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動畫電影《歲月的童話》上映。
講述的是一名27歲的東京女白領，回老家找尋自我的故事。
隨著她踏上旅程，10歲時的一些回憶也如潮水般襲來。
因為當年懵懵懂懂時的不安，與她如今面臨的結婚等問題如出一轍。
都屬於破繭成蝶前的尷尬時期。
《歲月的童話》
就這樣，在現實和回憶的交織中，往事徐徐展開。
溫暖淡雅的畫風，對於少女心事的精準描繪，娓娓道來的故事...
這部片子就這麼被高畑勳導演真的拍成了童話一樣。
《歲月的童話》
至今，這部片子在豆瓣上仍有8.6的高分。
也成了許多人心中無可替代的神作之一。
可惜的是，2018年4月5日，高畑勳導演逝世，享年85歲。
咱們再也沒機會看到他創造出這樣的作品了。
不過，最近倒是出了這麼一部電影。
映後很多人的評價裡，都說它是"《歲月的童話》真人版"。
在上海電影節上映時就好評連連，同時提名為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
在這段優秀日影幾乎銷聲匿跡的日子裡，終於讓我等來了它——
《在藍色時分飛翔》
2019.10.11
砂田是生活在東京的一名電視導演。
最近，砂田總是時不時會突然想起同一個場景。
在家睡覺時會夢到，工作時會想到，連偷情時也不例外。
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如夢魘一般對她窮追不捨。
夏帆 飾 砂田
那場景也確實如同夢魘一般——
天色幽藍，寒蟬微鳴。
兒時的自己，興高采烈地奔逃在鄉間的小路上。
一邊跑，一邊對後面也不知是誰說道：
不要再跟著我啦。
砂田總覺得，這話是對她說的。
低低的鏡頭角度，顯得女孩跑起來很自由，很飛揚。
所以也不難想見，鏡頭之外的自己，多半是像個垂死的怪物一樣在爬著。
這是本片的第一個場景。
這也是砂田對故鄉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之一。
儘管影片並沒有明說，
但不難猜到，砂田之所以頻頻想起這個場景，應該是源於她目前所處的困境。
步入而立之年的她，事業勞累單調，婚姻困頓寡淡。
工作時，每天都疲於應付各種刁蠻任性的客戶。
回到家，和丈夫之間的交談和溝通也少得可憐，完全像兩個陌生人。
她被這樣的生活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所以她最近才常常想起上面那個場景。
小時候，有時當砂田一覺醒來，會恍恍惚惚分不清是在凌晨還是傍晚。
也就是處於片名裡的"藍色時分"這樣的天色。
然後她就會很興奮。
因為是鄉下，四周空曠無人，她會漫無目的地全力奔跑，無所顧忌。
那是獨屬於她的完美世界。
而自己當年喜歡獨自奔跑的心情，與她現在的心情很類似。
都是想逃離。
爾後，在好友阿清的強制性慫恿下，砂田帶著她在週末一起回了趟老家。
主要是為了探望養老院裡的奶奶，也順便帶著阿清到處逛了逛。
沈恩京 飾 阿清
之後的事情，真要說起來，其實蠻無聊的。
沒什麼強烈的衝突，也沒什麼激烈的矛盾，甚至都很難說發生了什麼故事。
就是兩個人在鄉下，很平常的一個週末而已。
乍一看，本片屬於挺常見的歸鄉題材——
在城市裡孤獨打拼的年輕人，回到故鄉後被治癒，然後重新出發。
這個故事的大體走向也確實是這樣。
但這個故事的特別之處在於，女主砂田並不怎麼熱愛自己的故鄉。
在閒逛的過程中，砂田常常想起往日的一些事情。
大多是些不好的回憶。
比如自己曾經收養過一隻流浪貓，第二天卻不知所蹤。
哇哇大哭，父親卻走上來啪地一聲打在自己的頭上：
貓不會回來了，就當它死了吧。
現實中的鄉景鄉情，也常常讓砂田如芒在背。
自己早就不喜歡吃的零食，母親因為不知情，還是端了出來；
古怪的哥哥還是那麼古怪，總喜歡說著沒人聽得懂的冷笑話；
還有諸如破舊的河童雕像、充斥著黃色笑話的鄉下小酒館、一輩子生活在牛棚裡的奶牛......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砂田厭惡至極。
她只想快點等到明天，看望完奶奶就趕緊逃走，逃離這個她最熟悉的地方。
就如那個藍色時分的夢一樣。
