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 要命的不是產業鏈出逃, 而是我們“脖子”還被西方卡著

秦朔: 要命的不是產業鏈出逃, 而是我們“脖子”還被西方卡著 | 文化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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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朔(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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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疫情衝擊下,全球供應鏈暫時斷裂,而各國對醫療防疫物資的需求猛增。一時間,許多國家都出現了自主建設相對完整產業鏈的聲音,美、日等發達國家更是出臺相關政策,意在吸引製造業迴流,以求走出困擾它們多年的“去工業化”困境。如果這些聲音和嘗試真的成為後疫情時代的行動潮流,無疑將給作為“世界工廠”的中國帶來巨大挑戰乃至危機。秦朔先生認為,中國製造業自有其優勢,這主要體現在中國的製造業已經形成完善的供應網絡,全類製造能力強,管理和工作效率高,市場龐大,勞動力素質高。但同時,中國製造業內部存在不少問題,外部挑戰也在增加,特別是在核心技術上,我們依然被別人卡著脖子。為了保證中國製造業在未來能繼續保持優勢,他建議,應當平衡好全球佈局和內需型發展的關係,加大技術創新力度,保護企業家精神,並且始終不渝地堅持改革開放。他認為,中國有自己的特色,在“讓一切人發展”的制度變遷方向和人類普遍價值之間,並沒有根本性衝突,只有把這個扣給解開了,中國的發展道路和模式才能在全球得到更多認同,千萬不要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這反過來對我們整個經濟發展也可能是非常不利的。

本文轉自“正和島”(zhenghedao)。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諸君思考。


在長三角的工廠,看見中國經濟的韌性


▍為什麼美國給富士康幾十億補貼,也回不去?

首先談一下中國製造的地位和優勢。目前從工業增加值的角度,中國製造大概佔全球製造的30%左右,相當於日本、美國、德國加在一起。所以說製造業不僅是我們的立國之本,而且是我們的強國之基。

中國製造有5大優勢:

第一,供應鏈優勢。它的本質不是一個鏈,而是一個網絡。當年在無人機非常時髦、性感的時候,美國很多風投投了美國的無人機,但是最終都打不過中國的大疆,中國的大疆佔了美國90%多的市場份額。為什麼?


《福布斯》雜誌採訪過美國當時最好的無人機企業,他們說我們有一個設計之後要把它變成成品,需要在很多地方採購零部件,包括中國,最少要三個禮拜才能從設計到成品,但是大疆在深圳一天之內就能夠把所有零部件採購完成,而且做出成品,所以我們沒有辦法和大疆競爭,只能從硬件退出,集中於軟件和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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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剛剛去浙江湖州做調研,去了一個上市公司,它是做傢俱的,99%出口,其中有一半出口到美國。


安吉,這一個縣有兩三千家和家居相匹配的各種各樣的中小企業。辦公家居中每三把椅子就有一把來自安吉,企業和我說現在打個電話20分鐘所有東西都會運到他這裡,然後進行組裝,這樣的網絡優勢是非常獨一無二的。

第二,全類製造優勢。很多人說中國就是一些簡單加工的產品,其實完全不是這樣,我們不只是在簡單製造領域很強,複雜製造領域也越來越強,所以說全類製造都很強,因為中國腹地很寬,使得中國製造業在一國之內轉移,有更長的生命週期。

第三,管理和效率優勢。我們的管理和效率優勢背後往往能夠創造更高的價值。我採訪過很多企業,發現他們能把低成本和高效率簡直完美結合在一起。

雖然西方有很多技術壁壘和技術專利,但是他們十年、二十年不改變,比如像我前一年採訪的中國巨石,玻璃纖維產量世界第一,高性能的玻璃配方在西方有專利以後,已經二三十年沒有什麼變化。

中國只要敢於突破專利牆,不觸犯專利範圍,可能用很低成本的方法實現突破。比如在原材料的選擇上,以低成本做出高價值的東西,既便宜又好,這是和管理、創新結合在一起的優勢。

