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師生長篇小說《蝶兒滿天飛》(節選):第一章 破繭成蝶

《蝶兒滿天飛》——中師生長篇小說節選

中師生長篇小說《蝶兒滿天飛》(節選):第一章 破繭成蝶


前言

停留在上個世紀的絕代芳華,一部關於中師生的生命進行曲。


第一卷 破繭成蝶

第一章 破繭成蝶

我與胃裡的蟲子長久對抗著,我不相信醫生,我只相信自己。

於是,我在一個無人的黑夜出發。 

我知道我要飛過千山萬水,越過千溝萬壑,經歷千萬年的飛翔,才能到達我想要去的地方。我記起最初的我是一隻純色的繭子,躲在奶奶的被窩裡。

奶奶說,蝶兒呀,你身上光潔潤滑,飛起來多好看呀,那是一朵美麗的蝶形雪花在冬天的天空起舞弄清影。

奶奶,你給我講化蝶的故事吧。我在奶奶被窩裡似懂非懂。

山伯家離英臺家有十八里路程,在十八相送中,英臺對山伯戀戀不捨:梁兄你若是愛牡丹,與我一同把家歸。我家有枝好牡丹,梁兄你要摘也不難。

奶奶,祝英臺和梁山伯在一起時總要小便吧,難道梁山伯都沒有被發現祝英臺是個女孩兒嗎?

梁兄發現了,不過英臺對他說,站著撒尿是蓄生,蹲著撒尿是人生。

山伯好笨呀,英臺說什麼他都相信。

孩子,你去飛翔需要打一把漂亮的花油傘,我有一把送給你遮風擋雨!

奶奶睡在木板床的那一頭,我睡在這一頭,雙手緊緊抱著她冷冰冰的三寸金蓮,試圖將我小小的身體熱量傳遞到她全身。爺爺的床在房屋上頭,那兒從夜晚到白天都是黑暗的;奶奶的床在下頭,有一扇小窗開在床邊,可以舉著望明月,低頭思從前。奶奶從來不和爺爺睡一張床。

爺爺整天坐在門口的屋簷下,把他沉重的腦袋耷拉在兩腿之間。地上擺著他精緻的白瓷茶壺,手上握著他的搪瓷茶杯,茶杯外身光潔,杯口是一圈半褪色的靛藍,裡面印著經年沉澱的茶色,很像爺爺的臉。我喜歡摸他的白瓷茶壺上漂亮的蝶戀花。

我中午放工回來,看到你手上起了一片白水泡,問你爺爺是怎麼了,他只笑不說,笑的口水拖好長。

那你怎麼知道是這茶壺的水燙傷我的?

你用手指著那茶壺上的蝶戀花呀。我媽淡淡地回憶著。

我奶奶呢?

她去城裡看護你堂弟了。

壺嘴上冒著白色的細煙,爺爺長長的煙管裡濃煙翻卷,濃淡糾纏,形成一片白色的煙霧籠罩在他的腦門,飄飄悠悠,繚繞不散。

爺爺的腦袋裡裝滿了生意經,他走南闖北,買賣食鹽,大米,小麥,還有各式的生活用品,家裡的銅盆,銅壺,銅碗,銅勺兒都是爺爺的戰果。他說他買回來的布匹名叫紅袖添香,很得人歡喜,爺爺是個讀過書的生意人。爺爺和奶奶都是二婚。

他是個暴君,喜歡罵人打人,從前的堂客被他關在屋裡打的屎尿都拉在褲襠。生下兩個兒子後,那堂客硬被這個老東西給打跑了,不知是死是活。

那個堂客長得不好看嗎?奶奶好像沒有聽見。她在床前的月光下真的想起了從前,日本飛機在她丈夫頭頂轟鳴,然後她就失去他了,嫁了這個比她大十三歲的老東西。

奶奶非常單薄,一陣風能把她颳走。她頭上纏著黑紗頭帕,穿黑色大襟外套,黑色褲子,黑色襪子,黑色尖口小鞋。一雙小腳被襪子裹得嚴嚴實實,黑色的襪子一直套到腳踝上面小腿的一半,在腳脖處用黑色的布帶纏了一層又一層,把襪子和褲腿包在裡面,很貼服,十足的細腳伶仃的圓規。

