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菜園裡意外地發現那條蟲子的時候，溫暖的陽光已經開始有些灼烈。夏天的氣息撲面而來，滿眼是各種各樣的綠，菜園裡則是一片勃勃生機。而那條蟲子正努力地沿著土牆像蝸牛一樣慢慢地奮力往向上爬，彷彿在牆頭上面有什麼東西在召喚著它。
那是一條深綠色的蟲子，身體略扁，像一條小豆蟲，似乎與其他的蟲子沒什麼兩樣，又似乎比別的蟲子更醜。
在我的印象裡，很少見到成群結隊的蟲子。蟲子們大多喜歡獨來獨往，默默地爬行於各種綠叢中，食風飲露，風雨無阻。尤其是菜園裡的蟲子，它們毫不客氣肆無忌憚地啃菜葉，將綠色的菜葉蠶食得大洞小洞、體無完膚。
我順手撿起一塊瓦片，想把它從土牆上砸下來，甚至我知道它肯定會被我手中的瓦片砸得血肉模糊。可是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間感覺它爬得好辛苦，於是，我就握著瓦片蹲了下來。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那條蟲子在我的關注下蠕動著，慢慢地爬上了高高的土牆頭，而我蹲著的雙腿已經開始痠疼了。
等我揉著腿站起來才發現，牆頭的一簇青草上，正立著幾隻白色的蝴蝶。那條蟲子努力地保持著一個向上爬的姿勢，還將它兩側各有一粒黑色小眼睛的頭用力地探出，似是在用心地盯著那幾只蝴蝶。那一瞬間很是讓我動容，手中的瓦片不由自主地掉落於地面上，徹底讓我散去了想毀害它的念頭。
我知道蝴蝶是由蟲子變成的。也許，那條醜陋的蟲子有一天也會蛻皮、結繭、然後破繭成蝶、輕盈地飛翔於花間草叢。要不，它怎麼會那樣費力地爬上牆頭，難道就只為看那幾只蝴蝶？而我感覺它就像凝望著自己的來世，或許有憧憬在支撐著它現在的生活。那一刻我想到了一個詞：夢想。
許多年以後，每當我回想起來這一幕，我依舊會這樣想。
那些陽光越來越強烈的日子，我去菜園裡的頻率反而更高了。隱隱約約裡，我明白自己是想再次遇到它。滿園那麼多的蟲子，唯獨那條極醜的蟲子，讓我念念不忘。
終於有一天，那是一個雨過天晴的下午，依然是在那頹廢的土牆之上。雖然它頭頂的草叢上已無蝴蝶飛舞，而它依然不知疲倦地伏在那裡。它的身體明顯長大了許多，而且長出了一些看起來很恐怖的金燦燦的絨毛。
我想近距離地接觸它，但我不敢。因為我害怕它身上讓人不寒而慄的絨毛。大人們說，毛毛蟲的毒液就在每根毛刺裡面，不小心碰到它就會被它的毛刺蟄傷，甚至不小心颳起的毛刺蹭到了皮膚上，也會讓人搔癢難忍。
原來，它真的是一隻毛毛蟲，一隻可以蛻變成蝴蝶的毛毛蟲。
菜園裡的蔬菜開始漸次成熟了，許多隻蝴蝶在園子的上空翩翩起舞，白蝴蝶、黑蝴蝶、花蝴蝶，不久的以前，它們都曾經是蟲子，曾經的毛毛蟲。看著那些自由飛舞的蝴蝶，我努力地想從中找出它的影子，卻是毫無所獲。
我在園子裡尋遍了角角落落，它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我暗暗地勸慰著自己：它已經變成一隻蝴蝶了，一隻漂亮的花蝴蝶。
就在那個夏天即將結束的時候，晚風開始有了絲絲的涼意。我正在園子裡摘一些成熟的豆角兒，忽然在牆角遇到了久違的那條蟲子。它竟然還保持著蟲子的模樣，只是身上的顏色變得很深，就像泥土的顏色，伏在那裡不仔細看就很難發現。
我的心裡頓時湧起一陣莫名的驚喜，這應該是蟲子變蝴蝶前的徵兆，先是一動不動蓄精養銳，然後結繭，最後用力地把繭殼裂開，蛻變成一隻美麗的蝴蝶。
終於可以看到蝴蝶是怎樣變出來的了。我興奮不已地忘記了摘豆角的事，蹲下來專心地看久違的的它。看了許久，它卻一動不動。我便用小樹枝輕輕地碰觸了一下，看見它的身體微微地抖動了一下，我這才放下心來。
可是，直到夕陽西下，它還是再無動靜。我想，它是不是該睡覺了，只好依依不捨地離開了。
第二天清早，我迫不及待地再次跑到菜園裡，只見它依然保持著昨天的姿勢，幾次用小樹枝碰它，它卻再也沒有一點兒動靜。
那一刻，我知道它死了。
它再也沒有機會長出一雙翅膀帶著它去飛舞了，它的生命和那個夏天一起結束了。我的心中湧起莫名的傷感，感覺那條蟲子就蟄伏在我無數的夢想裡，在我身體裡不斷地掙扎，面前是一群在花叢間翩翩飛舞的蝴蝶。
許多年以後，每當夢想破碎的時候，每當心灰意冷的時刻，我總會不由自主想一條蟲子，想起那年夏天它一點點地爬上土牆頭，安靜地仰望蝴蝶時的模樣。
閱讀更多 瞰商丘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