第四,市場的優勢。中國的市場很大,大的市場能造就專業化分工,提高勞動生產率。我在中國很多地方採訪,發現很有意思,比如廣東和浙江龍頭企業等供應鏈很少重合。廣東供應鏈基本上在珠三角就完成了,但是浙江可能是在長三角完成的。


可見我們的市場大,即便是三分之一的市場也可以孵化出很多龍頭的企業。

第五,勞動力的優勢。我們有很熟練的勞動力,而且很有紀律和責任心。我採訪過中國工人和國外工人,包括在美國做投資的企業,根據他們的反饋,單個美國工人遠不如中國工人的勞動生產率。


因為他們的環保、安全方方面面的要求非常多,而且他們的製造業已經停滯了,培訓各方面也都停止了。

我也看過美國一些工廠工人的情況,和我在中國看到的工人的紀律性和年輕程度是沒得比的。很多美國製造業從業者都是四五十歲的,都是有色人種;他們想發展製造業,勞動力也沒有基礎,給了富士康幾十億補貼,也回不去。


▍如果別人卡這方面的脖子,我們非常麻煩


第二部分我想講中國製造面臨的內部挑戰。

第一,底層創新能力的挑戰。核心技術和化學、物理、材料等相關聯的方面,我們還是不足。我們在簡單創新方面比較強,但是在複雜創新方面比較弱。


也就是說,東西的知識密集程度越高,歷史累積的需要越高,我們這方面往往就會比較弱。所以我說中國經濟博大而不精深,未來要走向精深之路,要在底層研發上下功夫。

第二,製造之製造。我們的終端產品很好,但是要想把終端產品造出來需要很多設備,這方面我們還是相對比較弱的,所以無論是在華為智能手機生產線上,還是我最近看吉利在湖州投資的變速器工廠,主要的加工設備都是來自於日本、德國、法國、意大利。


現在半導體裡面的設備,包括光刻機,製造東西的設備差距很大,而且要生產出高性能的產品,我們也必須用國外的很多設備,因為他們設備的精度比我們高很多。

第三,關鍵的核心技術和零部件。韓國去年和日本這一場貿易戰,日本把半導體裡三個核心原材料停止了,韓國的半導體很受不了。


我去華為看過像智能手機生產線上電路板的貼片,貼片要用膠水,膠水都是美國3M的,每幾個月提供一次。如果不用這個膠水,用其他膠水質量就是不過關,精度、黏性就是不夠,背後這些很核心的部件,我們不行。

現在全世界供應鏈最高端的設計和品牌是美國,日韓可能是核心關鍵的零部件,生產的設備可能是德國、日本,美國也有一些。我們是一般的零部件很強,再往下加工、生產非常非常強。如果別人卡核心技術這方面的脖子,我們非常麻煩。

第四,品牌。雖然一般貿易越來越多,但是加工貿易還是佔很大比重。過去我們也沒有自己的品牌,現在受到國際上各種打擊,將來必須有自己的品牌,這也是一個過程,而且品牌背後是文化,是原產地的效應,中國並沒有那麼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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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產業標準。5G方面,華為扮演很重要的角色,但是在很多其他行業標準方面,中國的能力是不夠的。

第六,要素成本不斷地提高。很多企業感同身受。

總體來講,我們有很多挑戰,特別是由於越南等等成本窪地的出現,我們製造業相對的吸引力也在下降。國內很多製造業的企業家的子女都不願意做製造業,這個行業的榮譽感、吸引力都在下降。


製造業實在是非常的辛苦,像劉永行董事長這樣的製造業企業24小時不能停,包括我採訪的中國巨石,一旦開起來就像鋼鐵高爐一樣不能停,這樣的企業家都是“超人”,每天都想著萬一出點事會怎麼辦。


▍供應鏈整體不會移出,但是一定會調整


中國製造面臨外部的挑戰也非常大,挑戰包括:

第一,生意的生意的挑戰。中國人做生意非常厲害,美國人在乎的是怎麼做生意,這是生意的生意。


中美貿易談判涉及國家的補貼、關稅、非關稅壁壘、知識產權等等。不僅是美國,西方有些發達國家之所以不承認中國的市場經濟地位,跟這些是有關係的。

第二,通過這次疫情,過去全球高效供應鏈可能會慢慢向更具有區域色彩的安全供應鏈過渡。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就算在一個國家,中國很多城市之間都在封堵,如果這個地方是疫區,別的地方農產品都不運給你了,這個地方如果農產品、肉、蔬菜解決不了,老百姓會鬧事的,所以這些市領導和我講未來基本的蔬菜、綠葉菜保證一定要百分之百靠自己。

在一國之內都會考慮到加強自控性,降低依賴度,那麼全球這方面的趨勢肯定會很明顯,而且又和就業有關聯,這是供應鏈調整,但是我不同意供應鏈會有很大移開,這是因為我們的供應鏈優勢實在太強了,是一個網絡,不是能那麼簡單移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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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美國國會聽證會上,有人說美國現在連一把傘都生產不了,要靠墨西哥,但是中國離那麼遠,運過去都比墨西哥的成本要低,性能要好。現在很多地方生產不了口罩,是因為上游的鋼絲生產不了,這背後是國家冶金工業方面的基礎。


所以,供應鏈整體不會移出,但是一定會調整,加上我們現在的出口已經佔全球貨物出口的13.1%,而歷史上日本和德國最高的時候也是11%左右,我們佔再大的市場也比較困難。

第三,國家安全因素可能會對產業佈局產生一定的影響。最近美國,包括一些發達經濟體對中國指責與甩鍋,他們無論是從網絡安全還是國家安全角度,認為中國已經發展非常強大,但是從價值觀和制度體系上和他們並不是一條道,這樣他們寧可多耗費一些成本,或者寧可多形成一些聯盟,包括去年北美新自由貿易協定的三個國家,其中提到加拿大或者墨西哥要和一些非市場經濟國家產生一些貿易,必須提前把一些情況知會另外兩國。

從這個意義上講,由於國家安全或者是這樣的政治因素在未來也會有一定的影響。

第四,反傾銷和反補貼。這不是現在開始的,過去已經開始了。現在很多出口導向製造企業本身利潤就不高,也就是10%-20%。加徵的“雙反”關稅往往是30%,甚至40%。像床墊,美國對我們加徵百分之幾百,甚至幾千。這樣必須選擇不在“雙反”裡面的其他投資地,把供應鏈移到那裡。


▍要推動資源向能創造更多價值的企業家轉移

在內外部挑戰背景下,中國製造應該有哪些選擇?

第一,有能力進行全球資源佈局的企業要加快全球化佈局,而不是簡單地在中國收縮,因為企業產能在中國是消化不了的。 過去幾年我採訪過很多企業,他們有的是被動的,因為人家要“雙反”;有的是主動的,要對沖宏觀的國別風險,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所以他們在全球,比如一些接近歐洲、美國的一些地方去投資。

這個投資是高度本地化的,因為只有變成本地企業才能享受很多本地的政策。像埃及出口創匯的全部退稅,這樣可以避掉“雙反”壓力,同時又可以享受投資國政策紅利。


當然,“走出去”對於管理、勞動力、法律等方方面面都有挑戰,但是市場已經全球化了,那麼供應體系也要全球化,這是一個方向。

第二,過去高度出口導向的,現在遇到一些挑戰,要回到內需型發展。去年,中國社會商品零售總額41萬多億,和美國還差2700億美元規模。今年或者明年中國內部市場會超越美國,考慮到中國人均GDP只有美國的六分之一,所以未來中國內部市場的規模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我們的人均GDP能是美國的三分之一,甚至是二分之一,那麼可能我們的市場就是美國的兩倍,甚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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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意義上,中國內部的大市場還是會提供很多機會。當然從外銷轉向內銷也涉及到品牌、渠道、營銷,以及為本土化的定製,不是簡單的從外銷轉到內銷就可以,一定要真正的轉型,為中國市場而設計和製造。