奶奶的黑色衣服是純棉布的,她坐在紡車前慢悠悠地織著。她的時光如水般悠長,陪著那輛紡車轉呀轉的,一天就紡了那麼一點點兒面積,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成塊成形的。我就只看見穿在她身上的黑色的衣服,摸起來軟軟的。她在洗過之後用乳白色的米湯水漿洗一遍的,晾乾之後硬硬的,裹在她那瘦骨嶙峋的略帶溫度的身上總會變得暖暖的,軟軟的,如絲綢般潤滑柔細。奶奶睡的被子跟她的黑色衣服一樣,也經歷了這樣一個與河水和米湯親密接觸的全過程。

群山環繞著散落的幾個老莊,像一個巨大天井裡飄浮著的稻草堆,深邃青幽,忽明忽暗,天長日久,無法腐爛。到處有蟲兒飛,卻從不咬人,在那個雜草叢生的世界裡,它們完全可以飽食終日。晚上,我追著亮亮的蟲兒飛呀,飛呀,飛向了高山頂上,飛在了半空中,垂直墜落,摔到了地上。

奶奶,蟲兒飛了,蟲兒飛了!嗚——嗚——我大哭著鑽進奶奶枯瘦的懷抱。

乖,別怕!回來睡覺覺呀!我的乖乖,別怕呀!回來睡覺覺呀!奶奶喊七遍,我才能安然入眠。

我在家能聽到對面山腳下小學校的讀書聲和唱歌聲,是父親在教,我也做父親的學生。黑黢黢的夜晚,我還能聽到父親吹笛子的聲音,有時候是父親悠揚的二胡聲漫無邊際的飄蕩。

在教室裡,我不知道是叫爸爸好還是叫老師好,遇到不懂的問題只好吞回肚子裡。我直勾勾地盯著學校,要走過一個小河塘,一個老莊,躲過老莊的那隻兇惡的大狗,又經過一口深井,一道堰埂,一條河溝,爬上一個小坡,才能摸到教室的青磚牆,怯怯地走進教室坐到我的板凳上。

我的小屁股被釘子猛地紮了一下,疼得我一下子跳起來。有調皮鬼在我的小板凳上釘了釘子,我開罵了,大虎二虎一起過來打我,我和弟弟妹妹一起還擊也打不過比我大幾歲的兩隻虎。

我從學校回來的路上掉進了小河塘,我做垂死掙扎爬了出來。奶奶把我打溼的花衣服搭在一個長長的掃把上,一手拖著掃把,一手牽著我的手,移動著她的小腳往小河塘緩緩走著,她呼喚著“我的蝶兒呀,別怕呀,回來吃飯呀!”去的時候喊了七遍,回來的時候又喊七遍。那個晚上我睡夢中果然沒有大叫著蟲兒飛了。

我在追逐蟲兒的時候,蟲兒輕易地鑽進了我的胸口,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在奶奶的身邊安靜地睡著,我身上好癢好癢,癢得醒了過來。我聽到可怕的吵架聲,謾罵聲,撕扯聲,捶打聲,哭鬧聲,我死勁往奶奶懷裡鑽。

奶奶無力的吼叫,嘲弄地勸解,我的哭求和瑟瑟發抖,無法平息反覆上演的虐情戲。世界在此刻一片汪洋,一潭泥沼。夜很深,很靜,舉目茫茫,前所未有的荒涼。

母親上吊,跳河,絕食,跑回山外邊的孃家療傷。父親去找他,一次又一次,回來了。他們坐在一張桌上面對面吃飯,說著我認為彆扭的話,晚上一起睡覺,在被窩裡竊竊私語。

我不習慣,我厭惡,我鄙夷。

還不如一輩子別再相見,別再說話,別再同床。

天氣變化無常,忽而大雨瓢潑,忽而陽光綻放,我很不適應。它掌控著蟲兒的命運,蟲兒太弱小了。

母親是方圓幾十裡的戲骨,女扮男裝,悲喜劇角色皆能上場。她在臺上唱戲,父親在臺下拉二胡。母親的嗓音清脆,音域寬闊,不用清嗓就開唱,不換氣就能把悲情調子拉得很長很長,像山泉一樣奔瀉而出,汩汩著,響徹山谷。我沒有看過母親唱戲,但我會陪著她哭,哭聲和她一樣如泣如訴,哀婉動人,長短不一,豐富多腔,變化多端。我學會了唱悲情戲。

