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詞你肯定不陌生：「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人民的名義》裡，侯亮平開車送師母吳老師回家。臨別時，侯亮平面帶不屑地送給師母一句告別語：「您真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在這個語境之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應該是指一些披著狼皮的羊，他們本身無公害，只是沒有責任感。他們不是腐敗分子高育良，更不是殺人犯祁同偉，他們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不敢挺身而出，選擇了「潛身縮首，苟圖衣食」。
一
這個詞的提出者是大名鼎鼎的北大教授錢理群。
他在一次演講裡義正言辭地說：中國大學培養出來的都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潛臺詞就是：他們沒有情懷，只會鑽營；他們沒有詩和遠方，只關心畢業之後找什麼樣的工作；他們讀書不為捨身報國，只關心將來怎麼能發財。
錢教授提出這個概念之後，輿論譁然，紛紛譴責現在大學生的墮落，沒有社會責任感。
當然，媒體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反面案例，把他們作為正面典型塑造，借他們的優秀案例，把「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們」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那「精緻利己主義者」的反面到底是什麼呢？
從字面意義上看，「精緻」應該對「粗糙」，「利己主義」應該對「大公無私」。粗糙的大公無私之人？好像有語病。
換個角度看。錢理群教授譴責的是青年，那「利己主義青年」，對應的就是「進步青年」，「四有青年」，「滿懷理想的青年」。
「精緻」是指「潛身縮首，苟圖衣食」，那反義詞應該就是「大無畏」，「沒有底線」。
所以，「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的反面應該是「沒有底線的進步青年」。
媒體人到處搜尋，終於找到了一位正面典型，這就是最近再次名聲大噪的孫宇晨。
前不久孫同學以破紀錄的456.7888萬美元（摺合人民幣約3100萬元）成功拍下股神巴菲特20週年慈善午宴，瞬間上了熱搜。
搜狗CEO王小川說他是騙子，他在微博上怒懟，說王小川過時了，搜狗的市值沒有他公司市值高。
王思聰發朋友圈說他是「傻逼」，他又在微博上怒懟王思聰。
真是真可謂「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蒼龍。」自古以來只有王思聰懟天懟地，哪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這位孫宇晨如此陣仗，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公子，何處的高人？
二
據孫宇晨自己說，他不過就是個90後小鎮青年。
在過去幾年，這位小鎮青年大發橫財，瘋狂收割幾十億，無情地拋棄了所有90後。
他從2015年開始介入空氣幣行業。通過抄襲別人的白皮書，發空氣幣狂割韭菜，大發橫財。
*空氣幣，顧名思義，就像空氣一樣，沒有實際價值的區塊鏈貨幣，全靠忽悠下家接盤的龐氏騙局。由於參與者都認為會有人比自己更傻，所以發行這種貨幣也叫撒幣。著名的空氣幣有狗狗幣、法克幣，馬勒戈幣（別笑，這個幣一度漲了50倍）
有人測算，這幾年他至少收割了70-80億。在他的微博下方，有無數的韭菜哭泣，求孫總可憐，別讓他們傾家蕩產。