第三,創新是未來的主題。創新包括技術的創新、商業模式的創新,以及針對中國新興消費者的創新。


我們國家出生在1990年以後的人口已經有4億多,中產階級或者中間消費群體規模在未來會從現在的4億多擴大到8億多。


整個中國新的消費形態、需求是非常蓬勃的,特別是年輕人對國貨的接受度比50後、60後要好很多,他們很喜歡創新的東西,這也能夠給我們提供很大的空間,必須要創新。

所以,技術創新、商業模式創新和針對新消費需求的創新都是非常重要的。

第四,保護企業家精神。我認為,在過去幾年時間裡,可喜的方面是無論從國家層面還是地方層面,在改變營商環境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很多企業家都反映現在逢年過節沒有那麼辛苦了,因為以前都要想著怎麼請領導吃飯,排都排不過來,很辛苦,現在這些都不用了。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中國的營商環境更好了。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從國家整個資源的配置上來講,無論是產業進入還是金融,無論是行政性整合還是其他等方面,中國規模以上工商業企業利潤,2015年私營企業是國有企業的2倍左右,但是到2018年國有企業是私有企業的1.08倍,2019年有一點點修正,這說明過去幾年資源更多在向國有集中,利潤更多表現在向國有傾斜,這樣的表現是非常令人擔憂的。

毫無疑問的是,優秀的民營企業的資源配置效率會更強,我也希望我們國家真正能落實“三個公平”(編者注:“三個公平”指十八大報告提出的權利公平、機會公平、規則公平),和推動資源向能創造更多價值的企業家轉移。


第五,中國要堅持改革開放。我們有自己的特色,讓一切人發展的制度變遷的方向和人類的普遍價值並沒有根本性的衝突。


只有把這個扣給解開了,中國的發展道路和模式才能在全球得到更多認同,這樣也能為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和企業的發展,以及融入全球化的發展創造更好的國際關係友好型界面。

千萬不要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這對於我們整個經濟發展很可能是非常不利的。


▍結語

總之,對於中國製造,我認為我們內在的能力是擋不住的,但是同時要有危機感,很多方面還有差距,需要從內生角度提升我們的管理和創新。

從整個國家和社會的角度,應該善待我們的企業家,創造更好的讓他們發揮企業家精神的外部制度環境,和社會輿論與文化環境,這樣中國製造一定能夠克服現在的挑戰,發揮自身的優勢,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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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縱橫》4月刊目錄 —


▍特稿

01.功能貨幣論與中國經濟的高質量發展

史正富

▍封面選題:全球風險時代的國家治理

02.雙重社會轉型時代的國家治理難題

強世功

03.從抗疫“總體戰”反思工業動員與工業文化

嚴 鵬

04.高流動性與低組織化——中國社會危機治理的雙重挑戰

劉炳輝

05.公共衛生專業化治理如何可能?——從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談起

曹東勃 葉子輝

06.預防必須為主——中國疾控體系的四次危機及其教訓

王紹光

▍歷史觀

07.商人治國——從貿易到戰爭的邏輯

殷之光

▍世界觀

08.塑造“新美利堅”——美國現代國家構建的社會歷史根基

牛 可

09.美國工會怎麼了?

閻 天

▍後發國家發展道路

10.國家資本主義在摩洛哥

張玉友

11.伊朗行記:日常生活的水與火

黃婧怡

▍新國史

12.從“猓猓”到“彝族”——龍雲身份變遷的歷史過程與現代啟示

趙 崢

▍觀察

13.文明對話應在開放的語境下展開——對“一帶一路”沿線文化交流的反思

管世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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