這麼看來的話，本片確實和《歲月的童話》挺像的。
同樣都是在城市打拼的女青年，都是茫然失措地回到老家，最後也都得到了治癒；
回鄉的動機都是童年的回憶與現在的境況有聯繫；
兩部電影裡，童年的回憶也都是些不怎麼愉快的事情。
《歲月的童話》
但正如片名一樣，兩部電影最大的區別在於視角完全不同。
一個講的是歲月，是回憶。
所以它的視角是放遠的，大部分劇情是在回憶兒時。
有一句形容侯孝賢電影的話，特別適合用在這部電影身上：
最好的時光不是因為最好所以我們才懷念，而是應該倒過來，因為它只能用來被懷念，所以才是最好的時光。
所以它成了童話。
《歲月的童話》
《在藍色時分飛翔》講的卻是飛翔，是逃離。
所以它的視角放置得更私人，它的大部分劇情也都是女主現在的事情。
其中對於砂田的情緒狀態，導演還做了不少有趣的細節設置。
可能也是想和《歲月的童話》區別開來。
有時會配上一些突然出現的音效——
看著短信上的小狗表情，砂田會自動自腦子裡給它配上"汪汪"的聲音。
也常常會用上跳切的剪輯方式。
既呼應了砂田那種疏離的狀態，也表明了砂田容易陷入幻想的毛病。
另外，扮演砂田的夏帆演得也好。
總是輕聲細語的，微微佝著身子，保持著和環境格格不入的樣子。
彷彿伸直了身子，和故鄉拉近了距離，就會碰上縈繞在她周遭裡無形的刺似的。
然後便會突然嘩啦一聲支離破碎。
還有砂田的好友阿清這個角色。
總是一襲白衣，乾淨清爽的樣子。
說話大大咧咧，臉上也常常掛著爽朗燦爛的笑容。
對鄉下的一切事物都顯得特別關心，充滿了熱情。
因為阿清的角色在最後有一個極為驚豔的反轉，這裡我也就不再多說。
你只需要知道，她的出現，就是作為砂田的對比。
對砂田來說，她就像一個來自異域的精靈。
基本上，影片拋棄瞭如同《歲月的童話》那樣對於過往的具體展現。
這也導致了觀看本片時會出現一個問題。
即關於女主砂田的過往，以及她為什麼這麼討厭自己的故鄉。
電影裡給出的鋪墊戲份雖然有，但仍然還是有些少。
比如砂田對於父母的排斥。
如果有過被父母忽視或者壓制的經歷，理解起本片中砂田的態度來會更加容易一點。
倘若沒有，就只能從影片給出的細碎的信息裡去體會。
打小時候起，砂田就一直跟著奶奶在生活，所以跟奶奶很親。
而從父親隨口蹦出來的一句"怎麼，這老傢伙還沒嚥氣嗎，她還準備活多久？"來看。
砂田和父親的關係不好也是自然的了。
還有母親。
因為耳背的關係，經常把砂田晾在那邊，自說自話。
似乎是已經習慣了。
似乎是並不願意去了解自己的女兒，只是盲目且不自知地愛著。
只有當女兒週末過完，要離開的時候，才驚覺被自己習慣掩蓋住的不捨與憐愛。
於是忙不迭跑到大路上，目送著女兒的車消失在視線中，再扶著腰氣喘吁吁地走回去。
當然，這些都只是我個人的猜測和感受。
因為說到底，真正展現砂田兒時和父母之間互動的場景就兩個。
父親一個，母親一個。
其餘的，全都是諸如找不到砂田和父母沒有合照這種側面展現。
具體鋪墊還是少了些。
這部電影其實挺難講清楚的。
與其說它講的是一個故事，不如說講的是一種情緒。
一種迷茫而困頓的情緒。
就像那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的天色一樣。
往前是城市，往後是故鄉。都是砂田拒絕的地方。
她既對未來迷茫，又對過往心存芥蒂。
可是，除了這兩個地方，她還能去哪裡呢？
整部片子裡，砂田都一直保持著對故鄉的疏離，不論是景、事還是人。
這也許久是導演為什麼削減過去回憶場景的原因。
因為砂田一直在抗拒。
但有關故鄉的點點滴滴卻像病毒一樣無孔不入，侵蝕著她的心理防線。
特別是最後，砂田去看望奶奶時，幫奶奶剪指甲的場景。
摸著奶奶皺巴巴樹皮似的手，砂田差點失聲哭出來。
家人再怎麼疏離，那也是家人，故鄉再討人嫌，那也是故鄉。
正是有關它的一切，陪伴了自己的長大，塑造了現在的自己。
電影看似講的是與故鄉的和解，其實本質上還是與自己的和解。
所以，或許也可以用與侯孝賢電影有關的另外一句話來形容這部電影：
人世風塵雖惡，畢竟無法絕塵而去。
因為你最愛的，最煩擾的，最苦的。
都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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