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說奉承

來源:書香人生(ID:liuxy701012)

編輯:微閱讀(ID:wei-yue-du)



奉承領袖是喊萬歲,奉承女人是說漂亮,一般的人,稱作同志的,老師的,師傅的,誇他是雷鋒,這雷鋒就幫你幹許多你懶得乾的瑣碎雜事。人需要奉承,鬼也奠祀著安寧,打麻將不能怨牌臭,論形勢今年要比去年好,給牛彈琴,牛都多下奶,渴了望梅,望梅果然止渴。

每個人少不了有奉承,再是英雄,多麼正直,最少他在戀愛時有奉承行為。一首歌詞,是寫少年追求一個牧羊女的,說:“我願做一隻小羊,讓你用鞭子輕輕地抽在身上。”現實生活中,我們常常在擁擠的電車上看到有的乘客不慎踩了別的乘客的腳,如果是男人踩了男人的腳那就不得了,是醜女人踩了男人的腳那也不得了,但是個漂亮的女子踩的,被踩的男人反倒客氣了:對不起,我把你的腳硌疼了!女人已敏感於奉承,也習慣了奉承,對女人最大的殘酷不是服苦役,坐大牢,而是所有的男人都不去奉承。

我曾參加過許多全國性的會議,出席者胸前都要戴貼著照片的證牌的,我偶然一次往一位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太太的證牌上看了一眼,看到的照片是四五十年前的她,已經雞皮鶴首了還戴二三十歲的照片,這實在也太奉承自己了。也就在這次會上,我與一位寫書的領導住隔壁,牆不隔音,我每天都能聽到來訪者對領導的頭髮、西服以及領導所著的叫《XXXX》的一本書的奉承。我靜靜地聽,不敢笑,也不敢咳嗽,評價著奉承的高明與低下。大多是智商不高,唯有一日出現個口吃的聲音,先是寒暄了一會,接著就沉默,接著就是要打破沉默的“啃兒”、“啃兒”的笑,接著說:“我給你說件真真、真實的事。昨天我上、上街,兩個人打打打架了,一個把一個打倒在在地,在地上的要往起撲,頭頭一揚,一揚的。那人打了三三三拳,頭往上揚,揚的,再用腳踢,頭還是揚的,那人在地上摸摸磚,還是揚,正好旁邊有個書書攤,撿了本書去頭上一、一、一拍,頭不揚了!你知道那是什什麼書?是《XXXX》!”

奉承是要得法的,會奉承的人都是語言大師。見禿頭說聰明絕頂,壞一隻眼是一目瞭然。某人長相像一個名人,要奉承,說你真像XX,不如說XX真像你。工會的主席姓王,王姓好呀,正寫倒寫都是王,如果說:你這王主席,長個小尾巴就好了!王字長了小尾巴成毛字。瞧這話說得多水平!有人奉承就不得法,人總是要死的,你卻不能祝壽時說,哎呀,離死又近了一年。領導去基層,可以說你親自去考察呀!領導上廁所,怎麼也不該說你親自去尿呀!我害病住過院,有人來探視,說:聽說你病了,我好難過,路上心裡想,自古才子命短……他雖然稱我是才子,可我正怕死,他說命短,我怎麼高興?有一度關於我的謠言頗多,甚至有了我的桃色新聞,一個人來安慰我,說:你那些事我聽說了,真讓我生氣!名人嘛,有幾個女人是應該的嘛,你千萬不要往心上去!他這不是肯定了我的桃色新聞?

每一個生命之所以為生命,是有其自信和自尊的,一旦寧肯犧牲自己的自信與自尊去奉承,那就有了企圖。企圖可以硬取,刺刀見紅,企圖也可以軟賺,奉承為事。寓言裡的狐狸奉承烏鴉的嗓音好,是想得到烏鴉叼著的一塊肉,說“站慣了”的奴才賈桂,是想早日做主子。善奉承的眼光雪亮,他決不肯奉承比他位低的、勢小的,科長只能奉承處長,處長只能奉承局長,一級攆一級,只要有官之階,人就往高處走。委曲者求的是全,忍小事者為的是大謀。人的生活中是需要一些虛幻的精神的,有人疼痛,相信止痛針,給注射些蒸餾水,就說是止痛藥,那疼痛也就不疼痛了,被奉承的為了榮譽、利益樂於讓他人奉承,待發覺給雞送來了飼養卻拿走了雞蛋時,被奉承者才明白了奉承。

當然,話有三說,巧說為妙,巧說不一定就是奉承。灶王爺之所以是人間普遍喜愛的神,是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也正因為灶王爺是沒私利的言好事,降吉祥,灶王爺永遠未升官晉級。看多了世間的奉承者和接受奉承者,有許多激憤,想想,人本身有私慾,社會又注重權與勢,哪裡又能消滅奉承者和接受奉承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