家庭戲劇一閉幕,母親從這個舞臺上消失,我和妹妹替她去放牛。牛們無憂無慮地吃著䓍,我和妹妹在樹上摘山果子,捅開了一個黃蜂窩,蜂蟲亂飛,遮天蔽日,咆哮而來,追著我們不放,我們的臉上身上被蜇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包。我痛得唱起了苦戲,唱得肝腸寸斷,撕心裂肺,直到把跑丟的黃牛唱回來,直到我忘記了疼痛的大包。

奶奶說,你什麼時候破繭成蝶,黃蜂就不蜇你了,它和你親密相處,它會保護你的。奶奶只對我說這話,沒有對妹妹說。

我蛻下黑色的繭殼帶著滿身的傷痕開始學習飛翔。我飛呀飛,飛到了一個廣袤無垠的原野。

爸爸說,其實每個家庭都有戲中戲時時上演,家庭和矛盾永遠共存。我還不相信,只是我家的戲外戲永遠留在了深山與從前。

我在破繭之後一直練習飛翔,被暴雨和殘雪裹挾的蛹讓我的羽翼變得異常光彩,特別有韌性和力度,雙翅輪廓異常優美,飛行弧度異常優雅圓潤。我振動的嗡嗡聲,抒發著我濃烈的情感,我晚上有時間就去三伯戲院裡看戲,反覆地看戲,重複著戲中如泣如訴如痴如醉如夢如幻的聲影。我套上母親的大褂,甩著優雅的雙臂,在我的舞臺上擺出百媚千嬌的姿態,一低頭愁腸百結,一蹙眉哀婉迷離

我在我的舞臺上盡情飛舞,盡情悲歌,盡情歡唱。

我破繭成蝶,奶奶化蝶成蛹,我們送她回到了天堂。父親看我過度悲傷,說:你要化悲痛為力量。我刻意戴上奶奶的黑袖紗,頂著冬日的第一場風雪,走進了十里之外的住宿學校。

我貌似一身雪白,實則滿目瘡痍,千瘡百孔,我是一隻黑色蝴蝶,一隻在黑暗中探路飛翔的蝴蝶。

中師生長篇小說《蝶兒滿天飛》(節選):第一章 破繭成蝶


【中師生長篇小說《蝶兒滿天飛》簡介】

上個世紀末的絕代芳華,一群中師生的命運,一代教育精英的悲歡離合。

花季少年在定格的生命線裡穿行,如同相交而過的射線,被時光拉扯成無數的平行線,向著無限遠,平行而去。

才華出眾的寒蟬和情竇初開的胡蝶,一對在師範校園相互愛慕了三年的情侶終結愁怨,還有三十年後相聚的無盡遺憾。

面對素質教育和應試教育的對立,城鄉差異的誘惑,國內教育與西方教育的反差,該何去何從?

小說採用浪漫怪誕的寫法,主人公蝶兒長久地躺在童年的護生繭裡終將破繭飛翔,寒蟬始終處於破繭之中卻未成,他們在無形中自我療傷,在有意中治癒他人。

這是一個時代教育光輝的印記,絕代芳華中師生比三年前的《芳華》更值得謳歌和讚美。

謹以此部小說向一代中師生致以崇高的敬禮!

中師生長篇小說《蝶兒滿天飛》(節選):第一章 破繭成蝶


珺在異鄉 一介中師生,詩意地棲居,詩意地做教育。生於深山,長於小城,現居花城。著有教育專集《行者夜話》和文集《時間那麼久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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