但是，孫宇晨真的不是個騙子，他是個貨真價實的「進步青年」，他正是就讀於錢理群教授所在的北大中文系。
想當年，他正是錢教授的理想中的「進步青年」。
按照時間線倒推：
在發空氣幣之前，也就是2013-2015年，他是福布斯30歲以下富豪，青年創業家，主營業務是一個社交軟件，叫「陪我APP」。他還花高價收購過著名的「同道大叔矩陣號」。
由此倒推至2011-2012年，他是亞洲青年的傑出榜樣，登上過《亞洲週刊》的封面，被譽為「中國90後的代表」。
再由此上溯至2009-2010年，他是北大BBS上的熱血青年，組織策劃過多次事件。
再由此回顧至更久遠以前，他是第九屆新概念作文一等獎得主，和韓寒並駕齊驅，靠這個獎項加分，被北大中文系破格錄取。
這一次次倒推，其實前後不過10年時間。大概在9年前，我和孫同學也有過一些接觸。
當時我在北師大歷史系，他已經轉系去了北大歷史系。那段時間我們都在準備出國，還認真聊過一段人生和理想。
那個時候他滿口都是自由，進步，還有一大批會被屏蔽打不出來的詞。
如果我放出來我們的QQ聊天記錄，你一定懷疑自己穿越回了1919年。這是馬爾克斯和莫言用魔幻小說都寫不出來的情節。
三
短短9年時間，從進步青年淪為發空氣幣的大騙子？這反轉有點快吧？如果是拍電視劇，你一定會說不符合人設，故事爛尾了。
其實不然。在「進步青年」和「割韭菜的騙子」之間只隔著一座橋：青年創業家。
2011年，孫宇晨被賓夕法尼亞大學東亞研究系錄取，攻讀中國史方向。
臨行之前他告訴我們：這歷史學專業毫無前途。當初他從中文系轉系學歷史，不過是因為這個專業比較簡單，很容易畢業。
事實證明，他根本不需要畢業。因為給北大製造了太多麻煩，他被提前畢業。
他去UPenn也不是為了做研究，真正目標是沃頓商學院，在那裡可以搭上富豪校友的順風車。
不久之後，他就公開嘲笑歷史系教授，說這個專業冷門，小眾，自說自話。關鍵是「不賺錢」，不能改變世界。
他真正的目標，是繼續改變中國，改變世界。
「進步青年」的含義很豐富：全民創業，萬眾創新，做個引領時代的創業者，同樣也很「進步」。
媒體喜歡追捧有故事的創業家。北大畢業賣豬肉可以上熱搜，羅永浩砸冰箱可以上熱搜，共享單車的創始人把80、90後拋棄一樣可以上熱搜。
北大高學歷的青年創業家更是熱搜榜的好話題，甚至被看做是民族英雄。
他們絕對不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們懷著崇高理想，正在努力改變世界，不辜負國家給他們提供的優質教育資源。
我身邊有不少依然在聯繫他的人，甚至還有他在北大時期的兄弟，經過我多方求證，那幾年他的心路歷程確實如此，他的表述也是真誠的。
從學習五四精神改變中國，到賺錢改變世界，這中間只差一個「青年創業家」的標籤和一部《中國合夥人》的電影（這也是他北大前輩的故事）。
2014年，《中國合夥人》在院線上映。之前一年，孫宇晨回到中國，投身在偉大的全民創業洪流之中。
直到那時，認識他的人，都還不認為他是個騙子。
你也無法想象，曾經他在資本圈裡有多少大佬的支持。投資人就不說了，他自稱馬雲的門徒，湖畔大學一期學員，這如假包換。
2014年，他和某位女網紅辦了一場假婚禮。現場900多位大佬，每人眾籌3萬塊錢。這裡面就包括我的前領導羅振宇。
四
其實孫宇晨未必相信發空氣幣是所謂「價值投資」（巴菲特多次嘲笑比特幣），但他或許真誠的認為自己是青年創業家。
就像當年在北大，他未必相信在BBS上發抄襲的文章抨擊學校是承擔社會責任，但他可能真誠地認為自己是個進步青年。
因為錢理群教授在文學系課堂上就是這麼教給他們的。
按照錢老師的邏輯：那些正在教室裡考研，在校外實習的同學都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北大學子應該努力去做個「進步青年」，不要做一隻「披著狼皮的羊」。
我想，講臺下方的孫同學一定被錢教授的演講感動的熱淚盈眶。
