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人物故事:羅孝全,我和天王有個約會

戒備森嚴的天京城外來了一個高鼻子藍眼睛的外國人,在守城的官兵眼裡並不奇怪,太平軍裡有不少外國人,不算稀奇。最近有不少外國人通過各種渠道來到天京,有做生意的,有西方國家政府的代表,也有不少亡命徒,想來天京發財,賭一把前程,幫助太平軍打仗。

只是這個人和其他外國人有些不同,一身中式長袍,胸前掛著一個銀質的十字架,到了後來他才知道十字架在這個信奉天主的太平天國是不被允許的。他消瘦修長的臉上已經佈滿了皺紋,下巴上的小山羊鬍已經有些灰白,因為臉太瘦,顯得眼睛特別大,身邊跟著兩個中國人,一口流利的漢語,如果不看臉,會讓人很容易以為是個中國人。

這個人就是羅孝全,他生於美國田納西州,被美國侵信會委託為入華傳教士。

羅孝全站在天京城外,放眼望去,一片蕭條景象,城外遠處農田外圍和高地上,太平軍修築的地堡一個挨著一個,大炮的炮口朝著江心的方向。時常有巡邏的士兵穿梭其中,在田裡耕作的農人看著並不緊張,甚至有點祥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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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聽說太平天國實行了《天朝田畝制度》,農民都有地種,十五歲以上就可以分到足額的土地,十五歲以下也能分到半份,看來這個傳說不假。

很快一行人就來到了城門口,偌大的城門是用寬厚的鐵條鑲嵌硬木製成,近兩丈高,看起來最少需要十幾個人才能推得動。城門大開著,門口的士兵從容的緊盯著來往的人馬,時不時的叫住一個詢問一番。士兵頭上用黃色的棉布包裹著,耳後長長的頭髮散落下來,並不像他時常見到的那些人那樣,腦後有一個長辮子。

在路上見到不少盤查的太平軍士兵,總是會突然冒出一隊人馬,上前盤問,對於太平軍的裝束,羅孝全已經不覺得奇怪了。但是城門口士兵揹著的長槍還是引起了羅孝全的注意,這是一杆美國產的後膛槍,看來自己的政府也在和太平天國進行貿易。前些年自己曾要求和美國軍艦一起造訪天京被拒絕,羅孝全從心底裡看不起這些政客和軍人,在他心裡,讓中國人接受上帝才是他的終極目標。

終於是到了,八年前他就收到了天王洪秀全的邀請,他去找美國公使,因為有一艘美國軍艦停靠在上海外灘,那是一艘吃水比較深的蒸汽船,“色斯奎哈那”號。當時的美國公使馬沙利是個保守的人,他拘泥於1840年美國簽署的中立條約,覺得這時候去反抗軍總部——南京有些唐突,可能會引起清政府的牴觸情緒。

其實羅孝全並不知道,馬沙利只是拘泥於自己的公使身份,並不反對羅孝全自己去南京,馬沙利私底下與朋友的交談中多次說道,“這頭蠢驢幹嗎不自己去呢?何必來問我?我當然得對他說‘NO’!”只是馬沙利並沒有想到羅孝全的實際困難,去往南京談何容易,當下只有走水路,就算羅孝全這個外國人不會遭到清政府的阻攔,路上碰到水賊強盜也屬於大概率事件。羅孝全很無奈,只有繼續往返於廣州和上海之間,繼續周旋,希望能夠儘管到達南京,畢竟那裡的天主教事業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機會終於來了,第二年馬沙利公使卸任,接替他的是麥蓮,畢竟這個時候距離英國、法國人到達南京已經近一年,麥蓮想迅速啟程,羅孝全立刻請求一起前往。意外的是這次羅孝全還是被拒絕了,麥蓮帶了另外兩名傳教士於1854年5月22日一起乘坐“色斯奎哈那”號啟程前往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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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色斯奎哈那”號的航行並不順利,在接近南京的時候遭到了太平軍的警示炮擊,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輾轉多次也未能得到太平天國政府的允許,垂頭喪氣的美國公使和“色斯奎哈那”號駛離南京。

如果這次羅孝全一起去也許可能就是另外一種結果了,畢竟羅孝全是受到了天王本人的邀請。羅孝全每次想起那個和自己學道的年輕人,都不禁感慨。那個叫洪秀全的年輕人,外表平凡,身高約五英尺四、五英寸。臉龐圓潤,身強力壯,體型均勻,頗為英俊,就是這個人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燃氣了上帝的聖火,正在炙烤這片大地。

直到今天,自己已經站在了天京的城下,羅孝全也弄不明白為什麼當時這個年輕人不辭而別,答應了接受洗禮,卻不聲不響的離開了。羅孝全想親自問問洪秀全,解開自己這個心裡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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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士兵在詢問清楚羅孝全的來意之後,迅速向上級請示。消息很快傳到了皇宮,洪秀全感到很意外,也很感慨。對於羅孝全來說,天王也只是曾經向自己學道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與其他人並沒有太大區別,甚至在對《聖經》和教義的理解上還有些偏頗,而洪秀全心裡的羅孝全無疑是自己在黑暗中的一盞指路明燈,在他那裡,洪秀全見到了全本的《聖經》。

只是天王已經太久沒有離開過宮殿了,潛心研究《聖經》,在心裡構建自己那個恢弘的理想國。旨意大部分時候都是通過自己對經文的批註和詩歌傳達下去,羅孝全來了,但是天王並不想親自去見。

羅孝全在城門口等待著,他想見到天王,至少想再仔細的看看洪秀全,是什麼讓他成就了太平天國。大約等待了一個時辰左右,遠處傳來一聲聲銅鑼的聲音,聲音很有節奏,門口的士兵都整齊的肅立兩旁,路人也都在路邊站住,低垂著頭。

