經在twitter上向公眾解釋過關於呼吸機的原理：對於新冠病人而言，呼吸機更多是一個安慰劑。
在Craig Spencer醫生的twitter中，他指出他發現許多上了呼吸機的人，再出來的比例非常低
而今年作為美國大選年，也讓情形複雜了許多，民主黨長期揪著Trump的“通俄門”不放，也希望找機會彈劾。但如果你看民主黨候選人Joe Biden，他在1月末Trump立刻封航中國的時候說攻擊Trump這種做法是排外。而如果你觀察Trump，發現他在這個事件中，是非常聽取他的task force，包括目前特別行動小組專家Fauci醫生的建議的，他們力求在公共衛生和經濟發展中間尋找平衡點 。
問：中國的張文宏醫生曾經也說過不用擔心美國的體系，您是怎麼去理解和認識美國目前的抗疫情況的？
答：美國其實一直都是有幾股力量在合作：
第一層是聯邦政府，它更像一個大傘，不會插手每個州特別具體的事，美國很晚宣佈全國緊急狀態(National Emergency)。比如這次總統Trump其實與加州州長Newson合作得就非常好，雖然Trump上臺以來，加州幾乎事事跟其作對，但在疫情開始後，加州州長全心全意跟聯邦合作。比如3月6日，“至尊公主號”郵輪停在舊金山外海，加州立刻跟Trump通話，最終讓郵輪停靠奧克蘭港，船上的2000多名遊客得以下船隔離。而美國各州也都同時向聯邦政府爭取資源，但相比之下，如加州這樣更務實的州會獲取更多聯邦的支持，因此疫情也得到更好的控制。
第二層就是，美國不同的研究機構和大學也在發揮自己的作用，他們的資金來源非常多元，有的來自州，有的來自聯邦，也有的來自私人捐款，而他們的組織也非常協調，按部就班。
比如西雅圖的研究所，如知名的西雅圖兒童醫院、華盛頓大學等在這次疫情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他們反映速度比聯邦政府的FDA要更迅速，在疫情早期，華盛頓大學已經自行研發核酸試劑盒去幫助檢測新冠病人，其產量也多。這些都不受政治影響。與此同時，華盛頓大學一直也在研發和迭代疫情的發展模型，他們更專注於事實本身，從科學的角度來看待問題和提供解決方案。第三個層次是美國的私人企業，比如西雅圖的微軟、亞馬遜的傑夫貝佐斯等，他們都會配合州和聯邦的需求，硅谷大公司都會給政府捐贈口罩，特斯拉也立刻用Model 3的零件生產呼吸機，西海岸大型科技公司可以立刻宣佈員在家辦公，並且給第三方的服務人員支付全額工資，比如辦公樓的清潔人員和廚師等。
美國的醫療體系也相對獨立，張文宏醫生說不用擔心美國的體系，這個判斷我覺得是相當客觀的。看一個國家真實的情況，不要只看這個國家死亡和確診數量多少，因為確診數高度依賴於檢測量。也許一個真正有用的指標是醫護人員的感染率。 而美國目前的醫院管理體系健全，擁有良好的操作規範性。
問：目前為止不同專家有不同觀點，也有不同政策的支持聲音，目前為止主流的抗疫觀點是什麼？
答：我覺得如果真的需要去看美國人怎麼思考的，可以去看Anthony Fauci醫生，他是總統特別行動小組專家，作為傳染疾病和生物醫學領域權威專家，為5位美國總統(從里根總統到奧巴馬總統)提供國情諮詢。這次疫情爆發以來，他被邀請再次出任總統高參，成為白宮疫情特別工作小組核心專家。
Fauci一直都在比較和理解其他國家的案例，包括中國和歐洲的，他每天工作將近20個小時，但在兩黨之爭的狀態下還是保持很清醒的頭腦，以及關於社會控制程度什麼時候可以放緩和不能放緩有自己的認知度，比如他沒有建議人口較少的中西部也採取嚴格的壓制政策。我個人感覺，Fauci的政策核心是在維持醫療體系資源不被擠兌的前提下，關注經濟發展，甚至在不斷考慮群體免疫的可能性。
他最近的評價是說，至少看到了這些地方的疫情開始得到了減慢，這就是說隔離、追蹤、篩查和保持社交疏遠等等一系列措施有效了。他會保持謹慎樂觀，並相信在未來幾周內可能看到紐約的病例增速從減慢進入平臺期。
媒體上有許多他和Trump不同觀點的爭論，但其實你看他自己對總統的評價，他會認為總統有他的理解和表達，Trump總體來說是一個真的在認真聆聽的人，比如Trump會接受他將復工日期延長到月底的建議，每位總統有各自處理問題的方式和個性。
問：我記得您之前提過您跟您的好朋友Craig McCaw有一次深談，覺得在這次疫情之後，美國人會更重視環境問題？(注：Craig McCaw是美國移動通訊的先驅，曾是美國電信AT&T最大的私人股東，後來其財富和個人精力長期投入自然保護事業，目前是大自然保護協會(The Nature Conservancy)的理事會成員，大自然保護協會的宗旨是通過保護代表地球生物多樣性的動物、植物和自然群落賴以生存的陸地和水域，來實現對這些動物、植物和自然群落的保護。)
答：從這個觀點來看，之前一些破壞環境的活動，比如為了生產更多的棕櫚油，需要砍伐森林而種植棕櫚，則擴大了人類與原生態的接觸面，一定程度上增強了傳染機會。另外再比如我們使用的塑料和化學制品，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我們的免疫系統。自然界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復雜，也許未來病毒是一個需要跟人類長期共生的東西，未來我們遇到它的頻率會更高，而這根本上需要整個人類免疫體系的提升 。
我們現在的有些做法就是對自然界的侵害，很多不考慮後果的科技和經濟增長。未來我們如何可以保持地球往更可持續性的方向，這是一個需要用新角度思考的問題。
*部分圖片來自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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