在之後的10年時間裡，「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們步入社會，工作996，買房，納稅；而進步青年們，搖身一變，成了「割韭菜大神」。
披著狼皮的羊，終於進化成為一隻真正的狼。
他是進步青年，所以可以為所欲為，因為他是「進步」的化身。他在做偉大的事情，引領時代，引領潮流，給全世界的年輕人做個榜樣。
因為他正確，所以他做任何事你都無力反駁，甚至無數的白日夢想家還會對他投去神一樣的崇拜。就像幣圈另一位大佬李笑來老師對他的評價：我甚至不敢說他是傻*和騙子，因為會被人攻擊。
馬克吐溫寫過一篇諷刺小說，叫《敗壞了赫德萊堡的人》。講的就是一個沒底線的騙子進入一個文明有禮、人人堪稱道德模範的村莊之後，把全鎮的人一個一個敗壞的故事。
而在人類歷史上，像這樣的超級騙子，一旦橫行無忌起來，甚至會滅亡一個國家。
羅馬共和國後期，一位「進步青年」克拉蘇因為反對元老，被逐出羅馬。
後來他投奔大軍閥蘇拉，反攻羅馬。進城之後，他把當年的反對者打成人民公敵，沒收他們的財產裝進自己的腰包，大發橫財。
後來克拉蘇意識到：錢才是萬能的。於是他加入了全民創業的洪流，靠從事房地產發家致富。
當然，克拉蘇的方法不是靠蓋樓賣樓，而是組織救火隊。每次羅馬發生火災，他就第一時間衝到房東門前，逼房東低價賣房給他。如果房東不賣，他看著大火把宅院燒成廢墟；如果房東廉價賣了房，他立即組織救火。
事後，克拉蘇不僅把廉價收來的房源高價出售，還把自己塑造成救火英雄。
羅馬大多數富豪普遍不像克拉蘇這麼有理想，他們只會剝削奴隸，用廉價勞動力從事生產。當克拉蘇橫行在羅馬街頭，富豪、元老全都敗下陣來。
幾年下來，克拉蘇成為羅馬首富，他投資了另一位「進步青年」凱撒。
再後來，他們聯手顛覆了羅馬共和國。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西漢末年，長安城裡出了一位「進步青年」王莽。
他忠孝仁義禮智廉，樣樣堪稱楷模。遠房長輩癱瘓，他端屎端尿，生養死葬；兒子打死一個奴隸，他把兒子也活活打死了；他待人友善，五講四美；他熟讀經典，堪稱學霸。他的美名在長安城裡傳為佳話。
幾年之後，漢朝境內兩萬多人上書請求大漢天子退位，把國家交給「進步青年」王同學。在當時的中國，大概識字的人也只有兩萬人。
王莽一再推辭，但全國人民不答應。無可奈何之下，王同學只能服從民意，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民選天子」。
王莽上臺之後，濫發貨幣割韭菜，用嚴刑峻法執行自己的意志。幾年下來，監獄裡人滿為患，一時間盜賊風起。
老百姓恨毒了這個人間禽獸。起義軍進城之後，老百姓把王莽的人頭割下來當球踢。
一個無底線進步青年的殺傷力，遠勝過幾百萬「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而這樣的惡魔，正是在北大的課堂上，被「錢理群們」用滿滿的理想培育出來的。
我們走在大路上，路面上的青磚大理石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們貢獻的稅收鋪就的；我們衝浪在微博上，韭菜們的鮮血，是進步青年們用理想鋪就的。
錢理群認為理想和情懷是阿拉丁神燈，可以召喚出紅彤彤的新世界；其實那是潘多拉魔盒，釋放出來的只有魔鬼。
衷心祝願孫總和巴菲特用餐愉快。聽他說，他的空氣幣主流投資者已經不再是中國人，而是美帝資本家了。
請你把才華多用在毀滅美帝上。我們偉大的祖國一手華為，一手空氣幣，足以給美帝造成毀滅性打擊。
也感謝錢理群教授，你培養出來的這位進步青年，攻陷了敵人最後一座堡壘。
同時也期待您能和愛徒再次見面，到那時別忘了找他要1000個馬勒戈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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