伴隨著馬蹄聲,兩隊身著黃衣的女兵走在最前面,一個個精神飽滿,手裡託舉著巨大的杏黃旗幟,身後手拿洋槍的男兵也都是統一打扮,和守護城門的士兵明顯不同,看著更像是儀仗隊。一頂巨大的橋子停在了羅孝全面前不遠處,一個看著像官員的人滿臉堆笑,迎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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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孝全其實並沒有搞清楚哪位官員的意思,也許是哪位官員根本也沒有說什麼。坐在轎子裡,並不顛簸,他不知道,這些轎伕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轎子裡放一碗茶水,走上幾十里路也不會灑出來。羅孝全只知道轎伕很多,最少都要十幾個人,這是他第一次在中國享受到如此豪華的接待。轎子裡很寬敞,完全可以坐上三四個人,坐墊用絲綢包裹著,裡面墊了東西,很柔軟;兩邊有小窗,但是被簾子檔上了,四周的木材也都鑲嵌了軟布,金屬銀和金被加工成極細的絲線穿梭其中,構成了各種圖案,羅孝全仔細的欣賞著這些奢華的工藝。

轎子停下了,羅孝全被請下轎子,已經置身在一所園林之中,面前一座宏偉的建築,他猜想這應該就是天王的皇宮,可是他猜錯了,這是一間公館,是天王專門為羅孝全安排的。門口站著幾十個穿著華麗的少女,幼稚未脫的臉都整齊的垂著,眼睛彷彿盯著腳面。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羅孝全終於搞明白了,自己身處公館之中,那些少女是女僕,供自己差遣。只是並沒有接到任何消息,何時能夠見到天王。白天時不時的有差人前來,帶來天王的問候和賞賜。有吃食,也有稀奇古怪的工藝品,羅孝全不知道該怎麼向天王進言,這些差人來,說完一段話之後就恭敬的離開,留下一些東西。那段話在聽多了之後才發現是有固定格式的,羅孝全在公館裡見到了太平天國刊印的《聖經》,大概翻了翻,除了少數幾個部分有刪減,剩下的幾乎全部保留,這一點羅孝全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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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長一段時間內羅孝全沒有見到天王,其實到他默默的離開天京也沒有見到天王洪秀全。但是似乎太平天國負責接待的官員並沒有限制羅孝全的自由,他請求出門看看,得到了允許,此後羅孝全經常去南京各處查看,南京所有的教堂他都去過了。大多都已經殘缺不全,其中教徒的祈禱形式也很奇怪。

隨著時間慢慢的過去,已經快一年了,羅孝全越來越感覺到這個太平天國所信仰的基督上帝和自己心中的上帝不是同一個,特別是在他閱讀了大量官方對於聖經的批註和解釋之後,這裡面還有天王洪秀全的御筆親書,有洪秀全編寫的《御製千字詔》,是用來替換儒家的《千字文》,用在幼兒啟蒙教育。

在這期間,羅孝全瞭解到,太平軍佔領南京之後,搗毀教堂的十字架,扣押了所有天主教徒,關在地下室裡,直到他們發現,這些教徒的信仰和自己的沒有太大區別之後,強迫這些教徒必須遵從拜上帝教的祈禱,剛開始有人反抗,被判處死刑。求生的慾望終於佔了上風,這些原先的天主教徒開始按照太平天國規定的儀式和禱告詞進行祈禱後才獲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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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城內的實際情況也不像外邊傳說的那樣,除了幾座壯觀的王府之外,市井一片蕭條,因為大部分房屋已經被燒燬,或者殘破不堪,買賣經商是不被允許的,所以街上的人特別少,街道就顯得特別寬闊。太平天國實行嚴格的戶籍制度,戶口牌上寫著姓名、籍貫、住址、從事的行業,這也是天王所構想的理想世界,每個人只能在自己的行業裡做出貢獻,不能去過問其他事情。

按照行業,劃分為各個“館”,一館有二十五人,專門為磚匠、木匠、銀匠所設,也有為裁縫和鞋匠所設的。唯一允許貿易的地方是在城牆外,民眾可以拿自家出產的東西換取其他生活物資,大多都是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普通教民和士兵一天只能從聖庫裡領取生存僅需的食物和物資,而達官貴人則可以奢華揮霍。太平軍實行男女分營,時常能看到一隊女兵帶著從聖庫領取的物資走在街上,臉上也都是和悅之色,這裡女人是可以當官的,所以女營之內絕不會出現一個男性,有女官統領。

天平天國實行嚴酷的男女隔絕制度,任何不合禮法的男女行為都是重罪,為此在刊印《聖經》的時候刪除了《創世紀》第19章的最後八節,即羅得在所多瑪和娥摩拉被毀、妻子身亡之後,與兩個女兒逃到瑣耳城的山洞中隱居這一段。但是天王宮中的情況就和外面完全不同了,除了眾多妻子之外,還有幾千名宮女常伴天王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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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樣的統治方式,天主教在西方教會統治時期也出現過很多奇怪的社會制度,只是不像這裡規定的這麼細緻和繁瑣而令人費解。但是在西方經歷了工業革命之後,羅孝全真的不明白當初自己見到的那個年輕人心裡在想些什麼,什麼才是天王心中的理想國度。

越來越多的疑問和不解在羅孝全心中翻騰,他已經忘了自己當初來天京的初衷。看來太平天國的信仰和自己信仰根本不是一回事,有時候在深夜裡羅孝全夢到自己置身在一個滿是虔誠教民的聖城。

羅孝全失望了,天王的理想天堂和自己的天堂不在一個地方,這裡只是天王一個人的天上人間,到了應該離開的時候,羅孝全默默的離開了天京,返回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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